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熏染了川东群山时,整个人间,仿佛都被笼罩在此起彼伏的天籁里。
天阴沉,似要落雨,孙家这片葱郁,明天天明看见的时候,应当就是润洗之后的新绿了吧。
离寄啸将瀚抒痛揍不过才七日,瀚抒如同脱胎换骨,一直沉浸在房中奋发书,一开始也真令人担心,不知他是以此麻痹自己,还是换个爱好来沉溺,不过文白明白,大哥应该是被寄啸的话触动所以有所觉醒,想要回到遇见凤箫吟之前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的大哥,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要为了恢复祁连山的地位才入中原,不将祁连山发扬光大誓不回去
然而,近日来,孙家一干人等,对瀚抒多还是敬而远之,但包括孙思雨在内的所有亲信,看见文白时都要嘘寒问暖,或大献殷勤,那眼神,仿佛孙寄啸由她掌管着似的,孙思雨更曾毫无顾忌地拍她的肩说“文白,我以后可能不会留在川东,弟弟就交给你了。”
文白叹了口气,忐忑不安。习惯了卑微和屈服,无论顺逆,来之即受。
推开门,看见瀚抒还在看书,不忍打扰他,放下了茶水便要离去,终究又有些不放心“大哥,不要废寝忘食啊。”瀚抒目不离书“这些兵书,我荒废了两三年,再回来看,还是手不释卷。”文白点点头,不耽误他,出去了。合上房门,既高兴又觉凄凉。
也许是被冷落得太久,忘了寂寞的滋味是什么,直到被寄啸提出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要的真的很多,可惜,瀚抒从来没有给予过文白满腹心事地伸出手来接檐外的雨,纯净的面容里,充盈着落寞。
她自然不知自己的模样多么惹人爱怜,令人心痛,孙寄啸提着酒向孤身一人的她走来,脚步凌乱,步履蹒跚,目的只有一个,他不要她孤独
文白听到这声响,刚转过身来,寄啸已醉得忘乎所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文白吓得惊叫一声,如一只受惊的白兔,可爱可怜可感又可叹,寄啸不禁动容,一身酒气却挡不住的柔情“文白文白我才不当你是白姐姐,你其实是我的我的”
文白被他字字震住,无力动弹“金金鹏你喝醉了”
寄啸冷笑“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在讲疯话为什么你不肯接受可知我想你,念你,已经有十年,从懂事起,直到如今”
“金鹏你放开我”文白泣道,“我爱的人,是大哥啊,从懂事起到如今,一直爱的是大哥”
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我爱的那个人是你从懂事到现在,从别离到重逢,一直没有变过上天总算把你还给了我,我真是开心开心,文白,大哥他,不属于你的生命我,才属于”
文白大怒,一把推开他“金鹏,你根本不懂我对大哥的感情,他对我冷落也好,忽略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和你没有一丝关联。我爱他,就会一直等他”
“偏巧我也一样”孙寄啸毕竟养尊处优也少年气盛,发狂时竟比瀚抒还要炽烈,失去了理智他呼吸那样沉重,一点一点往她靠近她已经能碰触到他的温度他想做什么文白还没有来得及提高警惕,猛然就被孙寄啸强行吻上双唇,文白大惊,始料未及被他推dao在地,寄啸不由分说,狂热地抱起她就吻她,文白一时羞赧难当,手脚却被他死死按着,挣扎不得,绝望攻心,不禁哭出声来,寄啸突地停止举措,似乎酒醒,文白急火攻心,一巴掌抡在他脸上,出手极重他不得不松开她,此刻颓丧着站起身来,直愣愣盯着她看,仿佛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
文白泪眼朦胧,胡乱起身,一时哭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掩面离去,寄啸想捉住她却够不到,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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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路上又淋了许久,孙寄啸才猛然想起刚才的一切,又悔又恨,支持不住跪倒在地“白姐姐我我”
无计可施,惟能酗酒,喝到半夜,才腻了躺倒在地,自己都不知道身在哪里。好像雨停了,好像风很冷,好像刚来的缘分又走了
墙外风骤紧,地上叶忽旋,瓦片上闪过一丝响,应是刻意留下,身为川东剑神的孙寄啸,不必要起身去迎,冷淡且骄傲的口气问来人“贵客降临,何以躲躲藏藏”
“孙当家,又见面了。”
一阵晕眩,看不清那人身形长相,只能确定他大致的方位,眼前,是雪一样的白。
“你是谁”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让你生不如死的人。”
