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追源进门之后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两个男生仿佛刚进行过一场不甚愉快的交流，脸色都不算好看。看到她开门进来，一个默不作声地走到窗台边望夕阳，一个迅速地拾起笑容，迎上来说：“陆姐，你可算回来啦！我这儿还有两份表格，要麻烦你帮我填一下。”
陆追源说了声好，把餐盒放在桌上，招呼石岩过来吃饭，就拿了裴正远递给她的两张表进了办公室。
盯着人当面写自己的鉴定报告有点不礼貌，但……裴正远看了一眼面色沉郁的石岩，为了安全计，厚颜无耻地紧跟在陆追源的后头进了办公室。
幸好陆追源对这些不太讲究。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把文件铺在办公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来写。
陆追源的在场让裴正远安全感大增，方才那几分惊惧完全褪去，取代的是得胜了的心情——都把那个傲慢的前（重音强调）帝都大学生气得失态了呢！
知道办公室木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裴正远故意大声回答陆追源的问题：“没什么，随口跟石岩请教了一下毕业的问题，不过他好像也不太清楚呢，毕竟没有经历过。”
“是么。”陆追源扫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下去，埋头写鉴定评语。
这种实习鉴定评语都有万能模板，有些写评的懒得动脑子，就随便搬几句填进去了事。裴正远原以为陆追源也会随便写几句打发，却看到她一笔一画地把整页纸都填满了，整整写了一刻钟。他很不以为然，对这种形式文件需要这么一丝不苟吗？反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写出花儿来也不会有人细看啊。
但等她把写得工工整整地鉴定表交到他手里的时候，裴正远却满脸堆笑地恭维她做事认真又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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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裴正远，陆追源发现晚餐仍旧原样留在桌上，纹丝未动。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石岩还站在窗口对着日落的方向发呆。暮色如水，浸染得他脸上的神情也一样寂寥。
陆追源迟疑了一会儿，问：“小裴跟你说什么了？”
“他刚才不是告诉你了。”石岩没好气地说。
“你会因为他随口提的一个问题就不高兴吗？我不觉得你是这么小气的人。”她说，“他还说了什么？”
石岩转过头，在暮光之中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他的嘴唇几次开阖，似乎要把在心底盘桓许久的话语一吐为快，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恨恨地别过脸道：“没什么。”
“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勉强你。”陆追源叹气，“如果你跟小裴有什么不愉快的，希望你别跟他计较。我刚才在食堂碰上他实验室的主任，听说实习生的工作任务挺重的，还常常要加班。他可能心里苦，说话才不好听。”
饶是石岩满腔郁闷，听到她一脸正经地说裴正远“心里苦”，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非嘲笑，非讽刺，她是真心实意地为裴正远感到遗憾，可这样的杀伤力才大。要是裴正远知道她可怜他，非得气死不可。
“你笑了。”陆追源仔细观察着少年的面部表情，有点困惑地说，“虽然不大明白你的笑点在哪里……但总之不生气了吧？那就吃饭吧。”
听到她的话，石岩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他的表情外露得这么明显吗？
而且……“生气”？生谁的气？他可以确定的是，对裴正远更多的是看小丑跳梁的心态，愤怒点并不在他身上。
那么，心头这把莫名其妙的怒火到底是哪里来的？
石岩懵懵懂懂地明白他好像是因为陆追源没有告诉他前一任被试的存在而生气，但这气生得毫无道理，主试和被试的关系而已，又不是男女朋友确立关系后要交代一下历任情史，他哪来的立场？
道理他都明白，但思绪他却控制不住。
陆追源坐在他对面时，他想到那个男人曾经也和她言笑晏晏地共进晚餐，就味同嚼蜡了。不过和他不同的是，那人肯定很给面子地把陆追源自制的黑暗料理都吃干净，说不定还违心地大力称赞，否则她不会对她自己的厨艺有如此盲目的自信。睡前沐浴，浴室地漏上缠绕着她一两根长发，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同样注意到过，有没有同样耐心地替她清理过？还有……实验中采集“样本”时，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脑海里把她YY了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异常丰富的联想和发散的思维把石岩折磨得头疼欲裂，无法入眠。他痛苦地叹息一声，干脆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冷水的刺激让头脑清醒了一些。
办公室过道上安着小夜灯，石岩返回自己床上时，就着幽弱的灯光往陆追源的折叠床方向望了一眼。
那张床太狭窄了，她身上搭的薄毯有一半从床上溜到了地上。枕头也掉在了地上，她侧身枕在自己的手背上，睡得正沉。
石岩放轻了手脚走过去，把毯子拉起来堆在她床上。捡了枕头想给她垫在颈下，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不扰醒她的前提下做到，他苦恼地研究了一下她的睡姿，办法没想到，人倒是看呆了。
——这么艰苦朴素的睡眠坏境，她都能睡得这么香甜。上次也是，吹着头发，伏在椅背上就睡着了。逼仄的空间和别扭的姿势，她似乎毫不受这些影响，顾自睡得一脸安然，一呼一吸间，连气息都是心满意足的。
石岩数着她有规律的绵长鼻息，纷纷扰扰如羽毛般扬在半空中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他不知道在那里傻站了多久，只觉得心里十分安宁。
“叮”的一声，陆追源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条敬业地在半夜三更发来的广告短信没有引起机主的注意，倒让她睁眼看到了床头伫立的人影。
“你的枕头掉了。”石岩心虚如同被当场人赃并获的窃贼，捏着那个枕头，在她开口前抢先解释说，“我给你捡起来了。”
“噢，谢谢。”她支起身子。
他把枕头丢在她怀里，仓皇逃窜般转身就要走，不防手腕被人一把拖住。
“你还在生气吗？今晚你一直很不高兴。”陆追源睡意未醒，声线沙哑，听起来竟然有点小性感。
石岩悄悄红了脸，低声答：“没有。”顿了一顿，想到自己烦恼的样子她都看在眼里，睡觉的时候还惦记着，感到窃喜一丝一缕地从心间涌出，“你很在意我的情绪？”
“嗯，这是当然的事。”陆追源温柔地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并补充说，“你是我的被试，我当然要时刻注意你的情绪变化。”
正说着，她明显感到石岩的情绪又发生了变化。被她拉着的手腕肌肉骤然绷紧，然后她的手就被甩开了。他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再开口的时候全不似方才羞涩的少年音色，嗓音又冷又硬，说：“哦，只要是你的被试，你都这样特别包容他，特别关注他，全心全意围绕着他转？
陆追源对于他突然而来的火气非常茫然，但还是如实点了点头：“嗯。”
好不容易沉静下来思绪之羽，在她一个简单的音节投掷下，又纷纷扰扰地漫天飞舞起来。
石岩眼睛快喷出火来，盯着她睡得凌乱的睡衣领口和裸/露在外的小腿，扬声道：“只要是你的被试，你都可以半夜三更衣衫不整地跟他拉扯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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