腊月初,惊闻邵鸿渊束乾坤兵败如山倒、泰山境内毒烟亦消除殆尽,全体金军果不其然都被打懵,包括黄掴本人在内。这是他们难得的机会以为可以牵住日渐猖狂的红袄寨,哪想到优势会这么短暂而红袄寨在收敛消沉了数日之后,再不用因为亲人的沦陷投鼠忌器,跌到谷底的士气终于反弹士气这东西,向来此消彼长。
几天前黄掴和徐辕交涉之时,字字句句将他压在下风,更已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撤军,兵戎相见。结果徐辕执意不撤,徐辕脸上的谦和之色现在黄掴回忆起来根本就不是两难,而是一种因为有林阡做后盾而相信的波澜不惊。红袄寨诸多据点的岌岌可危之状,也不是在黄掴面前挣扎,而是在保护林阡打冯张庄
同是这腊月之初,黄掴为履行“再不撤军,兵戎相见”,也在月观峰及摩天岭的多处据点打压了石珪、彭义斌等人数场,虽也拿下了一些地盘、更因为泰安县的盐粮恐慌而借机收了好几个私盐盐场却不得不说,得不偿失。
话说回来,若不是为了给大金谋利、谋福祉,当初黄掴也不可能答应邵鸿渊的毒烟计策,他哪里不知道那会折了民心然而大局为重,唯能厚颜推罪给红袄寨,希冀战祸能尽快消弭、冯张庄那些人亦能死得其所没想到的是,林阡只调集了郝定杨鞍等区区几十个人,竟不顾人质也不管泰安其余十几路金军,而先深入冯张庄那毒烟境并一举破局“真是千虑一失。”北望济南府千家万户,黄掴心中怅惘,不免轻叹一声。
“一如当初他在穆陵关那样,分毫不受人质威胁。其实,示强是他的一贯打法。”轩辕九烨继他之后也入了这月观亭内,看北麓巨石,宛然天阙。
“我以为,即便林阡不会为亲人担忧,但至少杨鞍和他手底下的人会。结果,唉错看了杨鞍,还以为他会极力反对。原也是林阡的一条狗么。”黄掴难免因失策而遗憾。
“所以我们夺回失地没有可行,目前反而束缚。同样的计策,不能用两次。”轩辕九烨黯然点头,谁都知,金兵重新落回了劣势。
“但无论如何,还没结束不是吗。”见轩辕九烨意冷,黄掴不免收起适才的消极,面露一笑,傲然如昨,“九烨,相信我,那个击败你们的人,我一定能够赢过。只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验证心中所想罢了。”
轩辕知他另有想法,本也没话再和他讲,索性专心看起景象来,那落日余晖太美,令他不自禁喜爱,于是即兴弄笛,沉浸不问世事,一曲毕了,夕阳越来越残,天际如血如火。
“青冥,转眼换了丹霄。”笛落时,轩辕说。黄掴从沉思中回神,听到这话一愣,虽然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合在一起却没理解,蹙眉,回看这个白衣男人,他似是没在跟自己说。
“不早了,九烨,回去吧。”于是黄掴说。
“再看片刻。”轩辕淡淡回应一句。
黄掴更愣了,循着他视线看,自是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摇头苦笑“这条毒蛇,有时真是不可捉摸。”再不问他,负手出了月观亭,先行往山下去了。
冷月如钩,万家灯火。
一路上,黄掴忆及此战,仍是思绪万千。
几乎在败军回归的第一刻,邵鸿渊就已被他治罪,但罪名却不是败战,而是失察,失察“泰安有研毒者,不慎泄露寒烟,殃及无辜百姓”。冠冕堂皇。
其实,早先黄掴更希望的是事成之后,冯张庄被寒毒灭绝,这段历史也一起消失,现在,俨然还没有消失,不仅事情没有成,冯张庄也被林阡拿下了虽事与愿违,但这些掩盖,却仍然要做,不得不做,做了有用。
因为,并没有几个民众是真的知情,知情的多是帮凶,不会敢开口,反而会帮忙掩盖。也因为,冯张庄与冯张庄之外的人眼里的这场战役,必须是少数服从多数只要外面的人知道,这是研毒者的错,就行。
“邵将军,对不住了。”人前将邵鸿渊归罪,人后他去探望,相信邵鸿渊懂这就是丢卒保帅,当时他看见邵鸿渊脸上,明明写满了淡漠,束乾坤后来对他说,师父并不注重官职,黄掴将军无须介怀。但黄掴至今都不懂,那时候的邵鸿渊,为何正眼都不肯看他
回到驻军不久,便又将束乾坤叫到跟前来,问他冯张庄之役的来龙去脉,他们回来之后,他还没有详细地问明白。作为统帅,他一定要形成全局观。
束乾坤告诉黄掴,此战曾有转机,当下,就将杨鞍手下暴露、冯有南禀明邵鸿渊、邵鸿渊张网设伏尽皆铺叙了一番,黄掴的副将们听到后,多是扼腕,大为可惜。