孙寄啸蓦地手感麻木,来人话音未落,竟已发动攻袭,如此突然的回答和行动,令孙寄啸惟能弃了酒坛,一边倚剑站起,一边人剑一同滑退数步远,精准躲开适才攻击。
来者和旁人不同,不是来和他争夺川东剑神位置的,而是,杀气,赤裸裸的杀气
不说一句,来者便又出剑招,第一招凌厉,第二招刚猛,第三招轻灵,根本看不出何门何派,却融会贯通随心所欲,明明是个一流高手,何以不言明来历孙寄啸醉得东倒西歪,根本不是此人对手,开始三招完全是凭感觉格挡,第四招时才稍微清醒,看准角度准确一抵,来者力道惊人,剑虽被拦,内力隔空而传,寄啸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才把这一剑驳回去,刚看清楚此人轮廓,却忽而再次眼花,来者一剑便如九剑、十八剑,一人就幻化成了两人、四人
寄啸怔在原地忘记出剑,身上一阵刺人的寒,眼前,是雪一样的亮,忽然间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祁连山,他们几个人捉迷藏的时候,文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那么温暖,就像此刻他手腕上粘稠的温度,温热地,融化
又落雨了吗,还是,我回到了祁连山的大雪天,眼前,是雪一样的干净。
手腕上的雪一阵刺骨的滚烫,他知道他的感觉错了,身体却渐渐冷了下去。
临走前,那人才说了一句“你的剑法,没有特色。”
人世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被击溃至毫无还手之力,还要被人再嘲讽深爱之物。
不,人世间最大的侮辱,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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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知孙寄啸被人挑断手脚昏迷不醒,整个川东都震惊不已
谁都了解,孙寄啸在川东一带是公认的剑圣地位,每年与他切磋、找他挑战的前辈后辈数之不尽,在自家地盘被挑断手脚筋,如斯惨烈,如斯恶意,明明就是挑衅
“会不会是苏慕离所为”“或者,是孙寄啸原先的仇家”众说纷纭,把最近和孙寄啸有过哪怕一点交集的都说了个遍,但皆无真凭实据,更加没有动机,孙寄啸还牵扯不到川北之战里,跟党派之争没有本质联系,而孙寄啸原先就算有仇家,又哪会武功高到这个地步
孙思雨愤怒不已,回到孙庄去日夜守护弟弟,并在孙府之中彻查了一番,一无所获,最终这女子对外宣称“谁能为我弟弟找出真凶,我孙思雨便嫁给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过不久就有个家丁跑过来说“大小姐,或许是个金人啊,前阵子抗金联盟还在和我们打的时候,有金人来找少爷谈过,少爷把他驱赶走了”
孙思雨冷笑“先前问你的时候,为何不说”
那家丁一愣,嘿嘿笑起来。
“去照照镜子,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我”孙思雨一边说,一边将这家丁踹出门去,“龟儿子以后休想再进我孙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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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啸躺在床上,脸上残留胡渣。
文白每日为他梳洗,像他的侍女,更像他的姐姐。
然而文白和思雨不一样,思雨照看他时,虽然也体贴入微,却是疼爱的表情,文白的面上,有思雨没有的温柔和忧愁。
“醒了就好,你们俩先说话”思雨何时何地都那么爽朗,文白每时每刻都把心里话藏在心里。
现在思雨走了,他依旧一动不动。
被挑断的手脚,虽然还有疼痛感,却没有用了
那还用什么提剑
那还有什么资格提起剑
孙寄啸的使命,是令川东孙家的剑法光大。
孙金鹏的责任,还有一份父仇不共戴天
谁来报
人啊,总是在有的时候挥霍,没有的时候想,上天给些恩赐吧,哪怕还给我的,就是我先前挥霍的
“金鹏会好的”
“白姐姐,我能叫你一声文白吗”
文白使劲地点头,不令自己哭出来。
“文白”寄啸满足地闭上眼睡,“我祝你幸福”
文白掩面恸哭。
寄啸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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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与海逐浪一起来看望孙寄啸时,孙与从前判若两人,一动不动表情呆滞,比尸体多的只是萎靡不振。
任是谁也受不了这打击,更何况是这个年轻气盛、无敌于川东的剑圣孙寄啸。他就算是对着洪瀚抒,对着林阡,也没有让过步,完全一个任性而一帆风顺的大少爷。
