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思念

小说:[银魂]老不死 作者:初之空
    叮铃——

    廊檐下的风铃转了一圈。

    梦境中的湖面无声漾起涟漪,她趴在庭院的朱桥上,看金红的鲤鱼悠悠然在绿藻间游曳。

    不远处,寺院的长廊立在水上。平日卷起的竹帘垂落到底,掩去了亭中两个人的身影。

    天正十七年(1588)的夏日平静无云,战国乱世熊熊烧了百余年,如今火势渐微,表面上看起来只有余烬还烫着。

    夏风拂来,注满水的惊鹿倾倒,竹管梆的一下敲在白石上。

    金红的鲤鱼忽然四散。

    竹帘飘起,披袈裟的僧人低声和天照院奈落的首领谈着话,停顿间微微抬起眼帘,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浅褐色的瞳仁。

    视线交汇的瞬间极短暂,她托着下巴,还在思考对方是不是真的看到她了,夏风窸窣远去,被风吹起的竹帘重新落下,她只来得及看到戴着八咫鸟面具的侧影,慢慢摩挲着杯沿的手指停在了那里。

    叮铃——

    廊下的风铃发出鸣音,像平静的水面散开涟漪。

    床头柜的时钟指向凌晨的四点二十分。

    距离破晓还有一个小时,深海般的夜色向雾蒙蒙的鸢蓝过渡,黑暗的房间里传来气流涌动的微凉——是窗户没关。

    八重抬起手臂压到眼睑上。

    等了半晌没等到睡意,她长叹一声,无奈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打开冰箱,灯光如黄油切入黑暗,八重随手拿了一罐冷饮,拉开拉环,背靠到厨房的流理台侧。

    天际慢慢亮起朦胧的光,勾勒出客厅重沙发的影子。沙发上搭着她昨晚换下的浴衣,棉麻的料子从边沿垂下,似乎还染着夏日祭会场明丽的气息。

    烟火、人群。游在塑料池子里的金鱼。

    橘子汽水很快见底,八重晃着那半空的易拉罐,视线微微一转,落到冰箱的日历上。

    夏日祭的日期被红笔重点圈出,在昨晚成为了过去时。

    地板微凉,八重拎着空空的易拉罐,看新一天的晨曦从阳台后升起。

    夏天结束了。

    *

    “欢迎光临。”

    门口的电铃响起。

    店里播放着枯燥的午间新闻,站在收银机前的男人穿着笔挺的白色制服,微勾的鼻子上架着金丝的单边镜片,头发后梳一丝不苟,看起来严谨而冷淡,像被贵族保养置在壁龛里的名刀,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息。

    “午安。”

    这么说话的期间,男人握着翻盖手机打字如飞,耷拉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我是见回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听闻真选组经常光顾此店,身为真选组忠实的粉丝,我今天特此前来,希望也能尝试一下真选组副长常点的套餐。”

    八重脸上营业式的笑容微微一凝。

    睁开眼睛,她的视线扫过自称佐佐木异三郎的客人……没有错,的确是马脸。

    这个长度,绝对是马脸不会错的。

    内心瞬间开启战斗模式但又瞬间被她压了下去,八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依然笑意盈盈:“好的,一份蛋黄酱加倍的炸猪扒套餐,一共是六千七百五十日圆,感谢您的惠顾。”

    闻言,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人总算抬起头,看向菜单。

    「超惠炸猪扒套餐!今日特价!只需450日圆!」

    见回组局长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十五倍?”

    “客人您说笑了。”八重站得笔直:“这是给精英的特价餐,六千七百五十日圆,独您一份。”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碰撞。

    佐佐木异三郎没什么表情地看她片刻,正要收起手机,身后的门铃叮啷响起,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了,异三郎?”清冷的声音恍若结着霜花,漫起看不见的雾气,今井信女走到台前,腰间佩着太刀,一副正在出勤的模样。

    “这个店里有可疑分子吗?”

    说着,那双紫红的眼眸朝她看了过来,无波无澜,像万籁俱静的冬日冻结的湖泊。

    “……四百五十日圆。”

    八重回过神,面上依然挂着微笑,声音却软和了下来:“如果这位小姐也要点餐的话,我可以再给您打六折。”

    佐佐木异三郎:“……?”

    他透过镜片注视着八重,八重看着信女,似乎很想掏出自己的钱包往台面上一拍让她买吃的去。

    “你是想试试可乐饼套餐,还是爱心蛋包饭套餐?顺带一提,这些全部都是特价。”

    佐佐木异三郎看了一眼并没有标着特价的菜单。

    站在收银台前,信女认真地思考片刻,清清冷冷地开口:“有甜甜圈吗?”

