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涟漪回来的时候,便见涟歌可怜巴巴地窝在软塌上,眼角通红,像被谁狠狠欺负过一样,一下扑进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大姐姐……大姐姐……”
萧涟漪以为她是初次来葵水害怕,轻柔地抚摸她的背,哄道,“眠眠别怕,只是长大了,不会有事的。”
涟歌只是哭,这会儿见了亲人,痛痛快快哭完,心中紧绷的惧意消散不少,又不敢说方才发生的事,擦擦眼泪,瓮声瓮气问道,“大姐姐去了哪里?”
萧涟漪轻叹一口气,“晚晚那丫头,非要去寻泓儿,说她昨晚和泓儿打了赌,要去拿奖励,我拗不过她,这便耽搁了些时间。”
萧涟漪将涟歌头发束成髻,道,“晚宴就要开始了,你身子不舒服,就在此歇着?我命青叶去厨房弄了点燕窝,你先喝些暖暖肚子,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晚膳,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涟歌抓住她的衣袖,哪里还敢一个人待在这里,道,“不,我和你一块儿去。”
萧涟漪一脸担忧,道,“今夜晚宴太皇太后也在,需得一直陪侍,又无聊时间还长,你若是去了,恐身子受不住。”
涟歌咬咬牙,坚持道,“我受得住。况且我没见过太皇太后呢,去见见世面也好。”
见她执意如此,萧涟漪也不好拦着,摸到她手指冰凉,有些不放心,从带的包袱里重新拿了厚衣裳给她穿好,叮嘱道,“你也是会看医书的,当知道女子来潮期间不能受凉。现在虽是仲夏了,可这事半点马虎不得,宁愿稍微热些,也不能让自己冷到。”
她很温柔,这般的关切话语让涟歌十分动容,忍不住去拥抱她,“大姐姐真好。”
萧涟漪笑着摸摸她的发,道,“你总归是唤我一声姐姐,我不顾着你顾着谁?”
姐妹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青叶才端着燕窝回来,萧涟漪道,“你怎地去了这么久?”
菡萏苑里是有辟专门的厨房出来为官员家眷们服务的,燕窝这等食物,厨上应常备着才是。
青叶道,“奴婢在厨房外碰到了工部侍郎季家的侍女,她说她家姑娘也要燕窝,便把奴婢手中端的那碗拿走了。奴婢重新回去要了一碗,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萧涟漪闻言并未说什么,接过碗来一口一口地喂涟歌。
涟歌却道,“工部侍郎与大伯一样同为三品官,怎这季家的侍女这么霸道?”
三品官在金陵里不过尔尔,她倒是好奇为何这位季家侍女竟敢在这皇家别苑里如此行事。
“你常在濮阳不知道,”萧涟漪以为她会心中不忿,道,“去岁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决明天师断言他是被闭月乌冲撞了,需得用宁平十四年三月初八卯时生的姑娘的头发做引,为太后祈福。”
说到这儿萧涟漪笑了,“说起来,你也是那一天生的呢。”
涟歌笑笑,问道,“那这位季姑娘便是符合条件的人咯?”
“是啊。从那以后,太皇太后身体一天天的好起来,时常召季姑娘入宫,她如今可是璟阳宫里的红人呢。”萧涟漪道。
涟歌了然了,也没说自个儿也是为璟阳宫献过头发的人之一,横竖她也在乎能不能成为宫里的红人。
待将燕窝吃完,时辰已经不早了,萧涟漪带着涟歌去的琅嬛殿,是太皇太后招待女眷的地方,皇帝在另一边的重华殿宴请文武大臣。
王氏是三品外命妇,坐的位置离最高位不算很近,瞧见涟歌面色发白,眼带疑惑看向萧涟漪,道,“眠眠这是怎么了?”
萧涟漪亲自给她腰背处垫了软垫,让她跪坐了,才低声对王氏道,“眠眠长大了。”
王氏垂下眼睑,低声呵斥,“她身子不舒服,你还带她来?”
