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我卒

小说:你真是个天才 作者:国王陛下
    螳臂当车之人,在人类文明历史上从来都不鲜见,每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都是由螳螂的尸骨堆砌而成。

    所以当许柏廉义无反顾地以置换神通闪烁入场时,原诗其实丝毫也不意外。

    “哟,来啦,爱国中年”

    那如同街坊邻居一般亲切热情的问候,本质上自然满是嘲讽。

    爱国中年四个字,若是用来形容许柏廉,怕是能让熟识他的圣元人笑出声来。

    众所周知,这位出身贫民窟的大宗师,是从来没有什么家国概念的,他最仇视的固然是秦国,但也不意味着他对圣元就有任何好感,嘲讽皇室、嘲讽帝国议会乃至嘲讽天下第一人周赦的事情他都没少做过

    若非有天启宗师的光环加身,他早就被人打死几百次了事实上若非他大量进行人体改造手术,也的确要死上几次了。

    但此时此刻,许柏廉突然出现在场中的模样,的确像极了爱国人士。

    因为若是他再不出场搅乱节奏,接下来的发展就将是来自秦国的解说员之前在李娜的光芒万丈下毫无存在感的某议会秘书小姐,将白骁硬刚大秦金将的表现,与某位圣元太子徒手拆卸大秦金兵的表现做详细对比了。

    而那才是预演真正精髓的地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强弱这个概念永远都是对比出来的,白骁能在竞技场中硬刚大秦金将,虽然只是短短两回合,虽然后面他就非常狡猾地搬出了钱箱但毫无疑问,他的强大已经堪与大秦金将相比,至少差距不会太大。

    但是那又如何呢

    对于普罗大众而言,白骁强如金将,也不过是多了个茶余饭后闲谈的资本罢了,人们并不会清晰地意识到这份强大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秦金将又怎么了南疆战场年年都有险情,不见它去替代了长公主的位置。边郡兽潮隐患时,没听人提起过金将能保边郡平安,这被白夜人吹成魔道至高结晶的大家伙,就只是常年驻守白夜城,宛如望夫石一般眺望大海。

    白骁和这种东西打成平手,又意味着什么了

    作为这场预演的策划者,红山学院当然能猜到这样的后续发展,所以他们为观众们精心准备了简单易懂的比较对象圣元太子。

    20岁的圣元太子在圣城徒手拆卸大秦金兵时,曾引得东西大陆同时震惊。而当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太子殿下,在那场表演之后足足半个月没有走出房门,显然后患不小。事后人们对战斗的全过程详加分析时,也看出了元翼在战斗中用了些取巧的法门。

    反观白骁,这位不满17岁的雪山人,虽然没能完成徒手拆卸金将的壮举实际上在计划中,就算白骁真的能临场展现出奇迹般的战力优势,原诗等人也会及时出面中止战斗,毕竟蓝澜通过嬴若樱搞来的大秦金将只是租借而已,真搞坏了就尴尬了

    但是短短两个回合之中,白骁已经打出了令人心潮澎湃的数据,根据竞技场内超过十七万个精致传感魔眼搜集到的数据来看,白骁在此时展现出的战斗力,若是转算成简单易懂的综合数值,是圣元太子的七倍以上。

    换言之,17岁的白骁,可以把圣元太子像葫芦娃一样串成一串吊起来打

    这样的对比就真的是简单易懂,莲菜市场大妈都能理解了。

    毕竟这些年圣元太子的声望如日中天,哪怕远隔希望之海,圣元人也在孜孜不倦地向西大陆传播着他们敬爱的太子的传说故事。

    行商、艺人、漂洋过海的小说、画册等等,无不充斥着圣元人对太子元翼的骄傲,而这份文化也感染了秦人。这几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哪怕是市井小民也很清楚东大陆圣元帝国,出现了一个人类文明的新希望,其光芒之耀眼夺目,足以让所有秦人都相形见绌而每当提到这个话题,秦人都难免对某位天才横溢却从来不肯专心正业的原家女咬牙切齿不已。

    可如今,圣元人的万丈光芒却在雪山人面前黯然失色,七倍的数据差,使得双方简直不像是一个物种。

    而所谓站得越高,跌得越狠,这些年圣元人对自家太子殿下的吹嘘不遗余力,话说得太慢,一旦反噬到来

    所以若是按照红山人的方案,在白骁的表演之后将双方的对比数据公开出去,简直是个抽烂人半张脸的响亮耳光

    而许柏廉恰到好处的入场搅局,则完全打断了这出预演的精髓环节,语註手持着新鲜出炉的对比数据,有些遗憾地抬头看着解说台的扩音器,难得这次她还想认真地抛头露面一下呢看来是没机会了。

