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探监日结束。
叶昭拉开车门,对后座的石岩摇了摇头。
“我早就跟你说了,没戏,她脾气就这样。放弃吧,你别钻牛角尖了。”叶昭边开车边抱怨,“再说,你老来找我,也不合适啊,我老婆还以为你跟我怎么了呢。”
车子从地下停车场-3F往地面走,一圈圈绕上去。石岩靠在座椅上,头昏沉得厉害。
“我不甘心。”他说,“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想不通,她为了救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说明她心里是有我的,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为了以后能光明正大地和她并肩站在一起,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松懈过对自己的要求,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打工之余辛苦自学大学课程,抓紧一切时间钻研hacker技术,期待着有一天能把自己的通缉资料和影像数据从公安系统中删除。
但是陆追源却始终不接受他,叶昭受他所托,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多次,都是一样的答案。
“她不是不接受你,她是不接受任何人。”叶昭忍着笑,却还是要一本正经地传达她又红又专的原话,“她说她要把余生都贡献给生命科学,没空谈情说爱。”
石岩对这个说法显然不信:“骗鬼呢?她工作都丢了。而且谈个恋爱怎么就妨碍她追求她的理想了……”
“你不就是吗?”叶昭不客气地打断他,“害她的职业生涯都断送了。”
石岩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飞快后退的街景。静默很久他才说:“反正我不信。我要等她出来,当面问清楚。”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
陆追源入狱之后的第三年4月,叶昭照常去探望,却被告知她半个月之前已经提前出狱了。
“她写的一个什么论文,我也不懂,好像挺厉害的,代表我们监狱获了奖,减了8个月的刑,她没跟你们家属说?”狱警问。
叶昭也是一脑门问号:“没有啊!她从来没有提过。”
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她出狱之后没有去找叶昭,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叶昭打了她以前的手机号码,不出所料,早就已经停机了。开车去她的公寓找,那个房子也早就被研究所收回了,分配给了其他人。
一时间她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艹。”叶昭爆粗口了,“TNND她什么意思啊,一声不吭跑了,真不够朋友。”
“她是在躲我。”石岩心里堵得厉害,说,“怕你把消息泄露给我,连你都瞒着。”
“那我巨冤!她还欠着我两个大红包呢,就这么跑路了?”
叶昭迁怒于石岩,要不是因为他,陆追源也不会连他这个老朋友都要躲着。
其实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他可以让赵维新托人去查监控、查陆追源乘坐公共交通的记录,但他没有告诉石岩,反而大发脾气,把石岩赶下了他的车。
万一陆追源这个死脑筋的又跑了怎么办!
这次不论石岩再怎么卖惨,哪怕在他面前表演当场反复去世,叶昭也坚决不会再泄露一个字了。
石岩等陆追源出狱等了两年多,待她出狱后不告而别,又找了她整整两年。
找人已经变成了他的日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别人公司内网,他关注着国内所有生物类研究所、制药公司和大学院校的入职和离职信息,比他们的HR还要清楚人员变动。他还开始开始订阅生物类的学术期刊,只为了看一眼发表者的署名。
可惜全都一无所获。
石岩想不明白,家人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连陆追源那么容易心软的一个人,也狠心地抛弃了他。他是不是命中注定是个孤家寡人?
