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尤其喜欢川东这片鸟的天堂,是最典型的乐不思“蜀”。
林阡与孙思雨会面之后,问她洛轻舞有否对他产生厌恶,孙思雨支支吾吾三缄其口,林阡顿生不祥之感赶紧追问,惊闻思雨这丫头办事不力“我我始终无法出言诋毁师父。因此,不曾在洛轻舞面前说过半句师父的不是”
结果,林阡避居黔西长达三个月的大好阴谋,就因为孙思雨的“无法出言诋毁师父”而粉碎
“那该如何是好”林阡脸上这才有早就该有的焦急之色。
“嘿嘿,还说什么要杜绝千千万万的后来者。结果第一个就杜绝不掉了。”吟儿轻笑,“唉小林阡心里一定直犯嘀咕敌人很厉害没错,可女人比敌人还厉害啊”
“你这女子,有时可当真是讨人厌得很”林阡蹙紧了眉,她明明不是不在乎他。
“大不了就娶了她呗,能被挑中送给你林阡的,一定是个绝世大美女,不要白不要”吟儿笑着拉他跑到鸟的天堂里。
“哼,到那时,凤姑娘你就终日以泪洗面吧。”林阡冷冷说,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又不是晴天,有什么可逛”
“哎谁规定不是晴天就没有好心情的没听过一句诗吗,莫为轻阴便拟归,可别被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扰心了”吟儿强行把他拉回来,虽然不是大晴天,却有各种鸟类在云端翱翔,鹊、鹭、莺、鸶各展身姿,竞献歌喉。
“好久没动过手了”吟儿摩拳擦掌,当即飞身上树,群鸟霎时被打破平衡,受惊四散如烟火炸裂,场面尤其壮观激烈。
“你这丫头”阡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她是要去捉鸟,哪来得及阻止,转眼整片树林所有飞禽,无论强者弱者,都被这混世魔女吓丢了魂。
“呐,送给你”她虽然身体大好,却显然功力还蹩脚得很,好不容易到手四只鸟还飞走一只,更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我要它们做什么”林阡哭笑不得,“快放回去,难道忘记了孙寄啸的脾气”
“他现在新婚燕尔,不会那么不通情理的。”吟儿硬是把鸟塞给他,“由不得你不要啦,这三只鸟的名字我都已经起好了。”
“什么”
“这只叫苏降雪,这只叫洛知焉,这只叫魏紫镝。”吟儿笑着说,“放在身边,好好养着。”
“你总是这么藐视敌人。”林阡这才笑起来,“我记得,桃源会战的几路官兵,也个个都被你取了绰号,吴冒先被你取成了吴冒失,李云飞被你取成了李魂飞。”
“只是愿你记得,你的敌人再强大,我在另一些领域,都已经替你打败过他们一次。”吟儿还捧着那三只可怜的鸟,笑盈盈地说。
“吟儿。其实吟儿真的比谁都聪明。”林阡动容,即刻将这三只鸟抓住收下,“出来逛是为了我,捉鸟也是为了我,我也真是愚笨得很,到刚刚才明白过来,吟儿是在变相地开导我啊。”
“嗯,其实我是想说,你不用担心洛轻舞,你打不过她,自然还有我。就算她个子比我高,相貌比我美,武功不输我”吟儿红着脸低下头,“她皮肤有我白皙吗她发育有我丰满吗人比人,气死人”
林阡哪还抑郁得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所有烦扰,且置九霄云外。
同行许久,看见一群幼童,在野间嬉笑打闹,吟儿触景生情,浮想联翩“唉,今年怕是来不及了”
林阡显然知道这小色鬼在想什么,笑叹一句“是啊,猴子生不了了,只能生鸡、狗、猪了。”
正自谈笑,吟儿表情忽然僵住,看见那群幼童后面,有个男人倚在树前,静静看孩子们玩耍,似是在思考或迷惘着什么。红衣,威猛,恍如隔世。
“瀚抒。”尽管吟儿没有底气,阡却与她不约而同。
自上次吟儿出事之后,或者说,自阡吟成婚以来,还没有一起出现在瀚抒眼前过
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再糊涂了,已经决定从过去的阴影里奋力走出来了,可也确切清楚,凭瀚抒的脾气,不可能加入他们的抗金联盟,更不可能融入林家军中
所以,吟儿想起他时便会难受之极,也没信心到极点。
“听说独孤清绝终于出现了。”瀚抒浅笑着问,故意不看吟儿,也故意不给林阡说话的台阶。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还没有想通么”林阡问。
瀚抒摇头“没有适合的路。”
“你有选择的权利,对此我不便强求。”林阡察觉出他语气的迂回,点头,“不过,无论是我,是吟儿,甚至独孤,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过云雾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约,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义,也始终不能忘记。”
“不必给我冠以重情重义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语气平和,却不是开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战场相会,届时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绑手绑脚。”
说罢一跃而起,提携着刚刚喝空的酒坛,没有笑容。
他那个姿势,很洒脱却明明故作洒脱。一双浓眉,永远有诉不完的苦。
“总是在人前表现得令人厌恶,浑身都是刺,还嘴硬得天地不容”吟儿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叹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林阡宽慰她。
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