    不过也罢,许柏廉的入场,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原诗所扮演的角色,正是为了应对许柏廉的。

    许柏廉宛如爱国中年一般跳入场中,固然是间接地挽回了圣元太子和圣元帝国的颜面,却等于将自己置入了龙潭虎穴之中,任人凌宰割。

    但许柏廉却全然没有刀俎鱼肉的自觉,他看也没有看原诗一眼,目光牢牢锁定在白骁身上,然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红山人想要证明自己的高明,就别用这种拙劣的双簧人偶戏会被金钱收买的战争机械,简直笑死人”

    这句话倒真是直戳要害,白骁用钱箱收买大秦金将那一幕的确有些超乎预期,让人想要往回圆都不知道该怎么圆。

    的确啊,你再怎么强调大秦金将骁勇善战,各项数据指标远胜于大秦金兵,可大秦金兵当时可是一直跟圣元太子战斗到最后一个零件的这大秦金将明明还丝毫不落下风,结果被白骁一摞龙之泪就收买的战意收敛,的确是大大的污点。

    许柏廉又说道“真想证明自己,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能要接下我一招,只要一招就好,你们红山人的丰功伟绩,我自会替你们宣扬,不,用不着我亲自去说,你们红山人的宣传机器就可以大肆宣扬起来了,而我能的说服力,可比那尊会被收买的废物要强得多了。”

    这当然是实话。

    大秦金将的战斗力,更多是停留在纸面上,被发明打造出来至今,它的实战履历近乎为零,但许柏廉对秦人的刻骨仇恨却已经是“罄竹难书”了。白骁打平大秦金将可以说是秦人的双簧,但如果他能通过许柏廉的考验,那就真的是货真价实打了圣元的脸了。

    之后,不待原诗等人回应,许柏廉已经朗声开口道“我是圣元宗师许柏廉,自圣城前来西大陆作学术交流,我的身份地位,但凡有些许见识的人应该都很清楚,而我的考验,也远比区区金傀儡要有价值得多。”

    这番话后,观众席上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片混乱。

    “这孙子谁啊”

    “长得跟性病患者似的,我们要不要往后坐一点啊”

    当然,除了一些完全不关注魔道顶点的市井之人,大部分人都还是对许柏廉这三个字产生了强烈的反应。

    “是那条圣元疯狗”

    “据说见了秦人就咬,只要咬住就绝不松口红山学院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这疯狗也太不要脸了吧,堂堂宗师居然专门下场去针对一个学生”

    “但这其实已经是在承认白骁的实力,需要圣元人用宗师才能应对了吧那还考验什么,直接吹爆白骁就行了嘛”

    许柏廉身为魔道宗师,对自己这副外表孱弱的肉身进行过无数惨无人道的改造,五感之敏锐远超寻常,场外的议论声自然尽收耳中一时间心中积愤澎湃。

    “这群卑鄙无知的秦国杂碎”

    一边暗自咬牙切齿,许柏廉一边也微微眯起眼睛,彻底无视了议论声,质问白骁“你可有胆量接我这一招”

    白骁看了看许柏廉,同样也在认真评估这位初次见面的圣元人。

    雪山猎人从来不会莽撞行事,之前作战风格偏“莽”,只不过是因为那么做的效率更高但在遭遇未知的敌人时,白骁更喜欢谋定而后动。

    对方自称是圣元宗师,而那丝毫不予遮掩的强大魔能波动也完全印证了他的说法。

    的确是宗师级的高手,存在感甚至完全凌驾于大秦金将之上。

    不愧是天下仅有十三人的顶尖强者。

    同时,从他身上弥漫出的敌意乃至杀意,也是前所未有的。

    白骁在秦国已经见识过不少魔道宗师了,从最强的朱俊燊到相对较弱的黄步鸣这些人的实力都毋庸置疑在他之上,但与他们接触的时候,白骁并不会感到拘束。

    因为从来没有哪位宗师对他展露过如此赤裸裸的敌意,哪怕是曾经刁难过他的长公主嬴若樱,面对他时呈现出的感情也更趋于复杂,并非是单纯的负面。

    但许柏廉对他的憎恨,却仿佛是刻骨铭心。

    这样的人所赐予的考验,难度是可想而知了,所以

    白骁不会莽撞,不由陷入沉吟,但旁边原诗却笑了起来。

    “趁人之危,还是圣元人做得到位啊,趁白骁与大秦金将一场恶战,气力衰竭,来捡这现成便宜,圣元宗师的眼光之毒辣,实在让人佩服啊。”

