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布着几点疏星,海伦于暗色之中燃起篝火,向着不远处的恩奇都招了招手。
“恩奇都,过来这边。”
恩奇都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海伦用野外的枯木枝搭成了烤架一样的东西,上面放着的却不是兽肉,而是树果。
“要吃一个吗?”海伦熟练地用树枝从火中拨下一个,提前用大片的树叶接好,递给了恩奇都。
恩奇都点了点头,接过树果一口咬下,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
“好吃。”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不由得下意识向着手中的树果看了一眼。
海伦坐在他旁边,微笑着说道:“这是火,用火烘烤过的食物会变得更美味,这也是常识之一。恩奇都你以后尽量不要吃冷食,可能会生病。”
恩奇都点了点头,女孩又转过头继续拨弄着火焰,火焰落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犹如黑暗中燃起的一束光。
那笑容总是挂在唇边,但却总是那样淡淡的。
要是能笑得再灿烂点就好了。
他心底不由得油然而生这样的想法。
“你说吉尔伽美什就是底下那座城的王,是吗?”恩奇都也拿了一根木棍,学着海伦一边拨弄着火焰,一边问道。
海伦点了点头,往火焰的方向靠了靠。
“是吗……?”
“你会和他一见如故的。”海伦将衣衫往紧裹了裹,双臂抱着膝盖,盯着火焰说道:“你会为他带来改变,恩奇都,你会成为乌鲁克新的希望的。”
恩奇都低了低头,再抬起头时,那火光也同样点燃了他的瞳孔:“我知道那位乌鲁克的王,之前宁孙女神曾经欢欣鼓舞地向我讲述了她的儿子。还和我说若我能成为那位王的挚友,她将视我如同她的儿子一般。”
松本海伦丝毫不意外,她点了点头:“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一天奔波下来,加上火焰传来的阵阵温暖,令海伦的头脑变得昏沉起来,头点着点着,就一点一点陷入了梦乡。
她的身体向旁边倒去,被翠发的青年悄悄接住,他想了想,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
女孩的呼吸渐渐陷入平缓,恩奇都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抬起头,凝望着天空中明亮的启明星。
目光中有着忧郁。
“命运……吗?”
那声音消失在黑夜的空气之中。
次日清晨,松本海伦是在一只狮子的脊背上醒来的,身上披着厚厚的一块布。当反应过来自己睡在哪里的时候,她立刻清醒了。
“你醒来了?”
在狮子旁边步行的恩奇都转过头,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海伦趴在狮子的背上,背上还盖着厚布,一言不发地眨了眨眼。
过了一阵,她才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恩奇都?”
恩奇都的手里还拿着一根木棍,正是昨天海伦手中的那根。他在一点点地学习着她的行为,渐渐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是众神制造的兵器。除了那些看到我掉头就跑的猎人之外,你是真正和我接触的第一个人。而我要彻底唤醒体内作为人的那部分,还需要六天六夜的时间,在这期间,我是不能到底下的乌鲁克去的。”
“……所以呢,你打算去哪里?”
海伦很快领悟过来,将那块布裹得紧了些。
“在这七天时间之内,我身上能帮助我和这些森林里的动物之间进行交流的‘神之血’的能量,会渐渐减弱,最后会保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
恩奇都忽然开口说道
“虽然之后我依然能够让他们亲近我,但除了我的属性特别相近的一些动物之外,我将失去倾听剩下的其他动物语言的能力。所以我要在彻底失去这样的能力之前,和他们说清楚这一切。”
晨曦中泛起一丝薄雾,从薄雾之中忽然有一只娇小的麻雀扑闪着翅膀从中飞出,扇动着的翅膀之上,羽毛明察秋毫。
它啁啾着落在了恩奇都伸出的右手上,恩奇都低下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微笑着低声向那只麻雀说了些什么,那麻雀点了点小脑袋,扑闪着翅膀又向远处飞去了。
“那位吉尔伽美什王打算上山找你。”恩奇都转过头,向着海伦微笑着说道。
海伦眨了眨眼,露出明显的意料之外的表情。
“找我?……不该是找你吗?”