谁能想表面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实际却掩藏秘密最多。
有时他会像今天一样呆滞地看着足下阆水,看飞鸟凭着江浪乱冲,俯仰沉浮,看石穴罅间雪白的泡沫,想起长江水的波涛汹涌和祁连山的云海壮阔。
在川蜀沉淀了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该为玉莲耽搁,第二不该为身世纠缠,第三不该为前事缠绕。祛除了所有杂念,心就空空如也,却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要干什么尤其是在把孙寄啸和宇文白撮合共结连理之后。
完成了金鹏和文白的终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尽了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这心境实在奇特得很,再没有烦躁,却漫无目的。说要去遁入空门、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恋红尘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荡荡、百无聊赖,生活就这么小,为人就这么平庸,这么的毫无建树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吧
林阡和凤箫吟,喝完这喜酒就要立即出发了,他们俩,自是有他们的功业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终于分道扬镳,井水河水;
金鹏和文白,也将幸福地生活在广安。幸好还有他们,才对他永不相负
想到孙寄啸,洪瀚抒的心头,才稍稍有些充实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间却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来你求的只是一个平衡感罢了
现在是庆元六年的暮春,往前倒退三年,记得那时大家还在同一个,为何现在竟这样差距
他打断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来你是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不远处,孙寄啸正在宇文白的注视下练剑,这神妙的剑法,在残疾之后以臂发力竟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寄啸手中展现得是淋漓尽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觉流露了一丝笑,看着寄啸他日益成熟的武功,虽然腿脚残疾,却比以往还要英气,当之无愧川东一带的剑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惊叹,寄啸年纪才十七,却俨然有当年独孤清绝的风范。独孤的残情剑是以“残”无懈可击,他的剑法,则是以“反”独树一帜
看着寄啸在空地上踉跄走步,却是那么得配合剑招,再观寄啸的剑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发、似守还攻、表面藏情内在夺命本来寄啸的年龄根本参悟不透这剑法的犹豫、领略不到该用几分力来发挥精髓,但残疾之后,立竿见影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说他剑法浮华没有特色,特色其实就是在等他残疾才能够彰显
没错,这剑法,在出与至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撤即是挥,短便是长,退才是进,输却是赢正自品赏,陡然间瀚抒一惊,是啊,都是反的,爱就是恨,生成为死,追寻到头却是放弃,一无所有本是拥有为何当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谁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暗红色的天空,白日依山尽,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那里的烈日密云,那里的沉雪浅潭,他不必再沉沦下去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时候,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拥一整个祁连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国
“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浪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他记得,独孤清绝曾经对他的自我堕落痛心疾首,对他流露过,“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独孤清绝,你说得对,也祝你好运。”他扔开他手里的酒,一笑,解脱所谓的功与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认
夜幕降临,他握紧了双钩,昨天,他刚刚领导了一场祁连山政变,明天,他将不再稀罕云雾山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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