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的绍,齐家治国的齐。听你弟弟说,陈秘书,你跟这位钟同学可是很有交情的,请他过来,没问题吧?”
陈昭很清醒地意识到宋致宁这段似笑非笑的疑问句背后,是怎样的威胁。
哪怕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过于慌张的情绪,依旧还是在抬头的瞬间,没能压抑住眼神闪烁、冷汗直冒。
陈耀祖。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
宋致宁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与其说是等着她点头,不如说,他看起来更像在期待陈昭慌乱的道歉和掩饰。
她偏不。
深呼吸一口气,陈昭将手里那份名单原样推回宋致宁面前。
“对不起,宋少,我跟那位很早以前就没有联系了,如果你想要联系他,倒是可以找找校方做工作——你也知道,我是临安女中的,和耀中除了离得近以外,档次是八竿子打不着。这事我怕做不好,实在不行,我帮你把吴宇叫进来?”
宋致宁晃了晃腿。
陈昭别过脸去,不曾看他。
死寂的静默里,良久,他“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吓到了?”
话音落地,宋致宁把那份文件攥进手里,随即捏成个纸团,信手扔进了就近的垃圾桶里。
陈昭看看那垃圾桶,又抬头看他,一时之间疑惑和怒意一起堵在喉咙口,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打了个哈欠。
好半会儿,复又无谓地冲陈昭耸耸肩膀,“你放心,我们现在还在和钟氏做生意,我不会随随便便做一些拖低他们现有股价的事,吃力不讨好,还惹一身腥。”
话虽如此。
他吹了个口哨,心情是显而易见的——好到让人牙痒痒。
“我只是稍微提醒你一下,就算有人把03级的学籍资料删了个干净,但别忘了,这几十年,我们宋家才是上海商会的龙头老大,只要想查,总能弄出点什么来。”
比如,钟家这位太子爷是否来历不正,从谁的肚子里生下来,又在哪里长大。
最关键,是嫡生……还是私生?
陈昭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攥起。
她不再多话,扭头便走,手还没来得及握上门把,身后却又传来宋三少刻意拉长尾音的“婉言制止”。
她背过身,看不清宋致宁双眼沉沉,若有所思。
听得到的,只有一句:“别急着走,酒会又不是骗你的,准备一件好看点的裙子,下周这个时候,跟我一起去参加酒会吧,嗯?”
陈昭想不明白宋致宁这是在发什么疯。
作为宋致宁并不称职的私人秘书,她虽然对他本人的私生活了解不多,但至少知道,宋致宁从来不缺女伴——细数的话,甚至能毫不费力的数出一百零八将。
让自己去当他酒会的女伴,除了“别有居心”这四个字之外,她实在想不出更细致的解释。
更何况……
陈昭盯着电脑屏幕上红红绿绿的网购页面。
没有补贴,就丢下一句让她自己准备好衣服,结果现在稍微一查,能过得去眼的礼服,价格都在四五千以上。
对于每个月入不敷出的陈昭而言,这是笔完全不必要的高额支出。
叹了口气,末了,她只得在一众女同事围观的视线里,把页面一一点叉关掉。
当天一下班,连晚饭的时间也都省去,便在昌里路夜市不远处的服饰街,开始了自己的“扫货行动”
视线在一个又一个店面里逡巡。
——不能太贵,也不能看起来太廉价,最好不要太暴露,但太保守似乎也不太适合酒会这种场合。
“小姑娘,看这件,你不就穿的挺好看,还有这件、这件,干脆这几件都买了,阿姨给你个拿货价,你觉得怎么样?”服装店里的老板娘对她异常热情,“我看你这身板哦,穿什么不得劲?买完了再帮阿姨拍个宣传照多好!多买几件,男朋友肯定爱死你了!”
陈·自认散发着单身狗清香·昭:“……”
她把衣服挂回原位,又回试衣间,把自己身上这件正红色的贴身露背小礼服脱下,换回自己的衬衫牛仔裤。
太久没穿过这样清凉的衣服,她实在是浑身不自在。
“怎么了嘛?不满意?”老板娘等在试衣间门口,递过去一件黑色的深V露肩晚礼服,“再试试这件吧,你穿肯定好看!这件4000就卖给你好不啦?”
陈昭连连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老板娘的热情包围圈。
就这么□□家店看下来,不是价格不合适,就是裁剪实在不合口味,她包里那两千多块钱愣是一毛钱没用上。
眼见着晚上在啤酒摊兼职的上班时间快到,只能就此打住,扭头离开。
她走了没多远。
一个趿拉着凉鞋的男人端着杯奶茶,从隔壁奶茶店里踱步出来,走进服装店。
几张红色大钞放在柜台,他同老板娘耳语几句,又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在上头划拉划拉几下,下笔如飞地记录着什么。
半晌,离开服装店,他慢悠悠晃上主街道,复又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喂,老板,是我。”
“对,但她今天在买礼服,我跟着看了,嗯,没有买,但我,咳,我把尺码问来了。”
“Saint Laurent春夏吗?好的,我现在……啊?您不是在和钟老爷子……好、好的,不直接送吗?……是,我会去联系洛先生。”
=
晚上十一点。
陈昭取下头上厚实的玩偶头套,甩了甩头,汗湿的头发却依旧黏在脸颊边。
她只得先放下手里那一摞啤酒,随即到了摊位后头的角落,把一身玩偶套装全脱下来,这才腾出了手,把两颊的鬓发扒拉开,松了口气。
摊位前头,老板娘徐姐正在接电话,时不时往后瞥一眼,满脸讳莫如深。
陈昭只听到她不迭应声,一时间不明所以,也没细问,等到换好衣服出来,方才迎面撞到来给工资的徐姐,接过那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低头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对了,小陈啊,”徐姐亲热地揽过她的肩膀,“你在我们这也工作这么久了,徐姐没给过你什么福利,不说别的,这两天隔壁那个商场有个抽奖,你知道不啦?”
