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金国武林,寒毒发展到达鼎盛,原因之一,是当时火毒进展到控弦庄秦氏后达到瓶颈、不能突破,原因之二,便是在河朔无影派与我风清门引领之下,寒毒的整体水平稳步提升。”茶翁追忆之时,面隐一丝苦痛。
“无影派、风清门,乍听上去,都像拳脚或刀剑,实则却是研制寒毒”吟儿插嘴,隔着帘子问。她这好奇的性子,无论隔多远,都必听得见。林阡笑。
“是啊,毒为武器,比拳脚、刀剑更甚。”茶翁讲述,“我投入风清门时,师弟才出生不久,水赤练可以说是师门的灵物,也其实就是他家传之宝。”
“哈哈,原来你们掌门是世袭的。”吟儿索性卷了帘来听,茵子也深感兴趣“爷爷从不曾讲过呢”
“前辈对茵子的亲生爷爷,想必是当亲兄弟看待的。”林阡道。
“是啊,是看着他长大的那时候水赤练像缠着茵子一样缠着他。”茶翁眼角略有湿润,“长大成人之时,他果然不负众望,使我风清门成为河朔毒坛当仁不让的第一。你身边这瓶虚寒毒婴,他十多岁就能配得出。”
“神童,最怕遇见的,是另一个神童。能力更强,年纪更小。”吟儿笑叹一声,已猜到茶翁下面的转折。
“不错。风清门第一的辉煌,都是在无影派出现之前。”茶翁叹,“那时候的河朔毒坛,对寒毒可谓趋之若鹜,但对寒性强与不外泄却始终不能兼得,只能从中谋求平衡,纵使我与师弟,也都被迫折中。从没有人想过,有人可以既达到最寒烈,又能彻底地控制住不外泄。”
吟儿一震,是啊,她被虚寒毒婴的危害给带进了一个误区,或者世人大多被带进了一个误区。寒毒容易外泄不假,但不是说越外泄的毒就越寒、越寒的毒就越外泄世间真正最厉害的毒,该是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置人于死地啊。
“就是无影派的寒彻之毒”林阡结合冯天羽的话,悟了出来。
“不错。无影派的杰出人物,当时是师兄妹三人,胡蟏、胡蠓、胡蝶,人间蒸发之前,胡蝶那小丫头,出道甚至还不到十岁。”茶翁道。
“这个胡蝶,后来倒是重返人间了,还与金士缘金大侠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呢”吟儿笑,被林阡反手封口,禁止岔话题。
“相传这无影派不止寒彻之毒,还有个法术叫摄魂斩,成日与虫豸打交道,在常人眼中近似巫术。”茶翁道,“据说他们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两个传人,拥有摄魂斩的姓名中都带虫,不知何故,他们这一代却有三个。”
“何故或许是胡蝶天资太聪颖,因此破例了”吟儿打开林阡的手,猜。林阡暂且放她一马,点头也说“凡事都无绝对。”
“或许如此吧,不过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茶翁面带愁容,“关键是这寒彻之毒,当初才是初次现世、牛刀小试,整个河朔都黯淡失色,只怕将来毒坛由他们垄断因为,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以茶翁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个性,可能心里会不高兴,但是宁愿服输也不要痛苦,只会更静下心地钻研、脚踏实地保二追一。”吟儿笑说。
“”林阡封口的手,真不该抽回来,瞪吟儿,真是小气鬼,现在还耿耿于怀。吟儿回瞪他,就小气,谁教他咒你
“凤姑娘说得对,我性子里,或许是少了些进取。虽然也与义军来往、虽然也自诩毒术高强,却宁可平平淡淡地,不可能一腔热血精益求精、共同进步就成,何必非要封个第一”茶翁淡笑,“或许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并不是太在意然而师弟却不一样。”神色一黯,语气却重,“那是少年,岂能不争”
阡吟皆是一凛,是啊岂能不争,何况他还是掌门。尽管茶翁的毒术一定在他之上,但性格所致、身份原因,并不可能与他争抢第一的资格。然而胡蟏等人的出现,无疑是他始料不及也万不可见,他,不可能服输
“因此,太行义军中的寒彻之毒,其实是他在背后捣鬼”吟儿一瞬语气变得冰冷。
“不。不是”茶翁眼神忽然凶狠,“他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奸人罢了”
茶翁神态霎时变恐怖,吟儿亦被他惊得哑口,林阡不得不按住他肩“是金人”林阡早应猜到的,茶翁那般的见多识广,怎可能对他关注的胡蟏“人间蒸发”一无所知,说什么“各种风传都有”,其实茶翁根本知道胡蟏在太行义军里出的事,那天在南崖,茶翁却因何欲言又止因为,他要保护他钟爱的师弟啊
“金南第七,万变神偷魏南窗,潜入了无影派中,盗了寒彻之毒的配方,然而他们不会制毒,唯能求助于我师弟。”茶翁说时,阡吟皆是恍然,魏南窗,夔州时期潜伏在他们身边化名唐心未,差点杀了云烟和林阡的那个侏儒难怪他的武器是胡蝶的灵蛇,原来竟有这么一段渊源。