“伤害我弟弟的,是个用剑的高手”孙思雨描述说,阡沉思半刻,心里微微有了底天下间能在几招之内打败孙寄啸的没有几个,用剑的绝顶高手,独孤、叶文暄、吟儿都不可能有动机,敌人里面,只有轩辕九烨、楚风iu、陈铸近期在川东出现,只能说有可能,但还不一定
“多半是金人。有家丁说,前几日有金人来找寄啸合作,吃了个闭门羹怏怏不乐地走了。”孙思雨下定论。
“即便是金人,又为何要这样打击他还带着侮辱他的目的”阡问,“在我看来,来人似乎和你孙家有着深仇大恨。更像私仇。”
孙思雨一愣,摇头“就算是私仇,也该放着我来复仇,这家族里我最大,其次才是我弟弟。要糟蹋我们名声,最该从我下手。”说得倒也在理。
“那那个吃闭门羹的金人,可以画出大致的轮廓来吗好让咱们辨识辨识。”海逐浪问。
“啊我将那个家丁赶出孙家了”孙思雨杏目圆睁。
“怎么可以,把目击者赶出去”海逐浪没好气地说。
“嫌他龌龊”孙思雨直来直往,“没良心,只想着娶我,哪有那么好的事给他”
阡一笑,摇头“若有可能,还是将这个家丁找回来,对你弟弟的事有帮助。”孙思雨哦了一声,言听计从,说办就办。
正交谈,阡留意一道红色身影从廊上经过,在孙寄啸的门外停留片刻,和门口的宇文白说了几句,正好往这边移近,心念一动孙寄啸的关系网,已经不再局限于川东,会不会这场灾祸,事关祁连山事关洪瀚抒
这个想法,于心头一掠而过,阡心念一动若真是那样,瀚抒可就害惨了孙寄啸
“林阡,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瀚抒站在厅外候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老大作风,可是,明明这次神色里是诚恳。直觉告诉阡,瀚抒有些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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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河岸一步步走,浅蓝色、深蓝色、墨绿色间隔于侧,光线有些昏暗,夕阳西斜,天幕上颜色有不少,像彩虹边缘蹭下的色泽屑片粘贴在云际。
“这里,全都是你的,可你,却不好好地把握。”洪瀚抒的第一句话,不禁令阡一怔。
“别以为我足不出户,就不知你的事,川北之战延期,跟我也就一岸之隔。”洪瀚抒笑着说,“你不该这么决策,不该试图停止一场箭在弦上的战争,那样只会使你和他们疏远,只会将你辛苦树立的威信白白浪费。”
“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一试。”阡轻声道。
“那又是何必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也许你的确没错,但你逆大流而行,就叫做一意孤行,必定遭到孤立。”洪瀚抒说。
“逆着偏执的人,只会触怒他们”阡沉思。他知道,有些事,瀚抒看得比他深刻。
“就像我,曾经对你一样明明你娶她没有错,可是因为逆着我,所以你错了”瀚抒叹了口气,“何况,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敌人不是我,不是什么林家军,也不是苏降雪,而是,你父亲”
阡一震,瀚抒续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但你现在,却和你父亲的思路背道而驰。你的父亲,林楚江,他的存在是无形的,却因为他在每个人心里都根深蒂固,他已经是一个信仰,你该如何推翻他他还不能像我一样,在你需要战胜的时候跳出来被你战胜。你,也无论如何战胜不了他。”
阡叹了口气,不能反驳,其实林家军一心一意要反击,这么多年卧薪尝胆,不正因为父亲是他们的信仰逝去多年,却绝对影响至深,像魔神之于魔门一样,是林家军的精神象征,意志凝聚,所以令林家军心甘情愿飞蛾扑火、不择手段一错再错。
这场他正在拼命阻止的川北之战,其实始作俑者正是他的父亲啊
“你好好想想,千万不要一时意气,忘了你的出生就是顺应天命。”洪瀚抒说,“万不可做错了,才回过头来反省。林阡,这里全都是你的,第二天这里也许就都不属于你。”
“瀚抒。”阡听出他话中凄凉,知他所叹何事,“川东之战已经过去。黑道会,大多已经选择了原谅你。”
“他们虽原谅了我,却都惧怕我。我走到哪里都是一群恐惧,使得我,走到哪里之前,都迈不开脚步。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有过。”洪瀚抒凄然一笑,“我便只能藏在这川东的一隅,避世了”
“瀚抒,我们之中,哪一个不是戴罪之身不该因为过去犯了错就裹足不前。真正的勇敢,是能鼓起勇气面对过失、是能有那个决心戴罪立功。”阡轻声道。
“待我想清楚再说吧”瀚抒苦笑,“你现在,不是也没有想清楚吗”
“是啊想不清楚”阡一笑,叹息那党派之争,却又因为看见瀚抒反省而稍稍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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