恩奇都诧异地转过脸,却看到松本海伦一脸认真的表情。
转回头,恩奇都忍不住笑了笑:“他原本打算直接上山来找我的,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和他见面。我刚刚已经拜托了刚刚的麻雀,它会将我的消息化作梦,传递给宁孙神庙的女祭司们。我还说了六天后,我会和你一起回到乌鲁克。”
海伦理解地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们两个人就会是这样,如果他见到你,你一定完不成这七天的行程,会被他拽回乌鲁克的。”
说着,她释然地笑了笑,转过身,在狮子的背上仰面朝天,凝视着天空说道:“你们两个人,就是这样的命格。”
“是啊。”走在旁边的恩奇都也苦笑着点了点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依稀的对话飘散在两人刚刚走过的树林之内。
“我们换换位置吧,你不累吗?”
“那是什么感觉?……我现在还感受不到你说的累的存在。”
“对了,恩奇都,我觉得如果只是这座山的话,我们走下来可能用不了六天。”
“诶?”
“如果还有多余的时间,你陪我去考察一个地方可以吗?最近乌鲁克可能会有一场大战。”
“好啊。”
六天的时间,悄然流逝。
第七天清晨,王宫里的吉尔伽美什起了个大早,臭着一张脸像往常一样被诸多侍从服侍着。
侍女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帮吉尔伽美什戴上各色首饰,手还在发着抖。
这六天,吉尔伽美什的心情就没好起来过,但今天早上心情还是恶劣出了新的高度。
恶劣到服侍他的众人对此畏惧不已。
当吉尔伽美什一直保持着恶劣的心情,走到王宫门口,看到华丽的车驾时,他忽然改变了想法。
“本王不出城,走,我们回宫。”
原本险恶的空气忽然消散了一些。
英雄王做事向来说一不二,还没等背后未曾反应过来、面面相觑的侍从们回过神,他已经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回了王宫。
当乌鲁克的城再一次映入眼帘之时,饶是一贯淡定的松本海伦内心都感受到了久违的激动。
风餐露宿真的太累了。
恩奇都在旁边蚊虫倒是不会近身,这一点固然不错。但整天暴露在日晒风吹和雨淋之中,松本海伦已经是精疲力竭。洗衣服就只能泡在水里用手搓干净,点一把篝火,穿着湿漉漉的衣裳靠近火等着它慢慢烘干。
这样的日子果然还是敬谢不敏了。
就算是在流星街,她还能姑且扒一套死人的衣服做备用,但在乌鲁克城外这荒山野岭之中,除了恩奇都,实在是找不到其他任何人的踪影。
唯一一次碰到猎人,对方一看到他们就惨叫着逃跑了。
睡在狮子的背上也是……不分昼夜的赶路令她身心疲惫,甚至都开始思念起了祭坛旁的角落。
好歹祭坛的地面不会动,还能安心睡一会儿。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咽下满心酸涩。
依旧迈着轻快的步伐的恩奇都听到那一声叹气,笑着转过脸来。
“怎么了吗,海伦?”
“不……没什么……”
翠发的青年裹着简单的白布做成的衣衫,旁边跟着高高的狮子,狮子上面还侧坐了一个黑发的女孩。
这样别出一格的组合无疑吸引了乌鲁克城内街道上的民众们的目光,围观的人闻风而来,但惧于狮子威猛的形象,他们也只敢远远观望着。
到了乌鲁克的王宫之前时,守在门口的士兵们如临大敌,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石剑。
恩奇都停下了脚步,望向旁边的松本海伦。
叹了口气,海伦从狮子背上一跃而下,走到了士兵跟前。
“是我,我是来自宁孙神庙的海伦。”
守门的士兵认出了海伦,赶忙向她鞠躬之后向两边退开。
“走吧,恩奇都。”海伦招了招手。
两人一狮子就这样顶着众人的视线走进了王宫之中。
宫殿内,吉尔伽美什正坐在王座上,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各色的石盘,里面承装着各色的水果。
他远远就注意到了向着这边走过来的海伦和恩奇都,还有那头狮子,眉毛一挑,挥了挥手,旁边的侍从们会意,赶紧退下了。
英雄王高傲地扬了扬下颔:“你就是本王的母亲所说的恩奇都吗?”