茶翁眼含悲痛“魏南窗说,我你配方,你帮我制出来。不止这寒彻之毒,今后胡蟏每配出一种,我都偷出告知于你。如此你我各取所需,我能得到所求寒药,而你一旦知己知彼,必然能够将他打败。师弟不知魏南窗是要去灭太行义军,可是为了河朔第一、俨然心动师弟原以为,只要知悉对手的一举一动,定然可以问鼎毒坛,谁料到,此举会害得太行义军解体,那么多人因此丧命。”
“更没有想过此举会正好陷害了胡蟏。无影派人间蒸发之后,风清门确实也河朔第一了吧。”吟儿冷笑。
“但风清门却并没有借此机会扬名、反而逐渐衰落,说明掌门人还是极有良心的。”林阡摇头。
“有良心,却没担负这么大的事,归咎给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清白的帮派,而罪魁祸首风清门,竟无一人站出来给胡蟏说话”吟儿忿忿。
林阡懂,那种情况下,风清门只会明哲保身,而中立帮派为什么也不帮胡蟏因为忌才所以党同伐异吧,他们本来就不欢迎胡蟏的出现,他们宁愿让风清门为第一。那时候明明该站出来说话的茶翁,也因为要保护他的掌门师弟,甘愿昧着良心,低头沉默。
“实际也并非如此啊师弟知帮金人制毒不光彩,故而一开始并未说给任何人听。太行义军出事,我们谁也不可能跟自己身上联系,师弟一开始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他配的寒彻之毒上何况胡蟏被问罪的第二天,就已经举家迁徙、畏罪潜逃。若不心虚,怎会潜逃”茶翁叹道,“是在魏南窗第二次来找师弟的时候,师弟才知道、才悔悟,然而那时,也来不及了。”
“然而那时,却仍然没有承认错误,不是吗。”吟儿板着脸,“无论如何,到现在,也还没有为胡蟏沉冤你也是一样,你们都是一样”林阡听出吟儿语气激动,知她是想到了另一个人,柳月。二十年来,义军一直不曾为柳月平反,而任真正的奸细程沐空逍遥法外。除却不能激怒完颜永琏,还因为,柳月的后台是苏降雪,程沐空的后台是青城剑派。
一样地,风清门虽然后来没落了,没落前它还是河朔毒坛最厉害的名门正派。无影派却是什么昙花一现,旁门左道。
“吟儿,掌门师弟再如何做错,都是无心之失,茶翁愿意原谅他;而茶翁对风清门的感情至深,也不愿意它有分毫的名誉受损。就像你我对盟军一样。”林阡说时,吟儿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澈,是的,盟军做错什么,她都愿意原谅。
“这一切,又与我纪景师父有什么关系”吟儿哽噎,不再纠结于此。
“茶翁说过,胡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各种风传都有,不知哪种是真事实上,胡蟏应是在举家迁逃之后,被纪景前辈追缉”林阡忖道。
“是,纪景,是追缉胡蟏的义军首领之一据说胡蟏那时一路南逃,直到了南宋境内,有人说他逃往了黔州,有人说他已到了大理,纪景都是一直跟了过去的。”茶翁说,吟儿点头,这符合师父的性子,不将胡蟏绳之以法,纪景绝对不会回来。
“至于纪景究竟有否杀了胡蟏,我们都不得而知。纪景很久以后才回义军,途经我风清门做客,师弟因为问心有愧多时,不愿再将秘密藏掩,是以当他面前将事实托出。我远远看着,知道师弟那些日子一直都良心受谴责,直到跟知己良朋说了真话,才好过一些。”茶翁噙泪回忆。
“他好过了一些,可换我师父不好过了”吟儿眼圈一红,“想来胡蟏已经被师父杀了,不然师父是不会回来的。”
“我也猜胡蟏是死了,但不确定师弟与纪景倾谈毕,终不愿再偷生于世,在他面前自尽伏罪。”茶翁道。
“胡蟏确该是死了。纪景前辈发现杀错人,所以没回大名府去。这才隐居在了三清山思过。”林阡叹,“只盼着胡蟏虽死,后人犹在。”
不管是寒毒的发展也好,救吟儿的方式也罢,林阡都希望这个无影派能够保存。因为胡蝶、蜮儿在这个故事里也得以活跃,他知道胡弄玉的真实存在不是奢望。到时候,最大的问题,却是如何说服吟儿去求医了。吟儿的性子,只怕不愿向仇人低头。
“是啊,胡蟏冤死,师弟伏罪,我却必须守着这样的秘密,渐渐地,竟失去了钻研寒毒的热情庸庸碌碌了这大半辈子”茶翁眼中俱是悔恨。
“我原以为茶翁不制寒毒了是缺乏进取,茶翁自己觉得是因为昧着良心,但是茶翁实际上是没有动力了吧,同道中人都不在了”吟儿柔声劝,她也知适才自己语气过重。
“凤姑娘见笑了。无论什么原因,都是半途而废。”茶翁摇头,叹。
林阡听出一二来,茶翁半途而废还有第四个原因,至关重要的原因,就是“知难而退”。
毕竟,除了那寒彻之毒以外,再没有寒毒可以兼得“性烈”与“不外泄”,换句话说,如果想超过胡蟏、要发现比寒彻之毒更厉害的寒毒,就必须冒着不止一次的生命危险还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无影派的异军突起又半道凋零,给河朔毒坛设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坎,无论他们是追名逐利还是真的不懈登攀,都必须克服万难、历尽艰辛、随时随地将性命悬。
当年寒毒发展趋势曾一度超过火毒,然而茶翁和他同辈的许多人,最后放弃事业,都是因为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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