由来皇家宴会都开得久,还不能中途离席,这般一直跪坐在地上,来初潮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涟歌道,“大伯母,不怪大姐姐,是我自己要求来的。”
王氏悠悠叹口气,“你这孩子,性子倒像你姑姑,是个主意多的。”
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王氏唤来一个宫人,让再拿两个软垫过来。
萧涟音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知道涟歌是有些不舒服,便乖觉地过去靠着她,道,“二姐姐,我照顾你,一会儿你想吃什么菜就同我说,我给你夹。”
小孩子并没有什么烦恼,认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帮涟歌夹菜就是她的最体贴之处了。
涟歌闻言心头一软,捏捏她的小鼻子,“那可真得麻烦晚晚了。”
酉时正,太皇太后凤驾至琅嬛殿,涟歌忍着不适,跟着众人跪拜,山呼千岁。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身上威严自不必说,只往高位上一坐,便是凤临天下的尊贵气势,令人不能直视。
正主到后,很快开宴,涟歌今日又是腹痛又是受惊的,且先喝了燕窝,着实没胃口,只尝了两块蜜汁烩鸭。
太皇太后兴致很高,严肃古板的面容上也多了些随性,间或和坐在她右侧首位的季如霜说两句话,笑起来的时候很有几分慈祥。
按礼,她右侧首位应当是宣宁侯府老太君,南阳太长公主,但今日太长公主没来,宴会开始后太皇太后便令季如霜坐了那个位置,方便和她说话。
这样的恩宠,无外乎萧涟漪要说她是璟阳宫的红人了。
确实是红人,连傅氏宗室旁支的几位县主乡君都在附和太皇太后夸赞她。
涟歌悄悄儿观察了一众女宾,却见季如霜对面的席位上,坐着一众身着锦衣华服的女眷,最惹眼的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明眸善睐,仪静体闲。穿的是月白色烟霞织锦缎襦裙,戴着镶金嵌玉的头面,但气质清和,姿态婉约,端坐在气质高华的紫衣贵妇身旁,乖巧和顺,自有一股清高之意。
最主要的是,她坐在那样的位置,一看便是身份不俗的,却不浅薄张扬,有人和她说话时也只是抿嘴微笑,轻声应答。
与她相比,季如霜那样的表现又何止是轻狂。
涟歌下巴朝那个方向微抬起,低声问萧涟漪,“那里坐的是谁家?”
距离上次回金陵已有一年半,涟歌一下没认出来那边坐的是谁。
“那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当先的是国公夫人和大姑娘何窈。”
大楚二百年传承下来,未有异姓王,侯爵里头,当属国公为最。甚至就连这国公,也是在先帝娶了何家女儿为后以后,给老丈人封的。五年前老定国公过世,这爵位便传到了长子何渊手中,整个大楚,独此一家。
享定国公之尊,又是皇帝亲舅,更兼兵部尚书,这何渊果真是大楚第一臣,能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足为奇。
涟歌起了点儿八卦的心思,见那季如霜时不时的会觑眼看何窈,问道,“她们俩有过节吗?”
季如霜再怎么是璟阳宫里的红人,也不够格和定国公家的嫡女一争高下啊。
萧涟漪摇头,“这我却是不知了。”
她性格内敛,平时旁的闺秀们偶尔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些,她都是不爱参与的。
听她这样说,涟歌也不再问了,默默数着时辰,期待这宴会能早些结束。
那厢太皇太后正和季如霜说话,却忽地想起涟歌来,凤目低垂,望向三品外命妇的方向,淡淡问道,“吏部侍郎夫人可在?”
像这样的场合,王氏一般是做配的,忽然被太皇太后点名,着实有些诧异,忙从位置上站起来,道,“臣妇在。”
太皇太后表情淡淡,上下打量她一番,“去年哀家能痊愈,除了如霜之外,尚且多亏了你府上的二姑娘,虽说如今她人在濮阳,哀家的赏赐也不能落下。”
她刚说完,便有太监捧着托盘上前,呈着赏赐之物。
王氏心中警铃大作,这件事萧老夫人和她通过气,让她不要张扬,但如今太皇太后亲口点破,她也只能实话实说道,“回太后,臣妇的侄女,就在宴会上。”
太皇太后长眉一挑,套着长长甲套的么指微勾,道,“那就请萧家二姑娘出来,让哀家瞧瞧是什么样的好孩子。”
涟歌从位置上走出来,施施然朝上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沉声道,“抬起头来。”
涟歌抬起头,雕梁画栋的殿内明珠高悬,散发着明亮柔和的光,照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是精致的眉眼,虽年纪尚小,但柔情绰态,可见一斑。
殿内一时安静,太皇太后笑道,“是个好的,只是你是何时进的京?哀家若早知道,早就传召你进宫陪哀家说话了。”
“回太皇太后,臣女上个月才陪兄长回的金陵。”涟歌柔声道。
“你去坐在季丫头边上吧,好陪哀家说会子话。”太后纤手一指,便有宫人搬了软垫过去放到季如霜身旁。
涟歌不好推辞,走过去坐了。季如霜笑着看她,道,“萧二姑娘进京便好了,也可与我一道进宫里去陪伴太皇太后呢。”
太皇太后被逗笑,“你这促狭的,是嫌哀家太闷了没有伙伴陪你吗?”
季如霜调皮吐舌,“臣女的意思是,多一个人陪太皇太后,您能更开怀啊。”
涟歌听她们如此说话,只得尬笑。
徐灿自涟歌出现便一直在打量她,如今涟歌和季如霜坐到一起,她便将两个人都放在眼底看,却似乎觉得,这两人轮廓有些许相像,只是萧氏女五官更为精致些,季家女眉毛更粗。
她便笑道,“要不说都是有福之人呢,我倒觉得萧二姑娘和季姑娘生得有些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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