陈昭把钱塞进包里,头也没抬,“应该要经常在他们那买东西才行吧?我肯定参加不了。”
她平常对自己可是个吝啬鬼。
话音刚落,徐姐却咯咯一笑,往她手心塞进张白底黑字的超市小票。
“所以说,这可不巧了嘛,我正好有两张抽奖小票,给你一张吧,你也去试试,看你最近这么辛苦,也该抽奖转个运了。”
陈昭:“……?”
她不好拒绝,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指了路、带到商场前头那块大广场上。
到了十一点,所谓的领奖处已经接近收摊,负责抽奖的礼仪小姐哈欠连天,倒是一旁她的同行——也算是陈昭的同行,一个穿着粉色恐龙玩偶服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拿着抽奖箱走到陈昭面前来。
陈昭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小票,“那我抽了?就一个球是吧。”
恐龙点了点头,把抽奖箱更进一步,递到她眼皮底下。
一旁的礼仪小姐也被惊醒,起身,几步走上前,收下小票,摆手示意她直接可以抽奖。
陈昭把手伸进箱子里,象征性地搅和两下,随意扒拉出来一个抽奖球,低头一看,球上印着序号“26”。
“啊,恭喜你,小姐!26号的话,是安慰奖呢……一块德芙巧克力!”
固定的套路。
礼仪小姐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把刚才起身顺带摸到手里的那一版巧克力递给陈昭,笑面如花,“感谢您对我们商场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
陈昭:“……”
她点了点头,接过巧克力,收到包里,“谢谢。”
反正也没报太大希望,她也不觉得有多失望,只想着趁还没耽误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车,赶紧回家睡觉。
那只粉色的大恐龙却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憨态可掬的胖身子摇摇摆摆,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昭回过头,见它手里抱着一只大盒子。
肥墩墩的爪子指指盒子,又指指她,晃晃盒子,又指指她。
意思大概是——给她的抽奖礼物?
陈昭探头看了一眼礼仪小姐,后者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僵笑一声,“这是我们请的临时工作人员……”
没说完,恐龙又把盒子往陈昭面前递近。
陈昭默然,只得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盒子,掀起一个角瞅瞅。
白底烫金的包装袋,上头隐隐约约印着S、a、i、……那角越掀越大,末了,索性一把揭开——
Saint Laurent?
圣罗兰的……高定礼服?
她捧着盒子,有点不知所措。
还没反应过来,那恐龙又敦敦敦跑到抽奖摊位后头,抱出来另外几个新盒子,在她面前一一掀开。
以她多年来闲着没事就翻看时尚杂志的经验判断来看,大概包括——
Louis Vuitton当季春夏新品,限量发售的NN14水桶包手袋;
Stuart Weitzman在好莱坞风靡一时的新款浅金色绑带高跟鞋;
以及,伯爵珠宝Extremely Plaget系列棕榈叶玫瑰金项链及耳坠。
“……”
陈昭沉默了十秒,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遇到这种强制消费的还不跑,真当她有钱没地花要当冤大头啊?
那只熊及时掰住了她的肩膀。
“咔嚓”一声。
陈昭蓦然回头——
还没反应过来,镁光灯和快门声,扛着长/枪短/炮从四面八方角落围拥而上的媒体记者和站姐,一瞬间挡住她和那只熊的去路。
当然是没能走成。
最后,只能对着镜头,露出一张“我是谁,我在哪,你们在干嘛”的问号脸。
那只熊闷声一笑,两手抱头,拽下了厚实的头套。
——甩甩头发,从善如流地在镁光灯下从容微笑,一张男生女相般艳绝的脸。
轮廓深邃,却不过分硬朗,满头金发,眸色幽蓝,唇红齿白。
混血儿里头的佼佼者长相,专选了父母的优点来遗传,这张脸,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应该不算陌生。
偶像组合“C-U-K”的队长,Karol洛,洛一珩。
爽朗干净的声音几乎就贴在耳边响起。
抱着盒子,他冲她展颜微笑:“Surprise~隐藏摄像机Event,献给我最亲爱的粉丝朋友。顺带一提……”
陈昭在他的示意下走近几步。
附耳过去,听得他在耳边轻声喃喃,补上一句:“有位先生让我转告,祝你,从此只走康庄大道,一生顺遂圆满,所求都有所得。”
陈昭怔然。
不记得多少年前,自己确实有过这样愚蠢奢侈的愿望。
所求都有所得,所得都能圆满。
——“钟同学,那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我看看我看看!”
那个烟花都绚烂的跨年夜,借着昏暗灯光,她看清那纸页上字迹如飞,力透纸背。
God, please let me be the one who can fulfill this girl's wishes.
【神啊,请让我成为能实现这个女孩愿望的人。】
钟同学,所以,是你……没有食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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