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醒来的人们吃过简单的早餐,按照各自编号排队站列,在少量卫兵与政治委员的带领下,朝着磐石城方向缓缓而去。
庞大的山坳营地逐渐变得空旷起来,武装人员防护圈开始收缩,负责分发后勤物资的司库们也松了一口气。
人数多达两万以上的战团开始集结,队长们吹着哨子传达命令,架设在营地内部的高塔上红旗招展,那是信号兵在发布旗号,简单的旗语不难辨认,所有战团成员都必须学会并熟知其中代表的含义。
休息了一整晚的天狂精神抖擞,队长们清点人数集中报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信步走到天浩面前,从衣袋里拿出棉制手套戴上,用力踩了几下脚,大声笑道:“老三,还是你有办法,这种时候打仗,连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边。”
棉衣、手套,所有战团成员还额外发放了擦抹面部皮肤和双手的动物油脂,野蛮人本来就体质强健,寒冷的天气对他们毫无影响,这也是轻松拿下一座座豕族村寨的重要原因。
天浩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天狂,认真叮嘱:“不要擅自改变行军路线。平俊派人仔细勘测过这条路,提前设置了观察哨,安全方面没有问题。”
“我知道。”天狂咧开大嘴发出笑声,摩拳擦掌:“我保证三天之内一定拿下烈牙城。”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我也从未怀疑过你的实力。”说着,天浩侧过身子,抬手指着正在不远处集结排列的战团:“我要的不仅是胜利,你得尽量把他们活着带回来。”
严肃的表情在天狂脸上浮起,他点点头:“我明白。”
微笑再次随着天浩上扬的嘴角出现,他往前迈了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天狂的肩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后者不知所措,为之诧异,不知道该怎么办,面部肌肉与整个身体一起变得僵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回来。”耳边传来天浩温情的话语:“你是磐石城最强的战士,这个家不能少了你。”
这无关于阴谋,亲情牌很重要,天浩需要来自血脉亲族毫无保留的支持,尽管他很清楚,自己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没有血缘关系。
“我会的。”天狂感受到来自天浩身上的体温:“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会看着你成为大城主、领主,甚至是皇帝。”
……
豕族领地,风牙部,石兰寨。
寨门已经攻破,身穿厚甲的牛族重盾手掩护步兵前进,在破碎的寨门两边构起双层盾墙。狭窄的空间最多容纳三个人,手持钢斧的轻步兵狠命劈砍寨墙边缘,以最野蛮的方式扩大入口。
刚典站在十多米高的土台上,眯着双眼注视前方战况,对站在旁边神情冷峻的廖秋发出轻笑声:“其实你没必要派人在寨墙大门两边浪费力气。长枪阵已经冲进去了,豕族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廖秋沉着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我知道,但还是把稳些好。打仗可不比做别的,不到最后一刻,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你太谨慎了。”刚典的声音很粗:“我们兵力占优,粮食占优,兵器质量占优。尤其是盔甲,啧啧啧啧……真不知道阿浩究竟是怎么弄的,那是我见过最好的盔甲。”
廖秋抬起头,视线集中在已经突破寨门的长枪小队上。
豕族人身材高大,寨门宽度超过其它部族一倍还多,足够容纳五名牛族战士并行通过。长枪阵讲究配合,正面五人为主力,他们双手持盾组成防御,另外十名士兵分为两组,枪尖从盾牌右侧探出,前后间隔为半米,确保十支长枪以高、低位置同时刺出,就像一头发怒的豪猪,推进速度缓慢,却非常沉稳,每突进一段距离,紧跟在后的其它长枪分队立刻补上两侧间隙,保持稳固的进攻态势。
所有北方蛮族都很熟悉这种枪阵,也有各自不同的应对方法。可无论是骑兵远距离抛射,还是重甲步兵以敢死队强行冲阵,都不适用于目前的局面。
敢死队冲阵需要的不仅仅是勇士,还需要精良的装备,以及队友的配合。如果是开阔地带,多达上百名豕族勇士集体冲锋,后方弓箭手抛射配合,至少可以在长达数百米的阵列横队上冲开好几个口子。一旦后方长枪手没有及时替补,进攻方后续步兵趁机扩大战果,没有攻击能力的重盾手只能束手待毙,无法发挥长枪距离优势,整个枪阵将在短时间内彻底崩溃。
