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扣在宫里?!”宋吟晚噎着冷酒猛地呛咳起来。
眠春忙是给她顺气儿,一边也急问枕月,“好好的怎给扣宫里头了,你可听清楚了?许是被留在宫里的,那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奴婢哪敢胡言!”枕月被一吓,磕磕绊绊道,“听是触怒龙颜,罚在武英殿跪着,有个把时辰了。”
“可知道是何缘故?”
枕月摇头,就这么点漏出来的消息都费了老大功夫,探不到更多了。
宋吟晚也知勉强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庞国公也是随圣上征战四方的功臣,却因醉酒失言,触怒龙颜,贬去了西凉那荒蛮地。
富贵由天,如今这天是官家的,说什么时候变就什么时候变了,哪是人能左右的。
宋吟晚紧拢着眉,一面自己宽慰四叔行事沉稳,一面盘算手头的关系,能私下解决洪迈还成,要往宫里伸则不易。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太后那。
可她若入宫……
宋吟晚这头正犹豫,外边忽而传来乔平暄求见的信儿。
“快请。”
这时候,无论谁来都不是巧合的。
乔平暄仍是一袭素裙,白绢花装饰,盈盈一福身拜了安好。
宋吟晚脸上露了意外,心下是惊喜的,但看她冷冰冰的脸,且是收着。“乔二姐姐怎么来了?”
“侯夫人上回求的安神方,当时二哥哥不在,今儿二哥哥从宫里回来,我想侯夫人要得急,便当下给送过来了。”
宋吟晚略有错愕,不记得有这茬。不过还是伸手接了纸箋,扫见上面的字迹顿时定住了,稍后喜上眉梢。
乔二郎从宫里捎来的‘方子’,见效极快。那纸上封鹤廷的笔迹,她一看便知。
“方子既已送到,就不打扰侯夫人休息了。”乔平暄说罢就要走,却是叫人忽然拽住了袖子。
“别啊,姐姐辛苦跑一趟,吃盏茶再走罢。”宋吟晚笑容殷勤道。
乔平暄当真是越瞧她越古怪,让人奉了茶,还把人都遣了出去。连跟着她的两个也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她和宋吟晚二人。
乔平暄只觉得宋吟晚的眼直勾勾觑着她发亮,叫她心底发憷。
“姐姐你坐得离我这么远做什么?”宋吟晚瞧着她,真真是意外之喜。她自小跟乔平暄最要好,二姐姐也最疼她,恨不得这会儿就好好抱着人诉说诉说。
会吓着她罢?
可乔平暄从来就最喜欢鬼神之说,拿蒲老先生的话本子,专挑夜里钻了被窝里说。她这朝借尸还魂,吓不住她吧?
宋吟晚思忖来去,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乔平暄。
而在乔平暄看来,这人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熟稔,还分外热情,反常极了。她被硬留下,实在不知宋吟晚葫芦里卖什么药,神情更是戒备了。
“我是替二哥哥跑的腿,你可别想多了,咱们交情没好到那份上。”
“那和谁好?”宋吟晚搭了一茬。
乔平暄不吱声,索性就晾着她。
宋吟晚去寝屋那把梅子酒搬了出来,换了茶水,自己先闷喝了两盏。不一会脸上就染上了薄红,方一鼓作气:“二姐姐曾说过,这辈子短了,下辈子也还作姐妹,到了奈何桥不喝孟婆汤,还能再见着。可眼下,为何见着了,二姐姐不认我呢?”
乔平暄从狐疑的眼神到刹时变色,猛地从凳子上起了。“你吃酒吃糊涂了罢!”
“那日,我在父亲怀里咽了气,再醒过来就在这侯府深宅里。”宋吟晚也知这事情匪夷所思,“那宋吟晚刚嫁过来就被害死了,我却得了她的躯壳还阳。这样的事比话本子编得还离谱。”
乔平暄脸色不大好,不过却是气的,她平生最恨有人拿昭昭糊弄玩笑,“死者为尊,岂容你这般言语戏弄!”
宋吟晚凝着她,那张牙舞爪的样,怕是她多非议一句,便要冲上来撕了自己。眼前雾蒙蒙的,渐湿了眼眶看不清了。
她抹了抹眼,可仍是看了个模糊轮廓,哽了声儿,“咱们家三个女孩儿,你和大姐姐就差了两月,偏从小不对盘。大姐姐去年嫁了,年里回府的时候上你屋打砸了一通,旁人怎么问都不开口,可我知道。”
“大姐姐心慕郭家二子,哪怕是门不当户不对,也央了父亲同意。你却把郭郎写给你的情诗统统搬了大姐姐那屋。”
“那就是个不安好心的中山狼,同她往来,却还调戏我,私底下还糟蹋好人家姑娘。也就她是个蠢的,让人哄得团团转!”乔平暄啐,瞧着宋吟晚的眼神却是变了。
宋吟晚接着道,“我应了十六的劫,没能熬过去。我原是想着还能拖上些时日,王姨娘前段日子给你议亲了,你喜欢吴公子这么多年终于求得正果,我要是能吃上你的喜酒该多好。”
乔平暄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只有姐妹俩才知道的,怔怔地定在了原地独自消化这惊如天雷的消息。
她哑着嗓子,“你真是昭昭?”
