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何惧天妒

小说:南宋风烟路涉道 作者:林阡
    这一生,若无颠沛流离,可有风光旖ni

    吟儿还记得,她身体能够动弹的第一刻,听见杨致信在她耳边说,说她偏跟了一个“天诛地灭”的男人。

    胜南,我们可真是天生一对,你是天诛地灭,才制伏得了我这红颜祸水。

    今后,无论哪一辈子,都一定要与你,风雨同行,纠缠不休。

    吟儿鼻子一酸,这辈子的胜南,就不要再顾念我了,我不舍得,不舍得

    却在那生死一线,远方忽然地崩山摧似有冰川震裂,正巧头顶飞出一串寒玉露浇淋在田若冶的手上。吟儿趁她力气一松,终于从疯狂的拖曳下挣脱,却因此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容喘息,就听得有人疯了一样要冲上前来“你这毒物,还我夫人命来”不错,正是那位因她而不幸身死的女将的家人。

    “你这毒物”震彻心扉,吟儿觉察得出这杀气澎湃,可是伸手触及惜音剑,惜音剑却不听她使唤。

    连呼吸都那么艰难,又岂能握得动剑。

    所幸有一黑衣老者,提剑挡下了那复仇者的兵器,语气不无慑服“休要杀她,她是无辜”

    “忠叔”那复仇者明明面色凶狠,却碍于这个人的面子没有立刻杀吟儿。

    “火毒变种,她自己并不知情,陇南之役,更加与她无关。若冶,不要杀无辜之人。”名叫忠叔的老者,向田若冶说。

    田若冶微微一愕,没有点头更没有摇头。

    彼时,向清风却已经打入了第十九关,兵荒马乱,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清晰可听“为何要将寒潭封锁”

    “因为主公吩咐,要将寒潭守得密不透风,不容外敌侵入”田家兵马,早就有叛逆之心,所以鬼话连篇。

    “荒谬我也是外敌么”向清风怒喝。

    “这就难讲了。若非你向清风的关系,主母今日,岂会躺在这里,不省人事”田家将领,理直气壮,冷嘲热讽。

    吟儿不禁一愕,一瞬她可以想象得到,向清风在这四十九日里,受了多少的谴责、遭遇了怎样的猜疑盟军不能怪李君前,不能怪厉风行,更不能怪林阡,只能迁怒于他怕只怕向清风受制于这样的心魔,一时之间,根本无理冲破阻碍。

    却听向清风怒喝“这算什么理由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给我让开我正是受主公所派,来查探主母究竟有未复活莫怪我向清风没有提醒,挡我路者,格杀勿论”说到做到,势如破竹。

    “林阡他难道已经存疑所以派向清风回来”田家兵马,悉数一惊。

    当时却谁也不知道,向清风这句话只是夸大其词、乱他们的军心而已。谁能料到,向清风他,根本没有在前线作战,而是林阡一早就安排在十七关的守护只不过前夜杨致诚等人因为火毒变种而与他不和,所以他答应林阡“不声不响”地从十九关撤离了出去,田家和杨家没有一方知道,他其实并未奔赴前线而还是留守在了十七关照应

    而当今夜兵变、杨致诚和杨致信的人马从十九关转移到了十八关激战,确实给了二十关的田若冶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也同时提醒了十七关的向清风形势有变

    得知有变,向清风几乎想都没想,立即趁杨家军大乱而往此处进发,却自此遭遇了田家人马的重重拦阻,过关斩将直到此刻,他已经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田家人马也是叛军,所以急中生智,骗田若冶等人他就是林阡所派、归来查探实情的人。

    但这实情,寒棺内外,哪个知晓都以为林阡就快到了,都以为林阡他已经存疑所以就连那个处变不惊的田若冶,似乎也开始色厉内荏,情绪不稳。

    “主母”向清风的声音抵达耳畔,吟儿抬起头来,朦胧中看见了他的身影,单枪匹马,英勇无畏。

    “向将军”吟儿还来不及说话,便被田若冶一把揪起,同时长剑抵在脖颈“你再靠近些,再靠近些就要了她的命”

    “你敢”向清风怒喝一声,方寸大乱,差点被田家军制伏。

    “放下你的刀”田若冶冷冷道。向清风顽抗片刻,看吟儿有气无力,眼中闪过一丝哀怜,毫不迟疑,弃械投降“别杀她”

