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关,山上格外清净。
三师弟闭关修炼,四师弟还在后山强制思过,五师妹进山历练,六师妹依旧病着,齐云山两日后下山,八师弟陆鸣早回了陆家过年。宣陵不久前刚入炼气期,闻弦帮忙照看山中的小弟子,便让他这几天自行修炼。山门本就少人,南宫清也忙,顾雪岭不必跟着他修炼,闲得无聊便天天跑去找宣陵。
要不是为了能顺利跟下山,在途中找机会杀了顾雪岭,恨极了折腾得他连头发都没了的宣陵恐怕做不到跟他平心静气说话。他怀疑顾雪岭是故意的,单纯天真都是装的!不过仔细想想,他为何要跟他的头发过不去?
一想到帽子底下是颗蹭亮的光头,宣陵就气不打一处来。
宣陵活了这么多年,在接下天道盟重担后,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顾雪岭也不想弄巧成拙的,他有心求得宣陵原谅,便要跟他培养感情,连修炼都不催了,只说别的,说着说着,提到了问剑阁。
“听二师兄说过,待我筑基了,便可入问剑阁寻一把好剑。”
宣陵这才有了一丝反应,他其实不乐意到顾雪岭屋里来。顾雪岭屋里有火灵珠,暖如春夏。可宣陵还戴着厚实的貂毛帽子,摘下来吧,就是把自己的光头显露人前给顾雪岭嘲笑,不摘下来吧,脑袋又闷热得出汗……
难得师弟问起,本就十分愧疚的顾雪岭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玄天宗本以修炼剑道为主,问剑阁中内藏数百年来门内收藏的千万灵剑,每个筑基的弟子都可入内求得一把适合自己的好剑。据说天赋越好,求得的灵剑品级便越高,二师弟和三师弟他们求得的剑皆是上品灵剑。”
玄天宗最苦难时,不是外界的奚落,而是穷,穷得揭不开锅。
顾雪岭便想,问剑阁是玄天宗最大的财富,可因老祖刻下禁制,求剑数次有限,一人只得一剑,他们根本无法挪用藏剑维持宗门开销。
他们守着一座宝藏,穷得没饭吃,还没法挖掘宝藏换口饭吃。
宣陵琥珀眸子转向顾雪岭,“大师兄也有灵剑。”
顾雪岭笑了笑,“我还未筑基,求不到问剑阁中的灵剑。”
宣陵忽然便有些好奇,“那师兄如今是修为几何?”
顾雪岭笑容一顿,不自觉挠挠脸颊,小声道:“练气一层。”虽然有点丢人,可师弟问了也不能不说。
宣陵无言看他。顾雪岭不知道自己真实的修为吗?八成是在骗他吧?练气一层……仙道首席活了那么久,从未听过如此低的修为。
顾雪岭被看得很不自然,为了挽回面子,他正色道:“像我这样的四灵根,引气入体后才是练气一层实属正常,但宣儿呀,你可是纯阳之体,二师弟三师弟七师弟他们一起教导你,你却足足五个月才引气入体。”
只因顾雪岭整日催促,宣陵担心有诈,才不愿太快引气入体。
顾雪岭又说:“引气入体这么简单,宣儿你怎么能磨蹭五个月呢?”
