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千秋录·拾

    “花千骨,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或许生生世世我们都只能做仇敌,势不两立。”

    绝望、不甘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凄美艳绝的女子带着最后一丝尊严凄惨收场。

    霓漫天看着自己一点一点从肉身上剥离,还未待她适应自己的魂体,只觉得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自天空中袭来,她毫无防备的被吸了进去,魂体在奇异的甬道中翻滚,她眼前一片模糊,脑袋涨痛难忍,她忍不住痛呼起来。

    在几番颠倒碰撞后,霓漫天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虽是魂体,霓漫天却仍旧感受到无边的疼痛在身体的各个部位蔓延,她那一头青丝在滚动间散落开来,铺了一地,她疼得咧开嘴,贝齿轻咬下唇。

    霓漫天正要站起身来,又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扑了过来,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她闷哼一声,怒气上头,一把将身上的人推开,身手敏捷地从地上翻滚立起,凤眼一抬,打量着眼前昏迷不醒的女子。

    这女子脸小只有巴掌大,柳叶眉儿弯弯,小巧的嘴,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却难得的温婉可人,哪怕此时她眉头紧蹙,双目微合,仍是让人觉得这女子定然是个善解人意、贤淑淡雅的人儿,她的皮肤似乎有些皱纹,可是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也不知真实年龄多少。

    霓漫天满腔怒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缘何在此,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但她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人还没醒来,不知是敌是友,总不能现在就将人打死,这可不是她霓漫天会做的事。

    霓漫天索性四下开始走动,查看周围的环境,还有没有其他人。不过令她失望的事,这里除了无边的黑暗和看不到头的大殿以外,什么也没有,她试着喊了几声,想要将躲在一旁的人威吓出来,却没有成功。

    四周静谧无声,她的声音甚至能产生回音,一时之间,霓漫天也有些心慌,她经历过生死,受过万虫蚀骨之痛,自认没有什么能够再让她动容的了,显然她低估了这个世界的诡异,在这样一个漆黑无光、寂静无声的地方,谁都会害怕,那大殿四周的玄铁柱上奇异的兽纹似乎活了一般,好几次她都看到了那些异兽眨动双眼,冷眼打量着她,等她再定神看去时那异兽又不动了,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有问题了。

    霓漫天终于死心了,她盘腿坐在那女子身旁,闭眼打坐,直到身旁的人轻声嘤咛,她才睁开眼。

    人比霓漫天想象中的淡定许多,她只是一脸惊惧地看着这个诡异的地方,而后转头看到霓漫天,脸上有一丝动容,微微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姑娘是什么人?可知我们为何在此?”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清澈动听,却气息不足,轻软不实。

    “姑娘可知询问她人名姓时需先报出自家姓名,至于这是何处,为何在此,不知。”霓漫天冷冷说道,她经历过那些仇恨,现在已经不会再去相信别人,更不会主动与人示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姑娘所言极是,是月言考虑不周了,不过我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这声姑娘怕是有些不妥,我乃是琴川方孙氏,名唤月言,我记得我好像病得极重,大夫说病入膏肓,只怕是没救了,沁儿和念铃伏在我的床盘痛苦不已,”孙月言垂眸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她眼眸一惊,虚弱的身子向霓漫天一靠,霓漫天惊得向后躲开,孙月言扑了个空,“我的沁儿和念铃呢?她们去哪里了?姑娘你见着她们了吗?”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并无他人。”霓漫天眼波平静,眼前这个伤心的女子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便是她此刻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啊,我也该是死了,沁儿和念铃总归有父亲,他还是会疼爱她们的,只可惜我这个阿娘见不到自己的女儿欢欢喜喜出嫁的那一日了。”孙月言也慢慢明白过来此时自己已是亡故之人,擦去面上的泪水,神色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开始打量霓漫天。

    “此地好生奇怪,莫不是常说的鬼府地狱?”

    “不是,这个地方古古怪怪的,也不知是何人所建,总之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你我皆是故去之人,又互不相识,总不至于是有人要寻仇吧!”霓漫天早就想过是不是花千骨至死也不想放过她,将她的灵魂囚禁在这个鬼地方,可是若真是那样,孙月言又作何解释?她生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且看她的模样不是修仙之人,既然她也一起出现在此,也该是与花千骨无关,如此就更加奇怪了。

    霓漫天不欲多言,见孙月言情绪稳定下来,继续闭目沉思,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孙月言体虚身弱,奶娘从不会将她一人留在像这样的地方,虽是二三十岁的人了,也还是免不了害怕,瞅着霓漫天几次欲言又止,她看得出霓漫天不想多说,她只好向霓漫天那边挪过去一些,又不敢靠太近。

    时间在这里似乎不会流动,霓漫天两人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能依靠大致的时间判断过了多久,她们不用进食,不会口渴饥饿,也不用睡觉,可是除了睡觉又还能做些什么。

