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极寻常的农家小院,三间土屋,左右搭了柴垛和棚架堆着许多杂物,原该还养了几只鸡鸭。黄土地面坑洼,踩着无数脚印泥污,从桑园里来的一帮人在院子里翻搅过一遍,一只活鸡也没留下。
沈辉把两个侄儿赶走,只留下一地狼籍。
屋里人似也知道外边情形,压抑着哭声,断断续续。没有哭天抢地,偏这样哽咽不止,叫人听了更难受。
沈砚没有急着进屋,让吴娘去到门外叫了邻舍妇人来帮忙。孙老汉抢先冲进院子,到了堂屋门口却没有进去,一屁股坐到墙根下,一个大男人以掌覆面伤心地哭了。
沈砚半晌不语,无从劝慰。她能理解,这个男人现在进屋又有什么用,除了看到不堪入目的情状,他能对妻子说“我不介意”或是安慰女儿依然能为她找个好婆家吗?无数双眼睛看着,他家里的两个女眷以后要怎么做人?这个老实汉自责沮丧无助快要崩溃,此刻只能跟着屋里一起痛哭,才能发泄一二。
“刚才就应该……”打死几个,以儆效尤。
崔岑和沈复几人去找村长,把钟意留给了沈砚。钟意听着孙家人的哭声,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他是燕地人不假,但这样恃强凌弱的畜野行径,只要良知还未泯灭,谁都难以漠视。
“……怪不得今早没在桑园看到他们,”沈砚只觉胸腔里一片冰冷,望向林万峰道,“只是他们打哪里过来,方才我们进村时将马车留在路上,他们竟没认出来?”
沈闵之的车驾若不识得还情有可原,沈辉和林万峰坐的可是桑园里的车。
林万峰见小姑面沉如水,不敢瞒她:“大约是……从别的村子里过来的,牛角坳通着岩头村,在村西口还有条路。”
沈砚感到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他们一路这么祸害过来?”
林万峰点了点头。
“简直无法无天!”沈砚厌恶道,“这才几岁就开始玩女人,你祖母也不管管?”
这时的富贵家里,男丁长到十四五岁,长辈会安排让他们于情|事上开蒙。沈腾和沈朗才刚十六七岁,初尝滋味,正是躁动时期,又没人约束,竟跑到外边胡天胡地来了。如此□□,她就不信桑园里没有半点迹象,大姑母几个长辈难道就没察觉吗?
林万峰低头道:“祖母和母亲近日正在给两个弟弟挑选亲事,大约是觉得,成了家会收心罢。”
原来不是不知道,是觉得他们还小呢!沈砚一口郁气吐不出来,什么都不想说了。
一个村妇从屋里出来,看到沈砚四人站在院里,有些害怕地去拍了拍孙老汉:“屋里收拾好了。”
孙老汉哆嗦了一下,抹了把眼泪想站起来,不想蹲久了一个踉跄,幸而被人扶住了。
“老伯当心。”是钟意。
沈砚也上前诚恳道:“老伯,能让我进去看看吗?”这时细看,她才发觉孙老汉虽是面相劳苦,但还不算老迈,应是四十上下,正当中年。
孙老汉对他们一行人狐疑极了,听他们言谈似乎是与那沈家人有什么关系,但又不是一伙的。他对凶悍的钟意有些惧怕,见他们以沈砚为首,不敢说什么只胡乱点了点头。
沈砚叹了口气进屋去。屋里还有翻闹过的痕迹,吴娘顺手把一张条凳摆正。里间的床榻上坐着一对母女,匆匆拢了衣裳和发丝,除了眼睛红肿,看着还齐整。见到有外人进来,孙氏母女吓住了,如惊弓之鸟紧紧依偎在一起。
“孙家婶婶,你别害怕,没人能再伤害你们了。”沈砚也不走近,只在门帘边上说了一句便退开。屋里还有那种味道,此时说什么安慰话都是无用。
她转身对门口的孙老汉道:“孙老伯,你快把家里收拾一下,山上的水坝就要崩溃,牛角坳全村都要即刻撤离,你们一家不要迟疑了。”
孙老汉显然不能反应过来,反哆嗦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吴娘几人都看着沈砚,沈砚没有回答。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带着妻女离开这里,”她顿了顿又道,“换个新地方罢,没人会认识你们,一家人可以重新开始。”
孙老汉只觉他们太莫名了,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惊慌地躲开沈砚逃到里屋去。
沈砚心里沉重,也不失望。土生土长的乡民可能一辈子都没想过要挪窝,她这样冒然提议自是没人会听从,只盼崔岑和哥哥那边会顺利,那村长养奸纵恶,也不知在村里还有多少威望?
只是她们几人走到院门处,发现不知何时孙老汉家外边已围满了村民,看着他们的眼神里有古怪的恨意。钟意手心一紧,已是暗暗提气。
人群分开,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拄着一把木拐,望着沈砚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来到牛角坳?边上那个穿青衣的,几年前跟着沈家两个恶霸来过,我还记着呢!”
穿青衣的正是林万峰,竟是被人认出来了。沈砚止住大侄子,上前一步道:“敢问老先生名讳,是以什么身份拦着我等?”
老者冷笑一声,朗声道:“某姓赵,识得几个字在村里教私塾,往日里当得乡亲们一声尊敬,今天正是要为他们拦下问个清楚。这位女公子,该换你回答了!”
沈砚转目看了一圈,甚至在人堆里看到了神色复杂的阿旺和他爹。才刚那事令人郁卒,这会儿她心里又觉得有些讽刺,他们四人中且不说她最年幼,钟意和林万峰还是两个男子,那祖父年纪的老人家却拿她来针对,她已是猜到前因后果。
多半是因他们此前制住了沈牛杰和沈腾一干人,叫村民看出了端倪,趁着崔岑和沈复、沈辉、林敢四个看着不好惹的人走开,这就围了上来,要找她一个小女娃讨要说法,或者说,是讨些好处。
“我姓沈,”沈砚话一开口,就见一圈村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乌镇太守府上,排行七。”
“当啷!”
一根木棍掉落在地,村民们呆了一瞬,连带头的赵姓老者都愣了一愣。
“沈七?沈七!”不知是谁嚷了一句,顿时群情沸腾,喧嚷四起,牛角坳的村民们忽然齐齐往前围了一步,这回盯着沈砚几人的眼神堪称仇恨。阿旺被挤在人群里,瞪大眼睛看着她,那目光又陌生又茫然。
怎么回事?沈砚不意引起这么大动静,心头微震。
钟意脸色一变,忽地想起村口槐树上吊下的咒偶,想要给她解释一下,却没头没尾不知从何说起。吴娘和林万峰也不知为何惹了众怒,忙上前一步护在沈砚左右。
正紧张间,忽身后传来“哐!”一声关门响声,孙老汉把院门给关上了!
身后是紧闭的门扉,身前是群情激愤、手无寸铁的乡民,沈砚四人被堵在了门口。
那位赵姓老者忽然大笑了两声“老天”,举起木拐往沈砚身上一指,愤然道:“你就是沈七?你还敢到牛角坳里来?我还奇怪那两个混世魔王为何要听你的话,原来你是他们的靠山啊!”
越发莫名奇妙了,见此情形,沈砚反而镇定下来。她冷静道:“赵老先生,我是沈七,但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否请你说个明白?”
见她坦荡无惧,赵老头正在恼恨间,顿时怒不可遏:“就算你沈砚是太守的女公子,天理昭昭,也容不下你这等奸恶之徒!你看看这牛角坳!你纵着沈家人巧立名目,为非作歹,欺压乡民,你敢做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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