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孰能无情

小说:南宋风烟路涉道 作者:林阡
    洪瀚抒初来乍到便反客为主,不仅在程康程健中占据主导,还借势颠覆了苏派势力在夏官营的威信。非但如此,随后发生的苏慕岩事件,更令洪瀚抒一怒之下掀起战伐。短短数日,祁连山大军摧城拔寨势如破竹,将夏官营、红柳、彭湾一带兵马全部镇压,凭武力尽收入他洪瀚抒帐下。

    苏慕梓苏慕岩形同战俘,却在一定程度上因祸得福他们完全可以解释说,凤箫吟不是他们私藏,洪瀚抒这么巧出现在这里不是和他们合作的,而是借他们为垫脚石侵略越野山寨的而不管洪瀚抒的初衷是什么,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了

    此情此景,越野若再不动手,洪瀚抒势必欺到他头上来。同是掠夺者,洪瀚抒和林阡完全两码事,林阡审时度势谋定后动,洪瀚抒毫不犹豫能打则打,二人却又有着惊人的一致,那便是用兵如神、势不可挡,论强攻,洪瀚抒恐怕还更厉害些。猛辣如他,还未说要犯天池峡,杀机和战火就已然扑面,骇得整个定西人心惶惶。

    而越、洪的第一度交锋,却不曾以兵临城下拉开序幕。只有洪瀚抒麾下的武士们肆无忌惮地冲进沈絮如的小园,旁若无人地把正在服侍沈絮如的红樱一把扯了出去,继而目空一切地将天池峡所有能用的军医全都带走。

    “出了什么事”苏慕然蹙眉,不解何故。

    “你哥哥干的好事偷鸡不成蚀把米”越野冷笑一声。苏慕梓的引狼入室,越野一早就看了出来,原想给苏慕梓一个教训,却没想到他输这么快、这么惨。洪瀚抒的兵马,若再以这种神速,不到十天就将列满越野山寨的北边境,跟林阡填布南面战场的盟军遥相呼应。当然,南面,越野有枪神穆子滕镇守,还有薛无情等金人帮忙约束,料想抗金联盟一时半刻还逾越不来。但北面,越野俨然已靠不了苏慕梓,最可靠的是他自己。

    “那可如何是好”苏慕然闻知夏官营被陷、而越野却无动于衷,不禁焚心似火。

    “如何是好,不是你我要急。”越野波澜不惊。

    那时侍女慌忙过来告知苏慕然,就连郭僪也被洪瀚抒的人给抓走了,不知这混世魔王在搞什么鬼。

    “你那个色胆包天的弟弟,几近被洪瀚抒五马分尸。”越野说毕,苏慕然一惊“色胆包天莫不是,跟盟主有关”呼吸不禁停顿,“慕岩他他怎敢如此。”

    “他偷窥并非一次两次,事到如今,还不是顾震溺爱太过。”越野冷笑。

    “哥哥已经被欺压到这种境地,难道寨主要袖手旁观”苏慕然抬头问,窗外是又一群苏派人被驱不异犬与鸡,苏慕然不忍再看,垂眸悲叹,“夏官营,虽是哥哥他驻守,也到底是寨主的领地,岂能容洪瀚抒胡来”

    “你放心,凤箫吟的事,不日便会传遍定西,少不了一番言词修饰。若不出我所料,林阡咽不下这口气,必率众去夏官营开战,洪瀚抒他,也一定不甘示弱。一旦他二人打起来,凭你哥哥从中作梗的能力,自会替我收复失地。”笑罢,他在她面前掂了掂她适才为他斟的酒,若有若无。

    从中作梗四字,和他提起的酒杯,不得不使她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不敢看他深邃而诡异的笑容。

    “你竟不怕洪瀚抒和林阡联手对你,他二人原来是结拜兄弟。”苏慕然急忙调整情绪,嫣然一笑,镇定凝望。

    “战场上没有兄弟。”越野说,若真论情,当年苍梧山上,他与林阡虽未结义,也曾惺惺相惜,甚而至于越风还是他亲生弟弟

    无奈,战场上没有兄弟、只有敌我现今,越风也正是凭他特殊的身份在吞噬天池峡周边,完全印证了越野的这句话。越野想,所幸我的决定没有错,当年没把风儿留在陇陕,若他自小就在这里,如今战局不堪设想。