    “我自然不杀她,我要等你的主公凯旋归来,送给他这个已经复活的主母,再在她背后捅上一剑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是否跟你一样”田若冶一瞬表情变得狰狞,不复平日的雍容高贵。

    “田若冶你不要乱来”向清风语气里饱含慌张。

    “若冶,你疯了吗”忠叔语气里充斥惊异。

    “我没疯难道你不想要那个罪魁祸首的林阡偿命,难道你忘记我们是这样辛辛苦苦地布局”

    “还说你没有疯。”吟儿冷冷一笑,“你一个有头有脸的第一女将,跟一个刚刚满两岁的孩子较什么劲。”田若冶一愣,低下头来,直愣愣地看着她。吟儿支撑着坐正,虽然那长剑一直锁在她喉间“怕是因为太想要给谁抹去这个污点,所以宁可把污点转嫁给他儿子吧。”

    田若冶情绪依然不稳“琪哥他,不该承受这般多的误解,不该得到这么不公正的评判”

    “你田若冶,也不是判官”吟儿厉声说,略带怜悯望着她。

    “若冶,这么多年,原来久久不能释怀”忠叔叹了口气,“但那确实是林楚江的决策失误,原本我们也说好了要父债子还杀林阡一个便可以了,怎可以连累她这样的无辜”

    “忠叔,我也不想这样,但林阡已经存疑除此之外,没有万全的办法。”田若冶凄然看着忠叔,忠叔霎时心软“但陇南之役,本该找林阡复仇若冶,与他正面交锋吧哪怕决一死战”

    却得来一阵沉默。田若冶不肯放弃,坚决至此,饶是忠叔,也不得不考虑让步。

    吟儿哪里可以给他时间让步,转过头去,即刻劝降“田守忠。”

    那忠叔一惊而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吟儿,显然不知她为何报得出自己的名字。

    吟儿一整个六月在短刀谷的明察暗访,终究不是随随便便的,都被她记在心里了,所幸没有全部忘却。她知道眼前此人名叫田守忠,是田若冶的叔父,是这支人马的第二首领。

    “连林阡的面还没有见过几次,就口口声声说本该找他复仇,本该二字,从何说起哪怕再贴心的父子,原则也未必一样,凭何要父债子偿有空在这里后院起火,不如亲眼去看一看,林阡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一说到林阡,吟儿就忽然感觉有了底气。

    “盟主如何能够确信,林阡不会与林楚江一样其实他们身为主帅的,原则通常都一样。”田守忠摇头,“我便曾听林楚江说过,他说,有时候,战争中一个人的作用比一万人还大,为此,他可以牺牲那一万人,换得这一个人的安全,再由这一人,去救百万人。”

    “或许这一个人,无需你牺牲一万人去救。”吟儿微笑摇头,“哪怕自己辛苦些,什么人都不用牺牲,两者可以一起救下来。”

    田守忠一怔“盟主何以有这样的见解”

    “我只知连一万人也不能保护,哪里有资格承担起百万人。”吟儿叹了口气,笑,“我跟随林阡多年,没见他出卖任何人,无论自己人还是敌人,甚至是出卖过他的人。”

    吟儿的立场,就意味着林阡的立场,田守忠听的同时,神色微微一变。

    “说完了吗”田若冶冷笑一声,“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将我们都糊弄过去”语气神态,根本没有把吟儿放在眼里。

    然而田守忠却大为动容“若冶,其实盟主她说得未尝不对”

    “你说什么”田若冶猛然眼神一变,转过头去,恶狠狠瞪着田守忠。

    向清风趁此机会,伺机开始逃脱。孰料恰在此时,田若冶忽然发狂般将吟儿从二十关扔了出来,穷凶极恶地直接丢到那复仇者的脚下,言语中充斥着复仇的快感和杀戮的凶悍“你立刻杀了她为你夫人报仇”

    吟儿一旦出得那第二十关,尽管尚在边界,已然经受不起,此刻委顿在地,形似虚脱。见此情景,向清风哪还容得理智存在,不顾一切推开身前这层层刀剑,直冲到那复仇者的身边去立即要空手夺白刃

    向清风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也只剩一个恐惧,那就是怕来不及

    孰料就在那复仇者举剑要砍的一瞬,却出人预料地踉跄了几步,忽然就直接往地上瘫坐。他手中兵器,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也被向清风夺来。