    只是每次一躺下入眠,霓漫天就会梦到过去的事情,梦到爹娘的死,梦到蓬莱的灭亡,梦到自己身受万虫蚀骨,梦到自己带着最后的尊严撞柱而亡。

    梦中惊醒都是孙月言在安慰她,此前她还会拒绝,可是后来她不再拒绝,她能感知到孙月言是真的担心她,担心一个只知道名姓的人,她在孙月言身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触碰的温暖,她很想将自己的所有委屈、不甘告诉孙月言,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她开始信任孙月言,她相信孙月言会理解她,不会想其他人一样只知道指责她,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她也没信错,孙月言不会怪她,只是心疼她,还帮她找回了自我,那个她很早以前就迷失掉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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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漫天师姐都昏睡半个月了,你不是说没什么大伤吗?怎么到现在还不醒啊?”舞青萝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火夕也在一旁着急地附和着,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姐,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唉,”笙箫默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为师也不知道,许是月言的死对她打击太深,她不愿意醒来,唉,月言啊……”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那个少女已经走了半个月了,他们甚至连尸首都没能留下来,那么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少女竟然就那样没了!

    床上的人听到月言二字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纤长的睫毛慢慢闪烁,下一瞬她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墨,溢满灵气,她回来了!

    “师父,师父,”舞青萝一转头看到霓漫天睁开了眼睛,惊得一把抓住笙箫默的衣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把话说清楚,“漫天师姐,漫天师姐她醒了。”

    其余两人一听赶紧转身看去,只见霓漫天已经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她两颊红润,眼波似水,整个人似乎沉稳了许多,与之前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她并没有他们想象地那样悲伤,只是眉宇间有些淡淡的伤愁。

    “漫天,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笙箫默最先反应过来问道,他不敢提起孙月言,只好问问她的身体,最好能让她暂时不要询问孙月言的事情。

    “我没事了师父,舞青萝,火夕,谢谢你们。”霓漫天莞尔一笑,她记起了所有,那些前尘往事,还有今生的一切,眼前这三人至少上一世并未真正的与她为敌,如今成了她的师父、师弟和师妹,对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她是真的想谢谢他们。

    “没事了就好。”笙箫默也不知该说什么。

    “漫天师姐,月言师姐的事你别太伤心了……啊!”火夕说到一半的话被舞青萝狠狠地一脚给打断了,舞青萝在一旁一直给他使眼色他都没看到,气得她直接一脚踩了上去。

    “漫天师姐,你别听火夕的,他就是个口不遮拦的人。”舞青萝生怕霓漫天伤心得又晕了过去,赶紧宽慰她。

    “没事的,月言她没死,她只是回去了。”霓漫天拍了拍舞青萝紧张的小手,微微笑道,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月言没有骗她,月言只是回去了,去那个有她还一直记挂着的人的地方,至少月言陪了她许多年,至少她知道月言还活着!

    “回去?回哪里去?”舞青萝和火夕一时间有些茫然,心中暗道莫不是霓漫天昏迷这些日子,脑子睡糊涂了,孙月言明明是死了呀,连尸体都没留下。

    笙箫默垂首若有所思,也不好现在问霓漫天,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会问出来的。

    “好了,这些你们就别管了,记得月言那时的嘱咐,你们可要好好听话啊,”霓漫天打断了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转头向笙箫默道:“师父,我想回一趟蓬莱。”

    “去吧,多留些日子,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吧!”笙箫默微微叹气,也不阻拦她,霓千丈和苏蕊知晓孙月言已逝早就伤心不已,又知道霓漫天昏迷不醒更是焦急,奈何人在长留,他们来探望了几次,但总不能留在长留,又不好将人带回去,毕竟人是长留弟子,为长留受伤,若是此时被带回蓬莱,只怕他人会说长留无能,世尊定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所以霓漫天才一直留在长留。现在人既然醒了,当然要让她回去给两位老人宽慰宽慰。

    “谢谢师父。”

    问了一些昏迷后太白门发生的事情,霓漫天受伤后,笙箫默早就接到舞青萝和火夕的消息,及时赶到,白子画也赶了过来,杀阡陌竟然也知道了消息到了太白门,两人推鼎为试,最后杀阡陌输了,撤下兵去,还了太白门一片安宁。

    再次听到杀阡陌这个名字时,霓漫天的心口一疼,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上一世他袒护花千骨,甚至因花千骨而威胁她,起意杀她,可是这一世她竟然会对他动心,她怎么可以对他动心?怎么可以!

    霓漫天闭眼一拳打在桌面上,她终于明白了那时月言为何要她离杀阡陌远一些,月言怕杀阡陌伤了她,可是失去记忆的她居然那样毫无防备地相信了杀阡陌,她信了他,以为他会永远对自己好,她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甜蜜幸福,她以为终于找到了自己真心喜欢且喜欢自己的人,可是现在她失望了,迷茫了。

    她回来了,她记得一切,她记得杀阡陌温柔的宠溺,也记得他愠怒的冷笑,两张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的脸在脑海中交织出现,一会儿是他含笑的温声软语,一会儿是他暴怒的厉声恐吓,她头疼地捏着眉心,要是月言在该有多好啊!

    一番思索无果,霓漫天甩了甩脑袋,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不是纠结于情爱的时候,她要改变上一世发生的惨事,她要父亲母亲好好活着,她要蓬莱乱世生存屹立不倒,那么从现在起她就要好好地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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