    苏慕然心中则大震,其实到这一刻,越野真的还是赢家,因为他一直都在坐山观虎斗不曾发力,始终利用、牺牲和打倒的都是别人,现目前从天池峡到石峡湾一带精兵良将,全都听他越野一个人的号令并且以逸待劳。谁都不知道越野何时出手,对谁出手,怎样出手。但谁也都知道,诸如洪瀚抒、林阡、凤箫吟这些人在出道之初,都是对越野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地位之高,全来自威慑,以及权谋。

    至少现在,明明是越野欺负凤箫吟最多,但世人眼中,林阡该打的第一家永远都不是他;明明定西是越野的势力最大,但世人眼中,身为外人的林阡才必须是众矢之的。越野没有刻意去韬光养晦,越野就是这么强,强到可以随心调控所有劲敌们的行动,哪怕手底下勾心斗角次次在给他捣鬼。

    “战场上也没有夫妻但林阡和盟主”苏慕然含泪问越野时,不得不羡慕起盟主来,羡慕盟主走到哪里,林阡必寻到彼处,自己屈从越野多年,却现在才发现他有多阴险。

    越野出乎意料竟笑了起来“能娶到凤箫吟那样的女人,林阡实在是三生有幸。”

    “为何”苏慕然一怔,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

    “从不给他添乱,反而给他契机。若不是凤箫吟,当年他打川军师出无名,更别说杀你父兄以及郭杲;若不是凤箫吟,现在以抗金联盟的仁义,如何攻打起我们这些自家人。”越野自顾自地说。

    苏慕然心骤然凉了半截,她原以为,越野的笑叹表示他还有心、还有情、还有良知,但他的解释是那样自私,那样小人之心,那样话外有话。越野是在对她告诫,别给他添乱,要给他支持。苏慕然冷笑,不给你添乱、只给你支持的女人是沈絮如,你对她却是如何如今她气病奄奄一息,你宛然要将我位置扶正,竟又教我做她那样的女人

    越野却显然更透露了心机表明他在怪她,怪她当年和郭僪别有用心绑来凤箫吟,至少那时候的越野没想和林阡撕破脸,越野走到今天这一步,多少也是形势在逼迫。

    但有一个原则,是越野绝对不会对林阡或苏降雪让步的,越野山寨是越家的,是独立的,绝不从属于短刀谷,义军或朝廷。他不是林家或苏家的臣,他们再怎样强调都没用,再多的证据都不足,再如何以主自居都是自欺,越雄刀早就告诫过越野,越野也奉之为信条要什么强调、证据和以主自居这地方你不打,它永远都不是你的

    好在林阡终于决定打了,好,要打,就必须付出代价,时刻做好被洪瀚抒、轩辕九烨、薛无情、楚风流聚歼的准备。你林阡能打到什么地步,那要看你林阡到底有多强。实则现在林阡的主力全部涌入了定西县境,也是好战如越野乐于看见。

    洪瀚抒实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越野也不介意这盘棋多一个子去消耗林阡。算起来,洪瀚抒比所有人都耗得起他。

    

    而洪瀚抒,这几日不由分说拆起越野的北长城来,不就是为了发泄心里凌乱至极无法压制的怒火看着吟儿垂危他悔恨他却不自责,他责的是那个胆敢偷窥吟儿还差点玷污了她的苏慕岩若不是苏慕岩侵犯在先,洪瀚抒怎会鬼使神差想要对吟儿霸王硬上弓岂止想把苏慕岩捏死了搅碎了,洪瀚抒恨不得将他腰斩了车裂了,苏慕岩痛哭流涕竟还反咬一口说吟儿勾引他,兔崽子你比得上林阡一根脚趾头凤箫吟看得上你洪瀚抒操起双钩立即要他命丧当场,若非军医来说盟主不行了,苏慕岩连个全尸都落不着。又是顾震那慈父匆匆赶来、冒死将苏慕岩转运走了,好在洪瀚抒后来一心悬在凤箫吟身上也没再管他,可能还以为苏慕岩已经死了。

    这几日洪瀚抒心无旁骛一直在凤箫吟身边,所有的仗都是他一句话传达了下去祁连山大军直接履行,反正不是什么仁义之师,杀人放火还不容易

    “滚什么不行了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洪瀚抒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便这一句,每次他破门而来摔帘而去,过程中总是有一大批军医遭殃。而在下一批军医赶赴之前,他虽抑制不住雷霆大怒,却不得不心平气和为给吟儿续命而送气给她。