找得绝望的时候他也曾把自己灌醉,趁着酒精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触目惊心的红色涌出皮肤,他想起那一次在她面前割破了手,流了很多血还不肯包扎,陆追源仓皇失措到脸色发白。
他喃喃自语。
“你是不是又找到新的被试了。”
“你是不是对别的男人心软了。”
“你是不是和他……”
石岩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孤独地死去,连块碑都没人立,陆追源却在某个地方和别的男人“磨合”,他顿时求生欲望非常强烈了。
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包扎。
绝对不行。
如果不是因为温自清的葬礼,石岩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温教授在讲座途中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八十岁,举国哀恸,电视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缅怀的消息。按照老人遗嘱,财产全部捐献给贫困儿童,骨灰送回家乡L市安葬。
葬礼那天上午好多人都来给温自清送行。
石岩混在吊唁的人群中,默默观察来往宾客。陆追源绝对会来的,他敢打赌。
到墓前吊唁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到下午才渐渐变少了,黄昏的时候,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来献花。
但是陆追源始终没有出现。
天快黑了,石岩矮身蹲在在不远处的墓碑后面,很有耐心地等着,被蚊子咬得满头包。
温自清的墓前终于清净下来。
等待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她穿着一袭黑裙,抱着一束白色康乃馨,在晚霞中朝温自清的墓缓缓走来。
石岩数着她的脚步。
……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二十,二十一,二十四……
心跳快得不行,他数得乱七八糟,漏了好几个数。
陆追源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意识到背后是谁之后,她无奈地说:“石岩,放手。”
“不放!”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发着抖,越箍越紧,生怕她又从眼皮子底下跑了。
“我给你分析一下啊,你看对不对。”陆追源不紧不慢地说,“从体力和爆发力上说,我跑不过你,你就算放手,还是能追上我;从情理上说,温老师刚下葬,我们在她墓前拉拉扯扯,是不是不合适?我不会跑的,你尽可以放手。”
她说得总是很有道理。他犹疑着松开钳制,但仍旧不放心地紧紧攥着她一只手。
左手,没有戴婚戒。石岩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忽然觉得委屈:“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并没有刻意躲你。”她这么解释的,“我去了国外的研究机构,工作很忙,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
国内的研究所已经没有她能立足的地方了。他也猜测过她会不会出国了,不过国外私立研究机构林立,他如同大海捞针,完全无从找起。
“那你提前出狱,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出狱的时候,当面告诉我,你要出国了,这很难吗?”
“是不难,但我问问你,”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如果当面告诉你,你会挽留我吗?”
“当然会!”石岩想都没想地说。
陆追源就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他。
他很懊恼:“不对,我给你绕进去了,为什么默认我要留下?再给我半年时间,我就有把握能把我的通缉资料黑掉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出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陆追源叹气:“我以为,我已经拜托小昭跟你讲清楚了,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石岩回想小昭转告他的话,心里还是不信的:“你不要编那种理由来敷衍我,我又不是小学生。”
她突然严厉起来:“那是我的理想,你却说它是敷衍你?我本来以为你会理解我。”
石岩一秒认怂:“……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抓她的手攥得更加紧了些。
“我在牢里待了2年4个月,失去自由倒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外面的科技在飞速发展,每天都有新发现,每天都有新突破,我却被时代抛下了两年多。我在狱中的时候,常常焦虑不安,觉得时间太不够用了。”陆追源望向墓碑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温老师今年八十岁,人家都说她这个年纪,过世前又没有经受多少病痛,算是喜丧。但是我知道,她是带着遗憾走的,她手上还有很多课题想要研究,但精力和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她看着他的眼神有诸多无奈:“石岩,我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就算我能活到温老师那样的高寿,人生也已经走过了三分之一。我的课题,一个实验周期就需要五年,就算第一个周期就成功了,大面积推广之前,也还需要经过很多次的反复验证,至少还要十几年到几十年的时间。我已经浪费了两年多,剩下的时间浪费不起了。”
石岩负气说:“你可以不用救我,那样的话你这两年多也不会浪费了。”
“你是我人生中偏离预设的意外。”她低声说,“但是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救你。”
他开心了一点,但是很快又皱起眉:“就算你这样哄我,也改变不了欺骗我,抛弃我的事实。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女人!”
石岩越说越委屈:“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我还差点……”
他突然咬住话头,不自然地把腕上的伤疤遮起来。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你答应以后不离开我,我就原谅你。”
他看着她,期待着一个承诺。
陆追源困惑地问:“我应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和任何人都不会在一起。”
“为什么!?”他急了,“我确实不明白,你想继续你的研究工作,和接受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的!”