    这句话顿时引起观众席上无数共鸣。

    “对啊,这圣元人实在也太不要脸了”

    “白骁才刚和大秦金将恶战过一场,胸口的伤势都没回复,他就立刻跳出来要给什么考验”

    “哼,我看还是圣元人见识了白骁的厉害,所以心虚了吧”

    许柏廉闻言不由一怔,看着白骁胸前那肉芽疯狂蠕动、快速趋于愈合的伤口,可丝毫看不出这雪山人有半点气力衰竭之处

    说白了,他和大秦金将只打了两个回合而已被长矛贯穿胸口的伤势,于雪山人而言也最多算是劈了指甲、脚趾撞到桌角的程度而已,哪里影响得到他的实战能力

    原诗这贱人分明是在捡便宜

    不过,这女人的本性,许柏廉早在迷离域论战中就多有领教了,此时也不以为奇,继续冷笑了一声,而后伸出右手,用力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

    一声骨肉撕裂的闷响,紫红色的异状血液喷薄而出,许柏廉闷哼一声,用手甩掉了一团模糊蠕动的血肉。

    “这样,条件就公平了吧”

    目睹此景,观众席上一时默然,继而便是一阵干呕之声此起彼伏。

    事实上对于大多数喜欢看热闹的红山人来说,“血肉模糊”的场面并不鲜见。

    因为在这座城市中,“竞技比赛”几乎是一年四季从不中断的,只要年龄超过15岁,在入场时签署一些免责协议,观众就能看到激情澎湃的各类比斗。

    红山城从不以“尚武”闻名,但民众对“武斗”的热衷却丝毫不亚于边郡人,南城帮派混杂的局面,多少也和这独特的文化氛围有关。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红山人,在看到许柏廉面不改地伸手挖掉自己的胸前血肉时,仍感到胃中翻江倒海。

    因为实在是太难看了

    血肉模糊是一回事,难看的人血肉模糊就是另一回事了

    红山城作为大秦帝国境内商业氛围屈指可数的繁华城市,商人们早就摸清了人们的喜好脉络,很清楚人们对于“热血”的需求大部分都是伪概念。将货真价实的“热血”搬到台面上,观众们大部分时候是要呕吐出来的这个时候,要想满足观众的审美需求,就需要在“热血”之上覆盖一层伪装。

    名为颜值的伪装。

    由精挑细选出来的俊男靓女在赛场上挥洒热血,哪怕场面一时惨烈,观众也能欣然接受。

    至于许柏廉这种一脸惨象的,从来都是现场气氛的杀手,更何况他自残以后掏出来的血肉还是紫色的这是最容易引起人们反胃的颜色之一了

    许柏廉此时还浑然不知自己的壮举引起了现场多大的反感他本人当然也不会在乎。

    他只是瞪视着白骁,等待对方的回应。

    而白骁完全没有让他失望。

    “那就来吧。”

    “呵,不知死活。”虽然是不出意料的结果,许柏廉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嘲笑。

    这野人到文明疆域也有快一年时间了,居然还不晓得魔道宗师这四个字的分量么

    圣元宗师的考验,是那么容易应下来的别说他只是在自己胸口上挖下一块肉,就算是将四颗心脏当场捏碎三颗,也完全影响不到他的魔道神通说到底,他是魔道士,不是靠肉身作战的猎人战士,只要魔器没有受损,碾压一个雪山野人,就轻而易举

    倒是旁边原诗忍不住以同样讥讽的语气关怀道“长公主殿下留下的伤势已经痊愈了”

    许柏廉顿时面色一僵。

    是了,这才是关键。

    真正能影响他发挥实力的,不是肉身的创伤,而是长公主嬴若樱在他体内留下的散华之影。

    只要那道阴影还在,许柏廉就无法对秦人生出实质的杀意,在他喷吐魔能凝塑神通之前,嬴若樱的散华就会抹消掉他的力量,甚至更进一步腐蚀他的肉身和魔器换言之,许柏廉在大秦境内是没有任何“实战”能力的

    所以原诗才会问,这种情况下,想要以考验的名义刁难白骁,你做得到吗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说完,徐波澜挥了挥手,示意闲杂人等尽快离场,不要打扰他享用盛宴。