宋吟晚抽了抽鼻子,“有一回吴公子在寒山寺碰到我们马车坏了,护送我们回去。是你把车轱辘给卸了的。”
“……”
“还有小时候,你觉得我胳膊那的莲花胎记好看,自己画了个,结果汗湿了,你忘了这茬,以为自己得不治之症了。”
乔平暄无声,把轻颤的人搂在了怀里,“好了,那丢丑的往事就别再提了。”
声音已然是沙哑哭腔。
“你信我了?”
乔平暄搂着她的手也在发颤,看她哭着怕自己不信,信了又疑,不觉好笑。两个抱了一起又哭又笑,“你抖搂我那么多糗事,除了昭昭,我绝不会让第二人活着。”
宋吟晚努力抑制眼泪,因她一句又开始崩溃。
姐妹俩腻了大半个时辰难舍难分。
乔平暄后来才想起来,“难怪那天你去将军府,唤我也是二姐姐,那时就是你了?!”
“嗯。”
乔平暄摸了摸她的脸,热的,又摸了摸她胳膊肘,“能换个人附身么?”
“……”
乔平暄笑,笑着笑着,眼里泛起水光,“父亲和祖母知道定也是高兴。”
“我上回去看了祖母,祖母受不得刺激,父亲的身体也是。要说,要选合适的时机说。”
“我知。”
宋吟晚如今的感觉,好像云絮般轻盈。她是接受了成为宋吟晚的事实,但明威将军府才是她的家,她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回去。
然让乔平暄接受都这般不容易,何况是身子本就虚弱经不起的老祖母。
再者,她是世间一缕幽魂,还是能偷得一辈子,尚未可知。
乔平暄发现她颦着眉走神,伸手在她眉心揉了揉,“凡事莫想太多,这是白捡个便宜的事儿,合该高兴。”
宋吟晚应了声。
乔平暄忍不住摸了摸她头发,像以前那样,胸腔里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百感。
直到夜晦暗深沉了,乔平暄才离开。
宋吟晚一直把人送到门口,恋恋不舍。
乔平暄临上马车,才像是忽然想起,又折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你方才说宋吟晚是叫人害死的,可知凶手?”
宋吟晚摇头。“尚在查。”
“你身边可有用的惯的,不若我把你原来房里的丫头寻个由头送过来。多些人手好照应。”
“二姐姐应该最了解我,我能处理得来。”
“是,你是藏了尾巴的小狐狸。”乔平暄戏虐道。只是笑了一瞬,又睨向了侯府大门,漆黑夜色里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周遭生气。
“这侯府不是好待的地儿,他封鹤廷也非能托付的良人。且不说他与官家之间的出身疑云,就拿这次被扣来说,为的是晋州水患彻查贪污受贿之象,封侯刚正不阿,不掩锋芒,若他奏禀成,震颤的便是朝堂之本。你说眼下,有多少人恨得不牙痒痒的,咒着他贬黜流放!”
宋吟晚默声,乔平暄未再多言,又揉了揉她脑袋,“他能以君子之道待你,将来和离许也好说。”
乔平暄是宽慰她的,毕竟她和封鹤廷之间,也就是一般的师生情谊。难不成还要昭昭去映证那克妻的凶煞传闻!
她头个不答应!
宋吟晚送别了乔平暄,慢悠悠地回了屋。
一路上,心绪平静,是大起大落之后的疲惫发软。连那相认的喜悦都冲淡了些。
她重新坐回了桌旁,枕月笑眯眯地捏着‘方子’递了过去,“这是姑爷的字儿,怕您担心记挂呢!”
宋吟晚瞧着纸上——吾安,勿念。寥寥一语,妥帖周全,窥得四叔为人。
温煦南风催人眠。
宋吟晚却没一点的睡意,遂就着灯书写白日里没写完的。不知不觉,酒壶也空了。
三更的梆子响。
男人着了黑绸乌金丝线绣祥云纹长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见到的,便是趴在桌上睡着的人儿。身上仅是亵衣,乌云似的长发散着,衬得小脸瓷白,连发梢都还未干,氤氲着沐浴后的湿气。
他撩了垂下来的一缕,为她挽到了耳后,嗅到了她身上的酒香。
记吃不记打的,想还是贪杯。
但如此也睡得沉实,不知又喝了多少。
封鹤廷抱起她的时候,觉得没什么重量,略蹙了眉。把人放上床时,手还留恋那腰肢的温软,舍不得松开。
而宋吟晚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瞧见封鹤廷,露了痴痴笑,“四叔,你回来了。”说着,无意识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温暖舒适的位置,“我今儿好高兴。”
“乔二不方便来,必定是派二姑娘来。她来,你才这般高兴。”封鹤廷圈住了她,免她不稳掉下去。
宋吟晚眼儿迷离,可顺着话意,无端觉得高兴,仰起头便凑在他下巴那亲了一口。
封鹤廷猛地一僵,迟疑着才伸出手覆在了被亲过的地方,酥酥软软的,唤起记忆深处的甜美滋味。
心念意动,眨眼就把人重重压在了锦衾上。红罗衬娇颜,眼儿媚,如火星子掉进了干柴堆里,轰得一把烧尽了他最后那一点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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