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阳王带着聘礼去找芙昭仪…
不对。
新皇登基时,已经封生母芙昭仪为孝南太后;所以,应该是沭阳王带着装满宝贝的箱子,去找孝南太后提亲的事情一经传出。
整个永京掀起的骇浪,不比得知先皇要封沭阳王为大周皇后来的小。
等消息终于到了萧瑾墨“母后皇太后”庄岑太后耳朵里时,庄岑太后愣是把手里把玩的一支金玉凤钗掰得发出几声脆响,被她丢到一旁。
怕自己所谋之事会突然生了旁系,她忙派人去把还在美人怀中睡的口水肆流的景王——萧瑾昱宣进了宫。
其实,永京人人皆知,新皇萧瑾墨与沭阳王穆兰可是结有血海深仇的。
至于是如何的大恨,涉及皇家秘辛,坊间版本又流传众多,已非知者不可考据;总得结论,是与数年前成王谋反一案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是因为成王,在永京横着走的沭阳王才会在匈奴压境时自缨请命为将。
誓,不灭匈奴便终生不还。
自此一去边疆,五年不见君归。
祁宁宫虽不大,可却是满园种满了芙昭仪所喜的海棠梨花,其间还掺了几株名贵药材。
恰逢春初花开,粉白交映相配,各色争春,一眼望去清雅脱俗又赏心悦目,像极了它主人孝南太后,温婉淡雅的医女风范。
“梨花性寒,有清肺润喉的功效,你常在漠北,多喝些对身体好。”
说话女子眼角隐约有了细纹,和记忆中的无二,仍是幼时在月下,抱着她唱着西北民谣的妇人。
素衣木簪,面容清丽,永远那般与世无争,岁月静好。
“谢谢皇嫂。”
五年时间,弹指一挥。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沭阳小王爷,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沉稳内敛的大将军;无权无势的芙昭仪,变成了大周孝南太后,
今日穆兰将头发高高束起,拿红绳系了个马尾。她额前没了发丝遮挡,一道从额角到眉心的淡粉色疤痕显现,在孔芙眼中倒映得清清楚楚。
孝南太后眉眼低垂,千万叮嘱到嘴边也只能敛住心疼,化成一句,“沐阳王为我大周疆土真是受苦颇多…”
“不辛苦。”穆兰想了想,觉得自己今日是来提亲的,这样说会不会太显敷衍,于是又加了句,“应该的。”
应该的,确实是应该的,她本就是穆家子孙,而穆家又以守护大周为己任,自然是应该的。
看着穆兰淡漠疏远的表情,孔芙心中一片酸涩,她再举杯中梨花冰糖入口,却发现这甜茶,已然变得发苦。
倆人一时间无话,各自对坐,心思各异。
穆兰偏过头看着窗外似雪梨花,打了个饱嗝;她来了半时辰,喝了七八壶对身体各个部位有益的茶,实在喝的有点撑。
估摸着陈伯说的对坐谈天谈德差不多,她暗自思量要不要同孝南太后把正事先说了。
“皇嫂。”
“定安。”
倆人同时开口,孔芙讶异,对着同样惊讶看着自己的穆兰微微一笑,“定安,不用多说,皇嫂知道你今日为何而来。”
穆兰闭了嘴巴,心虚地拿起杯子抿了口。
暗自想想,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她与瑾墨的传言太甚,人家娘亲关心儿子,多注意自己的动向也是无可厚非。
于此而言,她只好想一想,万一芙娘娘觉得自己是个大老粗照顾不好萧小侄,自己是要拔颗树展现自己的二股头肌,还是舞剑表先现在她的武艺高强。
孔芙见穆兰低头不言,以为自己猜中;她咽下酸涩抹去眼角泪花。
早就知道有这一日,该来的总归会来。
深深吸了口气,她话声微抖。
“其实…”
“其实日臣弟来找皇嫂是因为过几日臣弟就要与瑾墨大婚,所以特意带了些防身用的器物赠给皇嫂。”
穆兰生怕孝南太后会因为皇上讨厌她为由拒绝自己,所以占得先机,率先开了口。
见孔芙没有立刻拍桌,她清了清喉咙,将今天自己的主要目的说了出来,“顺便…顺便提个亲。”
“提亲?”孔芙迷茫,反问,“难道你不是为了成王的事情来找我的吗?”
“成王?”
想到还在嘉峪关代替自己镇守的某人,穆兰不解,“成王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孔芙大惊,她顾不得回复穆兰说的提亲一事,慌忙前探着身子握住她肩膀,略有迟疑,“定安,你是不是…”
“哦。”
对上孝南太后吃惊的眼神,穆兰抬手,习惯性地搓了搓自己额角上的疤痕。
这是她被匈奴大将泰坦迎面砍了一刀的后遗症;伤口长肉时忍不住去挠挠,挠久了,总是有事没事都想挠挠。
也是因为这一刀,她对以前的事情总是记得不大清楚,视力也下降得多。
“在战场上受了点小伤,以前的事情记不大清了。不过不碍事,请皇嫂放心,这伤口不痛不痒能正常生活,瑾墨嫁给我不会年纪轻轻就守活寡的。”
“不大记得了。”孔芙松开手坐回了蒲团之上,眼神空洞愣愣重复了一遍,“原来是不大记得…”
依稀浮现过往种种,三人在草原上朝着夕阳策马扬鞭;华服少年翩翩而来,嬉闹着叫她嫂嫂;少女卧在自己膝上,憧憬着将嫁时的模样。
再然后呢?再然后,成王府的火光,将美好吞噬成了灰烬。
随着成王府的败落,灰飞烟灭。
怎么…能不记得了…
穆兰点点头,“是的。”见孝南太后魂不守舍,又补充了些,“只是不大记得这些年的了,再远些还是记得的。”
听到穆兰声音,孔芙回过神,眼神闪躲起手去拿案上杯皿,“原…原来是这样…”
一切被沭阳王看在眼里。
穆兰浅色眸眼,渐渐被窗外阴影打上了层暗墨,喑哑了嗓音,“那皇嫂,提成王,是意为何?”