    一场名为羞辱秦人的盛宴。

    原诗沉吟了一下,看了一眼白骁,决定还是信任这个从来没有辜负过他人期待的雪山少年。于是打了记响指,将已经收缩的大秦金将打包带出了场地。

    临行前,还是忍不住以迷离域密语白骁“多加小心。”

    白骁尚不及搭话,就听这区域迷离域中响起许柏廉的笑声。

    “现在才提醒他多加小心,为时太晚了吧”

    说完,许柏廉的笑声越发张狂。

    因为他在来到红山城以后,总算是真真正正占到了一点便宜。

    原诗和白骁的对话是通过加密的局域迷离网,这种迷离密语虽然算不得什么绝活,可也不是说破解就能破解的,尤其是对话的发起人还是原诗。许柏廉能自然而然地加入到对话中,俨然是在魔道神通上胜出了一筹

    固然他的宗师头衔,含金量天然就比对方的魔道大师要高些,但原诗当年在圣元迷离域论坛上和许柏廉抬杠的时候,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般意义的魔道大师,所以这一次,他赢了就是赢了

    然而没等许柏廉这一口气笑完,就听原诗用近似怜悯的语气说道“醒醒,我是在提醒你多加小心。虽然你此行西来不怀好意,但好歹远来是客,我在尽地主之谊而已”

    “”

    原诗又说道“我和白小子的交情,早就不需要这种废话了,所以说出来当然是给你听的这都想不明白,难怪当初在心脏改造理论上被我”

    “够了要滚就赶紧滚”

    许柏廉面色铁青,再次回味到了被秦人欺凌羞辱的滋味,一时间心中怒火已经宛如实质。

    但是,偏偏不能直接爆发。

    因为在怒火沸腾的同时,散华之影也仿佛得到了滋润,开始疯狂滋长,转眼间就覆盖满了他的所有魔器。

    就仿佛是一只无形之手,牢牢握住了许柏廉的要害,只要微微加一层力,就能让这位圣元宗师的生命彻底凋零

    嬴若樱留下的手段之狠辣玄妙,是真正当之无愧的宗师手笔。

    许柏廉虽然同为宗师,但是想要绕开这一层桎梏对白骁下手,的确没有任何可行性。

    想来红山人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放他进场,甚至同意他对白骁进行“考验”。

    “可惜,你们还是太小看了圣元宗师的手段想要在不伤人的前提下伤人,我的办法可是多得很”

    待原诗撤出场后,许柏廉再次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白骁,目光中肆无忌惮地流露出上位者睥睨卑微蝼蚁时的轻蔑。

    白骁则抬起眼皮予以回应,同时有些理解不了这圣元人到底那根脑回路里出了血栓,非要做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

    这天空竞技场内的竞技区域是一个完美的球形,在没有特地进行人工设置的情况下,内部并不存在什么上下左右之分,是非常完美的立体战场,场内的引力均匀分布在护壁上。刚刚白骁与大秦金将在战斗时,双方实际上都是悬浮状态,两轮交手的空间变换也堪称绝妙。

    而此时许柏廉却强行摆出了只有地面战才有的所谓高位姿态,虽然表情傲然,但实际身体已经呈现出扭曲的形状

    大概是圣元人的独特性癖吧白骁暗想。

    不过这也不重要,对方有什么手段,那就尽管拿来一试吧。

    白骁知道对方是圣元宗师,真实战力还远在自己之上,但是另一方面,他完全不觉得会输。

    因为这不是生死搏杀,对方只有一次出手机会,而他身上明显带着长公主留下的耻辱烙印,如同被铁链栓死的重伤恶犬白骁没理由畏惧这样的对手。

    视线中,许柏廉抬起了手,一阵奇异的魔能波动随之激荡开来。

    并不强大,也称不上多么巧妙白骁甚至无法从中阅读到恶意与伤害,反而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然而下一刻,白骁就感到一阵无形的冲击,沿着迷离域轰然侵蚀过来。

    宛如怒涛的碎片霎时间就淹没了他。

    另一边,许柏廉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

    熟悉许柏廉的人,或者说表面熟悉许柏廉的人,经常会看到他在笑,冷笑,讥讽地笑,皮笑肉不笑等等但大部分笑容实际上都只是一种伪装。是许柏廉为了用表情来表达恶意的一种扭曲表现形式。

    他学不会那些更加细致入微的恶意表情,就只能用“笑”来表达一切了。

    但是,在极少数时候,非常有限的场合中,他也会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

    比如某个重要的魔道理论得到证实的时候,又比如,他的敌人被逼入死路的时候。

    看着眼前忽然陷入茫然的白骁,许柏廉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胜利。之后,他会在茫然中不断沉沦,被各种负面的感情侵蚀,直至精神陷入崩溃之境