    吟儿浑浑噩噩之间,只看见身边倒了一地的田家兵士,个个都大汗淋漓、面色红热,不刻便有人呕起血来。

    向清风一眼便看出这群人是身体过热所致,心念一动,挽起那倒在地上的复仇者衣袖,果然看见那人身上皮肤已有溃烂迹象,且全身滚烫。前前后后,这里倒下了有几十人,同样的症状。

    “田若冶,你给他们吃了什么”向清风一惊,断出那人脉象。其时那人已经昏迷不醒。

    “若冶,难道他们发热、是因为御寒的丹药”田守忠勉强支撑,忽然色变,“那么几位女将,并非火毒变种,而是”

    向清风搜出那人身上的所谓御寒丹药,怒道“什么御寒丹药田若冶,你竟给他们这么烈性的剧毒,岂不是”突然间他全都明白了,站起身来,“你田家兵马,根本不能进入寒潭你为了接近主母,为了骗取主公信任,所以才服下这些至热的剧毒,为的就是进入这寒潭,给主公背后一击”

    他话音未落,田家兵马恍然彻悟,全都惶惶不安。

    “既要报仇,那就应该做出牺牲,哪怕是殊死一搏、同归于尽。”田若冶狠戾地说,决绝地笑,为了她那份可怜的爱情。

    “你一个人发疯也便算了,竟骗得他们所有人,与你一同发疯吗你先前,可有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殊死一搏、同归于尽”向清风难以置信。

    “会,他们会愿意。”田若冶笑答,如此自信。是啊,他们,终究都是她的人。

    然而形势急转,即刻就传来杨致诚率众抵达十九关外的消息,田家兵马在这种情势下,明显军心更乱“杨致诚杨将军已然获救”“看来林阡他真的回来了”“不如就听从了主母的话,看看主公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声音传到田若冶的耳中,她面色里骤然划过惊与痛“主母谁是你们主母你们叫她主母那当我是什么”一声怒喝,鸦雀无声。她自身也一样服下了那毒药,所以怒火中烧显得双颊通红,配上疯癫的表情,极端可怖。

    “将军,盟王他,已然归来我们,现在连正面交锋的资格都没有”听得有人哀号,倒也审时度势。

    “要什么正面交锋他的女人还在我的手上,我要她的性命易如反掌”田若冶一改平日里的端庄稳重,狂乱到前所未见,趁向清风还在那复仇者身后,她迅疾冲到吟儿身边,俨然一个走投无路的凶徒孤注一掷。而吟儿自从被扔到十九关之后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被田若冶再度提起又摔开之时,向清风才看见她嘴角有血渗出,景象煞是揪心。

    “若冶,先把解药给他们,他们,快不行了”田守忠抱住一个垂死的士兵,噙泪看向这个恼羞成怒的田若冶,这个执意要复仇却一定不能复仇的田若冶,这个不是他们叱咤风云战功赫赫的田若冶。

    “没有解药不杀了她,你们所有人,全都没有解药,个个都要死”田若冶阴寒地笑、狰狞地说,所有人的神色全是一变,这句话的意思谁都清楚,谁想要解药,就先杀了凤箫吟

    “不这种毒没有解药,杀了主母你们也一样要死”向清风见果真有田家兵士为了求生而要置吟儿于死地,大惊失色,赶紧阻拦,却听田若冶一声令下“连他一起杀”,顿时向清风也一样被杀机包围。

    千钧一发,吟儿再度性命攸关。

    “这种毒没有解药,不如暂且归顺林阡,他一定会为你们祛除”吟儿虽然无力起身,却幸好还可以说话,那个最先对她起杀机的士兵,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吟儿侧过脸来,温和地对他讲,“相信他,我这样的人都可以被他救活,你们还有什么可怕”

    “这”那士兵眼神中闪过一丝犹疑,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兵败如山。

    “还犹豫什么命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好顾忌”此时的田若冶,目露凶光,亡命之徒,她还不能意识到,吟儿把这起死回生都搬出来劝降,使得适才这句说服大有力量。大多兵士,已然动容。

    “混账你身为我田若冶的麾下,竟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都不敢杀”见那士兵久久不动手,田若冶恼羞成怒,大骂一句“你懦夫”