海伦听到这句话,赶紧悄悄地躲到了一边,她还没来得及安心地舒口气,就看到了吉尔伽美什向她投过来的“等会再跟你算账”的眼神。
她身形一僵,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躲得更远了。
吉尔伽美什:“……”
待会儿再说。
吉尔伽美什转过头,居高临下,望着底下牵着狮子,就像一个普通的牧羊人一样的恩奇都,低声开了口。
“虽然本王的母亲告诉本王,要和你好好相处。说你有天之英才,足以成为本王的挚友。但你到底有没有这样的能力,本王还要拭目以待。”
恩奇都微微一笑。
“当然了,吉尔伽美什王,我接受你的挑战。”
“比一场如何?”吉尔伽美什声音高傲。
“好的。但相对的,吉尔伽美什王,如果我赢了,请你按照众神所说的减少征派徭役,同样,也要在乌鲁克城内停止行使初/夜/权的行为”
吉尔伽美什脸色一僵:“……本王应允了。”
“地点?”
“就在乌鲁克的广场,怎么样?”
“当然可以,吉尔伽美什王。”
松本海伦站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眺望着那两人之间不知为何称得上险恶的场面。
她暗暗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最后看了那两人一眼,确定了他们目前眼中应该只有彼此,一时看不到她之后,放心地舒了口气。
她躲到了宫殿的柱子后面,额头抵着柱子,偷偷地闭上了眼睛。
意识很快远去。
睡眠中迷蒙的意识浅海,是一片无垠的蓝色。
她双目微阖,梦境中的蓝色透着光,一点一点渗透进眼底。她听到了一个女人温柔而模糊的声音。
“被锁在这里了呢,真可怜啊,这孩子。”
那是谁的声音呢,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牢牢地困锁住了。她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却看到禁锢住自己双手的铁链向下无尽地延伸着,直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到了时机,就让我来为你解开吧。”
那声音远远传来,却响彻耳畔。
她睁大了眼。
松本海伦从梦中惊醒,猛地直起身来。
——原来是一场梦。
她抚上胸口,剧烈地喘/息着,一边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一边渐渐平复胸腔里不规律的跃动节奏。
“这是哪儿?”
一看周围,她不禁愣在了那里。
宽阔的房间内,四周布置着的摆设清一色的金色几乎要亮瞎眼,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温暖的羊毛毯,又抬起头望了望,四周的布置器皿无一不精美。
这是——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从门口处忽然传来忙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还算熟悉的面容映入了海伦的眼帘。
她认得,那是吉尔伽美什的侍从。
那位侍从看她醒了,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站在门口向她恭敬地说道:“宁孙神庙的圣女,王请您一同入宴。”
海伦掀毯子的手一顿:“王和恩奇都的比赛结束了吗?”
“是的。”那位侍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当然,是王赢了。但王也十分欣赏恩奇都大人,接受了他的条件。恩奇都大人留在了宫内,王在宫内设宴款待。”
海伦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不妙的事情,她赶忙追问道:“那……王发现我昏过去的事情了吗?”
“王在比武之时,发现您不知所踪,便让我回来找您。比武结束回宫之后,王发现您睡着了也没有怪罪,只是让我们给您安排一个房间。”侍从微笑着抬起脸:“您深得王的器重。”
别的王的器重可能是平步青云,但这份器重放到喜怒无常的吉尔伽美什身上,海伦总觉得更像催命符一些。
她勉强地同样回以礼貌的微笑,抿了抿唇。
这位侍从看她就像是看一条将要跃过龙门的鲤鱼,但她可还没忘吉尔伽美什那个暴怒的眼神。
“我立刻出发。”
她微笑着应承道,手上加快了动作,掀开了毯子,整理了衣冠,快步随着侍者离开了房间,心里暗暗祈祷着吉尔伽美什不要一气之下把她撕成碎片。
首先,她可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去。
其次——
她凝了凝神,目光变得坚决。
她还有事情必须要报告给吉尔伽美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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