    “红樱”吟儿命悬一线,本能唤起这个名,身经百劫她和红樱相互取暖。

    “红樱是谁抓过来”洪瀚抒立即就喊。

    “紫雨”乱世浮生,她也舍不得紫雨孤单。

    “紫雨是谁抓过来”洪瀚抒立即咆哮。

    “胜南”林阡吟儿总相依,一生一世不分离。

    “胜”洪瀚抒你如何喊人去抓他,你抓不了他,他却恨不得来。

    小吟,别这样残忍,这才是我和林阡的第一个回合,第一个回合而已。

    为什么这样残忍,他耗尽热情爱过的两个女人,萧玉莲爱却利用,凤箫吟宁死不爱。

    他伏在她床前痛苦,攥紧她无知觉的手小吟,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我不能答应放你走

    而随后几日,她竟连呓语都不曾有过。

    

    “盟主”终于被押到洪瀚抒军中的红樱,远远就看到吟儿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像睡着了一样,霎时以为吟儿已经死了,惨叫一声哭倒在地,“红樱红樱来迟了”

    洪瀚抒一听她是那个神奇的可以治愈吟儿的红樱,如获至宝,大喜过望,朗声大笑着把还瘫在门外的她抱起来拍了拍送进门,柔声说“她还没死。你照顾她。”脸贴脸,凝神望,目光里饱含温和,教红樱见他之时,根本没想到他是那暴戾成性的洪瀚抒。

    说来也奇,红樱的到来给吟儿的病情起到一个妙不可言的效果,吟儿终究有了好转能够说出话来了,虽然神志不清,但咬字很清晰“紫雨花真好看”

    洪瀚抒一听就立马出门,把还在关着的紫雨拎了出来“什么花”

    当然,这紫雨不是紫雨,而是郭僪“我岂知她说的是什么花”

    “说”洪瀚抒揪住她衣领黑着脸,“紫雨和她,喜欢什么花”

    郭僪一怔,陷入沉思。

    “想不起来给她用刑”洪瀚抒说。

    郭僪大惊“想想起来了”

    “哼。”洪瀚抒睥睨了她一眼,笑,“还不快说”

    “是陇西渭源之交的莲峰山上,那时我带她去采过花。但我实在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种。”郭僪说。

    “莲峰山。”洪瀚抒点头,即便那么远,他也一定派人去,只要能救她,“不知哪一种那就全搬来”

    “慢着我只听她提起过,她以前有两个哥哥,某年的春天也带她去采过花。至于是哪种花,却要问她的哥哥了。”郭僪说。

    洪瀚抒笑起来“她哪来的哥哥”只是话没说完,忽然面色一黯,云雾山,云雾山是吗,原来你在失忆的时候,心里也还记得的是那段时光

    “胜南,我们三个太见外,不该这样少侠姑娘山主地乱叫,这样,我们结义金兰如何”

    “好,我又多了两个兄弟了”

    “慢我是女子啊还有,怎么称呼啊,谁最大,谁最小”

    那时的瀚抒、林阡和吟儿。

    “是啊我比你更了解他,可是我比你多了解的,说给你听你却不信”后来的瀚抒。

    “任何事,都有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度,瀚抒,我希望你能明白,否则将来,只有自己后悔不迭。”后来的林阡。

    “今生今世,若我害他失去什么,就必将帮他夺回什么,哪怕你和越风的缺憾我要拼了性命才抵得上,那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抵”后来的吟儿。

    究竟是谁变了,谁没有变。

    

    而郭僪,之所以忽然沉思,不是因为想起莲峰山上的七芜和紫雨,而是记得曾经有人也像瀚抒对吟儿一样地好,日理万机也要回来陪她,跟她逛花圃的时候为她摘了花戴上。

    “单大哥,紫雨好像变丑了”那时她怀孕不久,身体时好时差。

    “不,很好看,比花还好看。”单行看着她微隆的腹,笑,“紫雨,为了我们的孩子,单大哥决定要做一份轰轰烈烈的大事。”

    因为爱她和他们的孩子,他下决心追逐更好的明天,若成功叛离林阡,陇右有一半都是他所拥有,地位和越野此刻对等,其实也只差一步。

    “无论单大哥做什么,紫雨都支持。”紫雨微笑,当年的紫雨哪儿去了。

    “单大哥,紫雨答应你,会把孩子生下来,养育成人”紫雨蜕变为郭僪的那一夜,被闪电撕裂的回忆倒灌,使那个坚强的紫雨出现得那么短暂,又稍纵即逝

    惊回现实,只剩郭僪形影相吊。

    “是啊姐姐,莲峰山上的花,真好看。”于是眼泪就轻轻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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