    那士兵被这句一激终于动手,却未想田若冶话音刚落吟儿竟也对他厉声喝叱“你大胆”那士兵一惊而停手。

    向清风一面激烈搏斗,一面听得吟儿这句严厉,暗自心惊此刻主母她,不像在对敌,而根本就是在训斥手下

    “你们的主公已经打败田若凝凯旋归来,你们却被妖言惑众劫持主母,以下犯上,成何体统”吟儿气息奄奄,不减盟主之威,此刻的第一女将,恐怕田若冶要拱手让人。

    岂止这些啊,向清风惊叹连连,主母的这一句太过毒辣,以“打败田若凝”的威慑来强调林阡,显然对田家人影响不小而与此同时,主母早就无视田若冶了,说她是“妖言惑众”,也就把这起叛变轻而易举地推到了田若冶一个人身上,主母是在对这群人保证,对他们从轻发落

    这群末路凶徒,随着那为首的士兵放下武器,对吟儿投降的接二连三。围攻向清风的人马也即刻趋缓,向清风大喜过望,急忙重回她身旁将她扶起。

    “你们你们贪生怕死”田若冶目中噙泪,显然不能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像自己一样执着。

    冷风过境,大势已去,不远处那群早就被杨致诚打得溃不成军的田家兵马,现在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转瞬就可以到边界处来,此情此境,田若冶根本就是输给了吟儿,她却哪里相信会有这样的一种手下全被别人控制的局面,见吟儿面带微笑站在眼前劝降,情知竟然败给了她,痛苦、仇恨、不解同时涌上心来,即刻就不管不顾冲到吟儿身前,尽管那一刻吟儿还没能站稳

    向清风看田若冶疯了一样直朝吟儿撞过来,显然意料之外,一边把吟儿扶稳一边一脚踢过去,孰料她本意却不在此白衣一擦,田若冶消失在向清风的眼前,剑锋一掠,离吟儿最近的七八个寻常将士,全部身首异处、鲜血四溅

    这个女人到这种关头竟还不依不饶,喷涌而出的染毒的血,直朝向根本不能再受热的吟儿

    那一刻,向清风不假思索,一把将吟儿揽住护在怀里,来不及躲避所以掀起披风去抵霎时毒血染得他一身都是,吟儿却毫发不损。众人忽见这惊天变故几乎连呼吸都忘却,乍见他向清风保护吟儿化险为夷,才纷纷喘了口气一颗心舒缓下来。

    “向将军”吟儿看他衣上腥热,顾不上自己而先问他。

    “主母,是主公最重要的人一定要活下来”向清风轻声说,吟儿先是一愣,立即点头嗯了一声。

    向清风一笑,转头看着那瘫倒在地万念俱灰的田若冶,冷冷斥道“田若冶,我虽然也想过复仇,却没像你这般丧心病狂。你如此轻视生死,不配存活于世,更不配为他人复仇”

    “少废话既然你们赢了,就带着我的尸体,去见你们命格无双的主公吧”田若冶冷笑一声,便要横剑自尽。

    “何必带上你的尸体,你本不配去见他。”吟儿淡淡地说。田若冶面上一惊,自是停止了自尽之举,田守忠即刻上前一步,将她手中武器夺下。

    “视死如归,不枉我钦佩你一场。可惜,你的高傲,因为偏执和冷血,变成了卑鄙。何况”吟儿虽然晕眩,却终于能够支撑站稳,“何况林前辈是为救一人而舍一万人,你却为杀一人而舍一万人。万分地比不上。”

    田若冶听到这最后一句,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何时竟想落泪,更不知何故泪水已落出眼眶,怎地,怎地连泪都不受控。

    吟儿微笑看着那田家的兵马全部臣服,此刻更是为了她而将原先的主帅拿下,一瞬仿如回到川东时期那辜听桐的军营,好像那个时候,她最期待的事情也一样是和林阡重逢可是那一次,她却没有等到林阡回来,只昏昏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些自己都未必有意识的话这次,一定不要这样一定

    突然侧路生风,吟儿本以为那人是率众打进来的杨致诚正要相迎,孰料刚一转头发现那不是杨致诚而根本又是一路意想不到的大敌,大惊失色,想一把推开向清风,未想自己力气竟如此之小,推不开他反而被冲倒在地,直接跌落在那人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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