廖秋紧盯着对面的豕族战士,尤其身材高大,长相最凶恶的那个家伙。他身上至少披着两层皮甲,外面罩着一件无袖半身金属甲。锻造方面丝毫谈不上什么技术的豕人无法造出金属关节,这种半身甲虽厚,却无法罩住整条胳膊,只能将上臂和前臂分开,佩戴两段圆筒状的钢板作为防护。
他双手高举两米多长的重型战刀过头,带着刚猛的力道与惯性破空直下,重重砍在正面的钢盾上,压迫着双手持盾的牛族战士连退两步,在后面枪手的肩膀侧顶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两支长枪立刻偏移方向,朝着这名悍不畏死的豕人战士胸口刺去。坚硬的金属防护面使者枪尖一滑,偏离刺入重心,抵上他左肩盔甲的缝隙,深深扎入其中,大片鲜血立刻从盔甲连接部位涌出,染红了整个盔甲下方。
勇往直前的长枪阵就像一头发怒的蛮牛,硬生生从寨门内侧冲进去十几米远,尾随其后的刀盾兵抓住时机从两侧涌入,他们发出令人战栗的怒吼,抡起战刀朝对手乱砍,掩护更多的同伴冲进寨子。
那名凶猛的豕人勇士惨叫着单手抓住枪杆,以惊人的力气和忍耐力强行脱出枪尖。他杀红了眼,丝毫不顾受伤的左臂,右手握紧刀柄,抡起战刀向一名从侧面袭来的牛族战士猛砍,后者猝不及防,被一刀劈中胸口,只听见“当”的一身闷响,牛族战士被这股力量击得身子一歪,连忙举起左手圆盾将战刀格开,朝着侧面灵活跳开,站稳后立刻抬起脚,狠狠踹向豕人战士的膝盖骨上方。
角度抓得非常准,人体这个部位很难低于来自刚好是这个方向的强烈外力,股四头肌瞬间瘫软,膝关节韧带和髌骨肌腱也随之失去力量。
豕人勇士惨叫着倒在地上,双手一松,完全出于下意识抱住膝盖,疼得满地乱滚。
这一脚的力量太大了,整个膝盖骨当场移位。牛族战士抓住机会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尖狠狠捅进豕人勇士侧颈,以娴熟的格斗技巧将刀口用力横别进去,隔断了他的气管。
濒死者双手离开膝盖,紧紧捂住脖子,无比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他嘴巴长得老大,却怎么也无法呼吸,大量自咽喉伤口涌出的鲜血浸没了双手,可怕的温热使他感觉倍加惊恐。
这注定了无力又无用的最后挣扎。
廖秋清清楚楚看到了每一个细节。
“我跟豕人交过手,他们很强。”廖秋喃喃自语,凝重的神情就像正在进行祭祀仪式。
刚典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微微点头:“我知道。你脸上那道疤就是豕人留下的。”
廖秋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摸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垂的疤痕:“如果换了是以前的铠甲,那个人刚才已经死了。他现在还活着,反过来干掉了那个豕人勇士。他比我幸运……参加这场战斗的人,他们都比我幸运。”
刚典终于听懂了他的话,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穿在身上的新铠甲:“你说得对,多亏了阿浩,否则这仗打下来,我们会死很多人。”
“不仅是盔甲那么简单。”廖秋冷酷的模样令人心生畏惧:“他还给了我们衣服和手套。在这样的天气不会觉得冷,双手保持温度。豕人就不同了,他们什么也没有,甚至还饿着肚子。”
刚典张握了一下右手,感觉被棉质手套拢在里面的手指很舒服。
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阿浩是我们的人,他是我们的同族。”
廖秋转过身,沙哑的语音透出一股别样内容:“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但有人质疑他所做的一切,认为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刚典变得严肃起来:“阿秋,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知道你在监视他。”廖秋颇有感触地叹了口气:“这是大王交给你的任务。”
刚典目光变得有些锐利:“牛族只有一个王。同样的道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位雷角之王。”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对于这个问题,我和你的看法一样。”
远处,大队士兵冲进寨子,乱七八糟的喊杀与求救声混在一起,嘈杂得令耳膜“嗡嗡”作响。
“我们赢得很轻松。不光是现在这一仗,包括接下来进攻风牙城,我认为也是稳赢不输。”廖秋舔了一下嘴唇,感受着唾液浸润干燥皮肤之后被寒风迅速抹去温热的丝丝凉意:“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背后散布谣言,口口声声说阿浩谋反?”