    当然,如果只是针对白骁的胜利,还不足以让许柏廉笑出来他本就瞧不起秦人,赢了秦人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让他笑出来的是,他赢了嬴若樱。

    长公主留在他体内的散华之影,终归是被他找到了破绽。

    那道宗师级的神通的确玄妙,直接从根源上杜绝了许柏廉在秦国境内“伤人”的可能。阴影笼罩期间,许柏廉有万般神通,都不能拿来伤害任何人。

    但另一方面,如果无意伤人,那么长公主的阴影也就限制不到他。

    这倒不是嬴若樱对许柏廉心存宽容,而是许柏廉毕竟也是宗师级的魔道士,若非作战风格被完美克制,以魔道士的造诣而论其实并不输给嬴若樱。所以嬴若樱想凭借一道神通就将对方当作傀儡似的肆意摆弄,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

    杀一个人容易,调教摆弄一个人则要难上十倍不止。

    能以散华之影限制许柏廉在秦国境内不得伤人,已经是相当高妙的手段了。被许柏廉找到破绽,也是在所难免的。

    许柏廉找到的破绽,就在于散华之影对“伤人”这个概念的判断。

    如果施加神通的目的并非伤人,而是治病救人呢

    事实上,许柏廉的确没有对白骁施以任何伤害性的神通,相反,他就像是一些传奇故事中的山谷大侠一般,将自己作为魔道宗师积累的宝贵学识经验分享给对方。

    时空域、神秘域、生化域、元素域他毕生所学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送给了白骁

    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国际主义精神

    唯一的问题就是,作为受体的白骁,有资格消化宗师级的馈赠么

    而且除了学识之外,许柏廉还将自己自幼于贫民窟经历的苦难,圣元学院中遭遇的羞辱,人体试验时品尝的痛楚,全部作为宝贵的人生经验传递了出去

    许柏廉瞄准了白骁这天生魔抗满溢之人的唯一破绽。

    事实上,就算没有长公主的散华之影约束,许柏廉想要凭借魔道神通击败白骁,也要面对“魔抗”这一个巨大的难题。

    雪山人的体质是不折不扣的魔道克星,大部分神通在及体的瞬间就会土崩瓦解,甚至部分游离的魔能在接触到白骁以后都会凭空消失。他那千锤百炼的强大肉身,就仿佛是大秦金将的反魔护甲。想要击穿护甲,就要耗费十倍百倍的力气。

    哪怕是宗师级的魔道士,也很难保证能在如此巨大的损耗之下,将自己的神通准确地烙印在白骁身上。更何况许柏廉从来都不是惯于“以力压人”的类型,他的置换神通,核心要旨就是“取巧”。

    在东篱城外,他甚至可以一抬手就置换掉嬴若樱的心脏只不过没料到嬴若樱的要害并非心脏,然后猝不及防下被暴打到鼻血染满巨舰甲板。

    但此时面对白骁,许柏廉却不敢说自己能轻易地摘掉白骁的心脏。

    在第一眼看到这个雪山人的时候,许柏廉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漆黑而深邃,仿佛张开的巨兽之口,在吸纳、吞噬着魔道世界的万事万物。

    置换神通是打不上去的。

    许柏廉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同时也判定自己的绝大部分神通,都很难在白骁身上起到足以令他满意的效果。

    “一招”这个范畴里,许柏廉可以将白骁打伤,甚至重伤,但却很难将他打败。

    换成是嬴若樱,甚至李覃那种长于蛮力的宗师,倒是不难办到。甚至说,只要许柏廉此时状态完好,也可以兼职一下元素域、化物域,用十倍百倍的蛮力打破白骁的魔抗,让这位天才少年通不过考验。

    但很可惜,他此时的状态也并不好。

    那么就只能继续自己的老本行,取巧。

    所谓取巧,通常都是看出对方的破绽后,沿着那条裂缝深入破坏,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白骁的破绽,就在他那引以为傲的魔具库中

    许柏廉最初见到白骁的时候,实际上很为这雪山人的特异体质而惊讶,那超高的魔抗虽然还不能比拟大秦金将的反魔护甲,但从“深度”而言,却是堪比“深层风景”的奇迹,从理论层面来说,白骁的天生肉身实际比反魔护甲更为完美。