“出狱后,我拿着温老师的推荐信去了天阳的实验基地。可能你没有听过这个公司,”她叹着气,解释说,“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这是一家市场化程度很高的科研机构。他们不支持成本回收很慢的项目,所以我想要继续之前的研究,只能自费,只能同时参与两个课题的工作,用效益高的那个项目补贴我真正想做的课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石岩说:“你会很忙?那正好啊,我可以照顾你的生活。”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忙起来可能两三个月不回家,也可能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你的情绪,当研究项目有保密需求的时候,我随时都可能跟外界切断联系——总之,一切都以工作为重,其他所有的都靠后站。这对你,或者是任何一个成为我伴侣的人,都是不公平的。”
她自觉做不了一个合格的恋人和妻子,也不打算为了谁改变自己的价值观念。先是顾皎,再是石岩,每次涉及到男女感情,最后的结果都是对方要死要活,她的实验进度也被拖累。
怕了,实在是怕了。
“可是你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接受你的不平等条约?”石岩苦笑着说,“我早就知道谁都比不上你的实验重要,既然喜欢上这样的你,我只能认命靠后站咯。”
他强调了一下:“但是第二的位置,你一定得留给我。”
“不止这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停顿了一下,说,“我身体健康,却不打算生育,也不打算找代孕妈妈替我生孩子,更没有□□的想法。孩子意味着一份责任,但我的时间和精力不允许我再多分一份给孩子。繁衍是人类写在基因里的本能,让你为了我违背天性,我于心不忍。”
“说那么多,不就是丁克吗。”他嘟哝着,“有什么稀奇的。当初带小石头,我已经体验过一次养孩子的辛苦,再让我养一个,我还不乐意。”
陆追源说:“当今这个年代,正常夫妻不生孩子,男方会更有压力,会被怀疑身体有问题。到时候男方承受的闲言碎语,会比我多得多。”
“让她们说去,我不怕。”他看得很开,“这世间很多麻烦事都可以用两句话怼回去:关他们P事,关我们P事。”
“人是群居动物,你现在说得轻松,到时候……”
“陆追源,你就是个胆小鬼。”石岩打断她,大声地说,“你怕没有时间经营我们的感情,你怕没有孩子维系我们的关系,你怕不相干人的背后嚼舌头,你瞻前顾后,还没有尝试过就已经预设了无数种失败的可能,你就是个胆小鬼。”
他问:“你在怕什么?你罗列的这些拒绝我的理由,怎么看都是我会更受伤吧?可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无畏,“我才二十二岁,我不怕失败。我有的是时间,大不了重新来过。”
陆追源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二十二岁时的自己,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身为死囚的男孩子时,也是无所畏惧的,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期待又勇敢的,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实验室里。
年轻真好啊,容错率都特别高。
暮色四合,夏天凉爽的晚风拂过衣角。
“我们再试试?”石岩悄悄与她十指交握,“不再是实验室里的主试和被试,而是男人和女人。”“天黑了,下山吧。”
“你先答应我,不然我不走。”
“……嗯。”
他心突突跳着,怕她反悔,拉着她再次确认:“说好了,当着温教授的面,你可不能骗我。”
陆追源实话实说:“你找证人找错人了,温老师不喜欢你,她对于我救你这件事只评价了四个字:色令智昏。”
“……”
他嘀咕:“那至少还肯定了‘色’,不是吗。”
陆追源把花束轻轻放在温自清的墓碑前。
“温老师,原谅我,我想趁着老去之前,再试一次。”
这对陆追源来说,是比在神父面前宣誓更加郑重的诺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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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终于把这个挖了六年的坑填完了。
正文后面还有两章番外,一章是之前放在微博的小短片合集,一章是同居后的撒糖日常,争取在4.12之前放出。
4.12本文会入V,老读者们记得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看完,或者用月石先下载了。
感谢一路留言过来的小天使们,时隔这么久,文下还能看到熟悉的ID,真的超开心的。
山长水阔,下一篇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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