试探,触碰。
孝南太后拿茶杯地动作停住。
屋内的檀香缓缓直升,忽而,被微风吹地向四周消散。
孔芙嘴微张,稍稍定心,再看穆兰时眼神已然变得和蔼,“我的意思是,那么些箱子你也不嫌沉。你打小在我宫中长大,早就把你当成了一家人,怎么又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既是这样。
穆兰放下防备,一板一眼回道,“皇嫂莫再推辞。我们穆家好歹也是大族,陈伯说了,该走的程序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嘿!既是如此,那也应该是朕给你下聘礼才对。”
在门外等候许久的人忍不住嘀咕出声。
祁宁宫窗下,着靛青绮罗锦袍,头束玛瑙玉冠的男子笑眯眯的半倚着墙根。他面色如玉,挺鼻朱唇,与孝南太后像了七八分,是绝对的好样貌。
果然是长得好看的都是公子。如此玉人,连听墙角这等不雅之事,都做出了风流倜傥,潇洒之意。
听他母后与媳妇讨论话题越讨论越歪,萧瑾墨扶额。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被当作成待嫁的女子,轮到让人讨论彩礼的地步。
“皇上小声点啊!待会被王爷听到可就糟了。”
小贵子嘴咧,拽拽自己主子的衣摆,赶忙提醒。
这小贵子粉面白皮,瘦瘦小小,若是仔细一看还真不陌生,因为这个跟萧瑾墨一起的小太监就是昨日去沭阳府送旨,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位。
“呔!”
萧瑾墨转身,使劲拍了下小贵子的帽檐,“你小子拎拎清,朕才是你主子。”
“是是。”
小贵子痿了,瘪嘴嘟囔,“可是王爷比较恐怖嘛…”
房间里的孔芙亦被穆兰执拗弄的无可奈何,“你这丫头打小就犟,既然你非要给,那我也只好收下了。”
“如此甚好。”
终于把正事解决,穆兰又喝了口茶,公事公办地拱手,“今日也不早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皇嫂也同意,那臣弟就先告退,回家准备嫁娶亲一事。”
“且慢。”
见她说走就走,孔芙急阻拦,她起身朝着一直在帘外等着的贴身丫鬟青玉喊道,“青玉,去把我柜子中那个一直拿红布裹着的玉镯子拿来。
被穆兰一口一个迎娶,臣弟闹得她也昏了头,孝南太后啼笑皆非,拉起穆兰的手。
这手不似普通女子手纤细,穆兰的手骨节突出,指腹处还有薄茧,摸起来不够软也不够滑。可是就是这样一双手,保住了大周,保住了天下黎明。
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穆兰想缩回手。但一想起陈伯交代的“万事皆依”也就随了孝南太后去。
“我竟然都忘了,你可是一个女儿家,与轩儿成婚不是你要来送聘礼,是我们轩儿要给你十里红妆,许你风光大嫁。”
穆兰不是很懂,呐呐回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孔芙拍拍穆兰手背,“你十六就离了永京,本该在永京寻夫家的日子,却去了边关打仗。小时就是个男儿性子,后又在男人窝待那么些年,自然不大知晓女儿家的婚嫁到底为何事。”
“娘娘。”
说话间,青玉已经将镯子拿了过来。
孔芙所说的镯子装在嵌着珠宝的檀香盒子中,孝南太后崇尚节俭,能拿这么好的盒子装的东西必定是弥足珍贵。
染着豆蔻的手指将香檀盒子被缓缓打了开。红布中躺着一白玉腕镯,白玉通亮,其中有着红色流纹,看着像是往中注入了献血流到红布中。但是该玉通壁无任何雕刻痕迹,可见那些红丝乃是浑然天成的红玉。
穆兰还没从嫁与娶有和区别中反应过来,手腕上就被套上了一只玉镯。
玉料极好,入腕极冰,这等材质是只有在常年极寒之地才能挖掘出的上等玉料。她不禁拿手摸了摸,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这镯子是先皇第一次召我侍寝时赠的,现在我把这镯子再赠予你。”
穆兰伸手推拒,却被孔芙反握住。孝南太后笑得温柔,瞧着玉镯眼睛沾染深意,“一是谢你不计前嫌回京救了先皇;二是欣喜轩儿有天大福气能娶了你。”
“也是认准了,你就是我孔芙的儿媳,大周的皇后。”
至于有些错事,予她来弥补就好。
梨香渐弄,红尘嚣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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