    但当白骁开始娴熟地运用魔具时,许柏廉立刻就在这完美无瑕的奇迹中找到了破绽,或者说找到了疑问之处。

    他为什么能用魔具

    完美的魔抗之躯,理应排斥一切魔能就算他能以近乎奇迹的方式,从原始母巢中吸纳魔种,在体内培养出成熟的魔器,甚至拥有了魔识,但他本质上依然是和魔道世界格格不入的。他的魔器、魔识,都是另一个层面的异物。

    所以说,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能够运用正常魔道世界的道具他那魔器中喷吐出来的魔能,对一般的魔具而言应该如同剧毒的酸液才对啊

    红叶小筑的魔具炼制的确是名闻天下,但在宗师眼里也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无非是细节诀窍精巧一些,但本质上并没有突破理论的界限。

    事实上魔道文明的发展,基本都是理论先行,实践次之,很少会反过来,如果一件事从理论上都无法理解,那必然意味着此事中有着非常严重的漏洞

    白骁的魔道就是这样一个漏洞。

    许柏廉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分析出了一条利用漏洞来重创对手的方法。

    能够利用魔具,意味着他本人和魔具能够形成一个循环的“回路”,那么只要侵入这条回路,在其中添加“异物”,白骁那看似完美的魔抗体质很可能就会全盘失效,任由异物进入体内大肆破坏。

    而如何入侵异物

    许柏廉在看到白骁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竭尽全力在分析他的各项特征了根本不用秦人去表演什么白骁斗金将,许柏廉也知道雪山人才是他红山之行的主角。而在白骁手持黑色的巨剑与金将作战时,许柏廉几乎在心中暗笑出来。

    简直是送上门的一条通幽小径

    用什么不好,偏要用雷霆王座的黑劫陨铁许柏廉的童年就是在雷石城度过的,对雷霆王座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更巧的是,他身上恰好带了一块雷霆王座的特产黑劫陨铁。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于宗师许柏廉而言就如同水到渠成,他将自己“丝毫不含恶意的神通”,伪装作黑炎巨剑,打入了白骁体内。

    而白骁那足以抵抗断数时断的魔抗能力,竟丝毫没有奏效

    能完成如此精巧的偷梁换柱之举,普天之下也是绝无仅有了。

    许柏廉有充足的自信,在“置换”一道,他是独步天下的,至少那个整天算数的秦国老头绝对不可能用“换数法”实现同样的奇迹。

    或许那位掌控长生树的周赦,能从魔能世界的更深处汲取力量,模仿出类似的技巧吧,但就算是周赦,也绝不可能为了在一场“测试”中赢下白骁,就将作为魔道士的宝贵知识“倾囊相授”

    而许柏廉何止是将学识倾囊相授,他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童年隐私也塞入了白骁的大脑中

    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掌握的庞大学识,绝非一个不到17岁的少年人能够消化的。

    白骁在很多领域都表现出了惊才绝艳四个字,但唯独心性层面,他也只是个坚韧不拔的少年人罢了。

    至少换做许柏廉,自忖是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放弃最适合自己成长的雪山猎场,跑到南方大陆来的,更遑论是恶臭难当的秦人的国土。

    白骁为了男欢女爱冲动至此,他的心性就注定承载不住宗师许柏廉的“苦难”

    所以,虽然传递过去的东西的确是多了一些,但许柏廉却丝毫也不在乎。消化不了的馈赠,就只是毒药罢了,一旦白骁心智崩溃,那么许柏廉送去的一切就都会在他的崩溃中烟消云散。

    没有任何风险可言。

    当然,一定要说的话,理论上的风险当然是存在的。

    许柏廉使用的神通是“置换”,而非馈赠。

    在他将自己的人生送给白骁的时候,同样也得到了白骁的部分人生。

    当然,比例上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毕竟他的神通只是置换,而非公平交易,而且仓促间对白骁的魔抗的破解也并不全面,他能看到的只有白骁的记忆中的极少的部分

    感受到无数来自白骁的碎片涌入脑海,许柏廉再次勾起嘴角,准备全盘笑纳。

    少年人的些许烦恼,何足道哉无非是和同龄人的稚嫩爱情纠葛,在一个成熟的中年人看来

    许柏廉的念头才到一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自脑髓深处翻涌,瞬息间就蔓延至周身每一个角落,让他冻结当场,一动也不能动。

    脑海中,出现了无数颗浑圆的眼。

    仿佛深邃的星空,又如同无尽的炼狱。

    成百上千,数以万亿计的眼球,齐齐瞪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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