“是真的可惜。明明只差一点点,胜负就是倒逆的。”束乾坤说。
副将们纷纷附和,说是啊是啊,曾经天意站在他们那边。唯有黄掴清楚,这只是一个小意外罢了,谈不上什么转机,更别说是天意。却不忍打击束乾坤,是以笑着抚慰说“宋军暴露迟,你们傍晚才知道、才准备,已经做得极好了。”
“原来是里面有人打草惊蛇我还只道是外面的驻军露了马脚呢。”这时,某个副将嘟囔了一句。
“不是。”束乾坤解释说,“是杨鞍的两个手下罢了,不是祝孟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黄掴心念一动,其后,所有的声音都在耳中消弭了一般,回荡着这独独一段对话,不知道他们后来谈了什么,却清楚,他心里的那个想法,不用去验证了,完全可以推进天意,这才是天意,自始至终站在他们这边的天意
“束将军,就是祝孟尝暴露了行踪,被你们发现。”黄掴站起身来,如是说。
束乾坤一怔,未及会意,黄掴已在他座位旁俯身,按住他肩膀,一字一句低声“这些,且慢慢流传到宋营去。”“慢慢”二字,咬得最重。
战后冯张庄,人迹复苏,百废待兴。
“看看,看看,这些就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盐粮啊,能吃吗冒烟啊当时怎么不冒烟哈,当时整个泰安都是烟,你人身上都冒着烟呐”
是谁在街头嚣张祝孟尝祝将军是也,此刻正拖着密集堆积的一小撮盐粮,一本正经地教育着不明状况的民众们,理直气壮,头头是道。
林阡路过了,摇头笑笑,却也听任。恐慌的封堵,当然还要假以时日。这种夸大其词的解释,也是要得的。
尤其最近这段时期樊井说,寒烟翠大多分布于盐粮中,目前基本都已被深埋,少部分却以每隔两天摄入一次的方式寄存在民众的身上,因是活人的关系,不可能采取封堵。所幸他们都中毒不深也没有持续摄入,随着毒素排泄身上烟气也殆尽,但樊井出于谨慎,说还待隔离观察几天。
这几天很重要,暂时与外界隔离的他们,本身已经饱受迫害,万万不可以就这么垮了。
“祝将军这一战也居功至伟啊,我听说金军本营的那些兵马,被郝定偷袭了慌慌张张地逃出去,不想刚逃到扇子崖外就又被祝将军他们一顿打。”吴越在林阡身边,如是说。
那晚,祝孟尝虽然被邵鸿渊骗了过去、没有完成林阡交代的“内外夹击”,但最后仍然变相地内外夹击了只不过不是在半道上给金兵迎头痛击,而是在扇子崖东面发现金兵逃出来了就赶紧打。倒像是守株待兔、坐收渔利、以逸待劳了。更好笑的是,当时祝孟尝因为烟幕的事情进不来主战场正生气呢,所以战力是平常的两三倍之多
那些跟精锐们失去联系的等闲金兵,上千军马,全都做了摆设。先因郝定猝不及防,军心始乱,再因林阡群龙无首,军心无轴,最后,又因祝孟尝雪上加霜,没军心了被郝定冲乱,被林阡拆散,被祝孟尝收拾趴下。等闲士兵太早惨败,亦使得还在庄内的劲锐无力回天其实邵鸿渊的将计就计,不过是迫着林阡把主战场换了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反而成全了林阡,使他这一仗更加好打丑时一过,战役根本就已经结束了,围着张府的精锐,注定已都是“残兵”
虽说那一系列过程,和林阡的设想相去甚远,却始终符合了他的初衷就要这结果
“祝将军和他的麾下,平日倒还看不出来厉害,上阵了就是一群狼。勇不可挡”吴越仍在称赞,祝孟尝明明竖起耳朵在听,却装作没听到、暗爽。
“他那哪能算功劳,驻军被邵鸿渊发现,若鞍哥不暴露,也是他打草惊蛇了。”林阡虽是嘲笑,语气中却饱含喜爱。
“主公”祝孟尝听到林阡损他,眼泪汪汪跑过来。
“却是歪打正着、帮我把邵鸿渊的视线吸引到了烟雾上,令他设错了局,想错了计。祝孟尝,你也算将功补过了。”林阡笑起来。
“哈哈这还差不多”祝孟尝大笑三声,“也幸好出了那么多意外,邵鸿渊才把更多的寒毒都暴露给了我们啊也算因祸得福不是三峰上重燃的毒,好像就是介于虚寒毒婴和寒烟翠之间的,飘云、杨二当家和宋贤中的,也一个跟一个不一样。邵鸿渊一下就多卖给了我们四种毒啊亏死他”
林阡吴越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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