    八重:“没有,但是我可以现在去买。”

    “……”

    佐佐木异三郎最后以七百日圆的价格买了两盒便当,在店员热切的“欢迎您下次惠顾”的声音中转身出了店门。

    他很肯定,这个「您」是单数,不是双数。

    待穿着相同制服的两人走远了,过了马路,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八重才收回目光。

    收银机弹出钱箱,她数好钱币,将零钱和纸币整理好,重新放回格子里。

    客流逐渐稀少,墙上的时钟将影子拉长,待八重再次抬起头来,已经到了她下班的时间。

    “辛苦了。”大崎太太走进员工间,八重将换下来的制服挂好,转头笑着打了声招呼。

    她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大崎太太站在门边温和地看着她:“真帆,你要不要明天请个假?我看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如果身体不舒服,千万不用勉强。”

    八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对上大崎太太隐含关心的目光,那句“我没事”涌到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她咽了下去。

    “不用,完全没有严重到需要请假的地步。”她放松肩膀。

    之前没被人问起来的时候还好,现在被人这么一提,八重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今天有些不在状态——说不上没精神,就是注意力有些飘忽,一不小心就会发起呆来。

    思索着前不久在杂志上学到的新词汇,八重恍然大悟般地一敲手心:“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五月病?”

    “现在已经是八月末了。”大崎太太笑眯眯地提醒她。

    “……”八重继续敲手心:“原来如此。”

    大崎太太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地看着她。

    “真帆。”

    “嗯?”

    大崎太太望着她的目光带着过来人的理解与包容,仔细瞧的话似乎还隐约含点鼓励。

    “是相思病吗?”

    八重敲手心的动作一顿。

    店里熄了灯,大崎先生将卷帘门拉下来。

    下班之后周围的街道显得空荡荡的,一盏路灯立在夜色里,静静地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

    大崎太太送她到附近的车站,轰隆隆的列车从站台上驶过,带起夜晚微凉的风。

    “是恋人吗?”

    “说不上是恋人。”

    大崎太太耐心地点点头:“那是家人吗?”

    “……用家人形容似乎也不太恰当。”

    “朋友?”

    “好像也不是。”

    “初次见面的人?”

    “真要说起来的话,已经认识相当久了。”

    “这样啊。”大崎太太停下脚步。车站里响起空灵的女声,播报即将到站的末班车。

    “不是恋人朋友家人,也不是初次见面的人。即便如此,也一直挂在心上,”她的声音温和柔软,像夏末初秋掠过耳畔的晚风,“那一定是非常特殊的人吧。”

    车站的时钟指向晚上的十点三十分,远处隐隐传来列车驶近与铁轨摩擦的声音。

    八重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微微笑道:

    “是的,是非常重要的人。”

    *

    晚上十一点十分,歌舞伎町灯火通明。

    登势居酒屋热闹非常,笑骂和杯酒碰撞的声响齐飞。相比之下,楼上的万事屋显得安静许多,客厅里的电视机似乎还开着,隐约能听见综艺主持人唾沫横飞的嗓音。

    没过多久,电视机的声音啪的一下断了,神乐百般不服气的叫喊紧接着响起,后面还跟着定春助威般的汪汪声。

    “啰嗦死了!未成年人都给我睡觉去!”

    鸡飞狗跳地闹了一通,万事屋那边的动静才小了下去。

    八重站在楼下,看着银时走到窗边,抬手关灯。

    十一点四十五分。

    牛蛙在桥下轻声歌唱,旧城区斑斑勃勃地爬着历史的痕迹。

    稀薄的月光分开蔓长的草丛,红色的鸟居掩映在树林间的阴影里,古朴的神社似乎许久没有人拜访,尽管如此,铺着石板的参道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八重站在拜殿前,正前方就是赛钱箱和铃绪。

    她拿着硬币,手指慢慢摩挲着冰冷的金属边缘,似是想记住每一个凹凸和刻度,许久都一动不动。

    “请问,你是有什么烦恼吗?”

    管理这神社的神官忍不住走了出来,乌帽狩衣,鬓间夹着细细的白发。

    凌晨十二点,八重没想到会在神社碰上别人,一时也有些惊讶。

    将硬币拢入掌心收好了,她侧过身来:“晚上好。”

    那神官微微一顿,朝她颔首,头刚点到一半,便听八重继续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似是从未被人这么反将一军,他噎了噎,挺直身板拢起双手,“并无。”

    “神官没有愿望吗?”八重问他。

    对方的声音严肃起来:“神官的职责自古以来便是侍奉神明,而不是向神明谋取利益。”

    “原来如此。”八重想了一会儿,“那么,负责垂听人愿望的神明,也没有愿望吗?”

    “正是。”

    八重摩挲着手中的硬币:“堕入无间地狱的恶鬼的愿望,神佛会聆听吗?”

    若说对方的表情之前还有点不确定,那神色立刻便坚定起来:“不会。”

    “这样啊。”八重笑了一下,她收起硬币:“那我的愿望也一定不会被听见了。”

    两鬓斑白的老神官犹豫了片刻。

    “……你的愿望是什么?”

    八重:“你想知道?”

    对方迟疑地,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召唤会毁灭世界的大魔王。”

    “……”

    对方的脸色变了又变,八重忍不住笑起来。

    “开玩笑的。”

    转过身,她提步走下台阶,迈过鸟居前挥了挥手:

    “晚安,祝你好梦。”

    她的愿望是不会被神明垂听的。

    就像她念着的那人,千百年来的痛苦始终没有可去之地一样。

    所以她不会许愿。

    也只是暂时想他。

    就像离开他这件事,也只是暂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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