宣陵下意识反驳,“对于根基差的弟子而言,引气入体也十分艰难,要感受到灵气并将其引入体内归为己用,怎么也要花费上一段时间。”
“有这么难吗?”他从有记忆起就能感受到灵气的存在,将其引入体内并不难啊。顾雪岭眨巴眼睛,道:“我九岁就是练气一层了。”
其实还可以更往前一点,顾雪岭也记不清了。那时他看了南宫清随手放的玄霜心法,一觉醒来就觉得身体变化巨大,轻盈不少,也排出了许多体内污秽,吓得他慌忙跑去找师父。
南宫清呆了一阵,才告诉他,他这是误打误撞步入炼气期了。
自然还是玄霜心法太过玄妙之因,并非是他根骨好坏的问题。他还未修炼过,怕会走火入魔,南宫清便让他看心诀只可看其表,不准多想。
宣陵眸子稍微睁大了些,“师兄确定你现在还是练气一层?”他不敢确定顾雪岭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后来是真的当上了妖皇,那他九岁便入炼气期并不奇怪。
顾雪岭以为说下去只会更丢人,于是回归正题,索性把储物袋中的短剑取出来,在宣陵面前拔剑。
雪亮剑锋削铁如泥,乍一出鞘,寒气无声取代屋中温暖。
宣陵眼皮子一跳,往后缩脖子。
“吓到了?”顾雪岭不好意思地收回剑,“这短剑长约二尺一,是师父三年前请好友所铸的上品灵剑。”
宣陵认得这把短剑。记忆中,红衣妖皇就是用这把短剑收复了妖魔道,险些彻底清除了天道盟。
不仅如此,几个月前,宣陵还亲手拿过这把短剑,一是用作杀了妖兽,二是背后暗杀顾雪岭未遂。只是眼前的白衣少年看去太过纯净稚嫩,哪怕手中同样拿着这把曾染过千万人鲜血的凶剑,剑在他手上,竟有些无辜。
宣陵眸子一沉,问:“这剑有名字吧?”
顾雪岭手握短剑比划了下,寒光映在面上,不笑时,稚嫩的面容竟也稍显阴冷,“此剑名为止戈,由星砂、寒铁、无根火锻造而成。”
“止戈?”宣陵轻声呢喃。确实是那把凶剑,竟取了这个名字,止戈吗?就是这把剑,引起妖魔道与天道盟的百年厮杀,如何当得起这个名字?
顾雪岭却不知他在想什么,他眼里亮起羡慕的光芒,“师父的归昧剑就是在问剑阁里求来的,不过论起来,不如太渊师叔的灵剑品级高。太渊师叔进宗门较晚,手上也没了称手的兵器,师父便劝他去问剑阁拿一把。”
说起太渊无极,他自从与叶舒青一战后因牵引旧伤,闭关至今。
顾雪岭道:“师父盛情难却,太渊长老便入了问剑阁,待他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柄天级灵剑,名为沉渊。”
“便是那日叶舒青来时,师叔使的剑?”宣陵也对太渊无极甚为在意,“是沉冤昭雪的沉冤?”
顾雪岭闻言一笑。
还未回答,宣陵便道:“上回师兄说,太渊师叔原是虚仪天掌教傅云海的二徒弟,蝉联天道盟青云榜首三十年,乃当世难得的天才,那虚仪天应当爱惜人才才是,若非犯下重罪,师叔不会被废去修为逐出虚仪天。”
宣陵推测:“师兄说师叔是的错是信错了人,后来师叔又来了玄天宗,不惜与前师门为敌,虚仪天既然是第一宗门,被驱逐的弟子玄天宗岂敢收下?但玄天宗收了,难道当初师叔信错的人在玄天宗?而师叔实为蒙冤?”
顾雪岭听着不由惊叹,“宣儿真是聪明。不过那日的剑却非师叔的剑,师叔的剑至今还未出鞘。”
他并不点头,宣陵便问:“是我猜错了吗?我看师叔并非恶人。”
太渊无极的过去叫宣陵十分欣赏。这样一个出色的人,何必留在玄天宗这样的落魄小门派?
玄天宗众人平均实力并不弱,少说也有三个元婴期,其余小宗门哪有元婴修士?可玄天宗若真藏龙伏虎,为何又如此落魄,整日窘迫于柴米酱醋茶这等琐碎小事?整个宗门连多几块灵石都拿不出手,莫非另有隐情?
若按前世,宣陵会直到六十年后才出这世间走了一遭。
他的家在当时浑水一般的修真界中,可谓是最后一片净土。
他后来接下天道盟盟主之位,与妖皇抗争将近三十年,正魔之争才有了一个终结。那样复杂的情势下,他根本无暇去追究顾雪岭为何要灭了自己的师门,也无暇去打听玄天宗。
而今入了玄天宗不到半年,宣陵还摸不清楚玄天宗的底细,因此,他对如此神秘的玄天宗愈发好奇了。
顾雪岭摇头,笑道:“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却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宣陵蹙眉,“不能说吗?”