刚典目光低垂,他在短暂沉默中释放与廖秋相同的认知:“大王不会相信这种事。否则他不会派出主力与磐石城协同作战。”
“阿浩不是叛徒。”
廖秋发出森冷的低语:“上个月我回雷角城调兵的时候,他把新式铠甲的整套制造工艺写在兽皮上,让我交给大王。”
“一个意图谋反的人不会这样做。”刚典深深吸了口气,话语透出深深的痛恨与杀意:“之前是鹿族,然后是獠牙部,现在是整个豕族……阿浩立下太多的战功,有人嫉妒他。”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脑仿佛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伴随着惊恐与骇然开始颤抖:“……阿秋,大王这次没有亲自带兵,一直呆在雷角城……难道大王怀疑阿浩?”
廖秋脸上掠过一抹茫然,表情很快变得无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和你一样,都忠于大王。但你我都很清楚,阿浩不是如谣言所说的那种人。”
刚典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他极力压低声音,充满了连他自己感到恐惧的成分:“如果大王要我们对阿浩动手……那该怎么办?”
“我会杀了他。”廖秋回答的不假思索。
“你……”刚典的眼角在抽搐。
“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拼命劝说大王打消这个念头。”廖秋长长呼出一口浓浊的白气:“如果磐石城主是叛逆,那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值得大王相信的人。”
“如果你无法说动大王,那怎么办?”刚典觉得必须提前考虑这种可能。
“我已经说了我会杀了他。大王的命令必须服从,这绝对不容商量。”
廖秋的侧脸像岩石一样冰冷坚硬:“然后……我会自杀,用我的人头向阿浩在天之灵谢罪。”
远处,寨子破了。
……
牛族领地,雷角城。
无论在任何时代,监狱都是令人畏惧的阴冷禁锢之地。
石头砌成的旋转式台阶深入地下,就像隐藏在地表之下的怪兽,张开令人厌恶的畸形大嘴。往下走,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愈发浓厚,地面和墙壁湿漉漉的,常年浸水的位置长出了青苔,墙壁表面出现了一层粘稠物质,看着像鼻涕,摸起来像屎,散发出刺鼻的霉味。
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牛伟邦很快走到了监狱最底层。
牛族对金属的锻造和使用达到任何族群无法想象的程度。牢门、栅栏、网格、包括嵌入墙壁的通风口……这座监狱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用金属打造,反观其它部族,全部都是木头。
构成栅栏的钢筋很粗,与成年人的胳膊没什么区别。除非关在这里的犯人懂得缩骨之术,否则不可能穿过障碍逃出生天。透过牢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二十多米外的对面,那里有一条狭窄的走廊,再往里走就是水牢。一潭死水,发黑发臭,无数蚊虫把这里当做黑暗天堂,每当有重刑犯关押进来,都是它们为之欢欣鼓舞的快乐时间。那意味着有血喝,有新鲜的肉撕咬,如果犯人熬不过去死在牢里就再好不过,尸体会腐烂,只要时间足够长,会变成粘稠如浆糊般的半凝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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