“不论是师父的归昧还是师叔的沉渊,都还不到出鞘之时。”顾雪岭笑得别有深意,像只小狐狸,“等你长大了,我会告诉你的。”
宣陵道:“我已经长大了。”
顾雪岭怜爱地看着他,“你还是个孩子。”
宣陵固执道:“不,我已经长大了。”他试图用自己睿智成熟的眼神让顾雪岭相信,告知他想知道的秘闻。
顾雪岭笑着伸手,本来想揉揉他脑袋,但一看他头上严严实实地戴着毛绒帽子,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他便讪讪收回手。“沉渊剑,并非沉冤昭雪的沉冤,而是天渊的渊。”
顾雪岭解释道:“此剑在天榜名剑排行第七,前一个拥有它的人,是数百年前陨落的剑仙。”
同样,宣陵也不清楚那万仙驿鼓捣出来的天榜。
他出世时,修真界早已乱了,天道盟几乎彻底崩溃。
他临危受命,成了仙道首席,一心抵御妖魔道的侵袭,哪有闲心去管什么天榜排行?那时还有没有天榜,还有没有万仙驿也说不准。
顾雪岭又道:“天榜嘛,就是一个什么排行都有的榜单,其实含金量不如咱们正道的天道盟的青云榜,不过天榜也有些用处,信息量不少,至少你可以知道天下第一人是谁,天下第一美人又是谁。”说着,顾雪岭挺了挺胸道:“那天榜上的美人排行前十二刻入芳华录,不才,正是第九。”
宣陵却没兴趣知道顾雪岭的脸在修真界排第几,“虽说有名剑在手,太渊师叔似乎因为当年废去修为时伤及根本,至今仍未恢复。”
顾雪岭也很快正色,“的确如此。”他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宣儿,你就不想进问剑阁求一把好剑吗?”
宣陵道:“师兄的剑也并非普通灵剑,不过我从未见过师兄出剑。”
话题转了回来,顾雪岭重又拔出止戈剑,高山云鹤图屏风上随即略过一道雪亮青光,“我还未学剑,师父说我身体不好,可以慢慢来。”
宣陵有些厌恶止戈剑,便闷声道:“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叔用的皆是长剑,师兄用短剑,怎么看,都没什么气势,用起来也不方便。”
“短剑怎么了?挺轻便的呀?”顾雪岭不服气道。也就是因为短剑轻便,才适合现在的他使用。
宣陵道:“近战时,若对方使长剑,你的剑却不够长。”这是瞎说的,仙道首席前世用的长剑,长约三尺二,在止戈凶剑下,还不是讨不着好?事不关兵器,而在于使剑的人。
顾雪岭闻言却是笑了,他起身像模像样挽了个剑花,空架子一个,伤害全无美观满分,白衣飘逸清俊出尘。他细长白皙的指尖按在剑柄上镶嵌的玉珠上,朝宣陵神秘一笑。
“那不一定。止戈跟别的短剑不同,因为,止戈比较短剑要长。”
宣陵本是无言,却听噌的一声剑鸣响起,那二尺一长的短剑竟当真变作将近三尺长的薄刃长剑!
剑光清冽,寒气逼人。
头一次知道止戈暗藏机关,伸缩自如,宣陵不是不惊讶,更多的还是无语凝噎。“若在战中突然启动机关,这岂非是卑鄙小人所为?”
顾雪岭手腕一转,剑尖指向桌上幽幽烛火,竟真添了几分杀气,看去有些像样了。他扬起下巴示意宣陵看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道。这剑本就是师父给我防身的,若无人害我,我便不会出剑,卑鄙便卑鄙,可若如宣儿所言,短剑与长剑的对峙中,双方只是长短的差别,那这机关为何不能用?”
似是也有几分道理,宣陵默然。
那他是否该庆幸前世数次与妖皇的交锋对峙中,妖皇一次也未曾启动机关让短剑变长取他性命?
有好几次,止戈差半寸便要刺入他的胸膛或是脖颈命脉。宣陵心下一震,背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