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因为宋吟晚同封鹤廷一块回来,私底下又炸开了锅。
满京城里也没几个不知道新侯夫人未出阁前的名声,骄纵跋扈,胸大无脑,那是真真的。
还有一个便是她跟侯府郎君之间的谣言,只是一边国公府,一边绥安侯府,前面的倚仗了太后,后一个则深受圣上眷宠,绝没有不开眼的敢把话往明了挑。
可多多少少有些耳闻,那宋吟晚相中的,是和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封元璟。
但看着两人一并从外头进来,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直叫人觉得前面那郎君,就该是小侯爷。再瞧侯爷的眼神里也分明全是那位,宠着呵护着,怎都不像是勉强凑作堆的,分明是求仁得仁。
宋吟晚是全然不知,要不怎说当局者迷,她在封鹤廷身边,跟当学生时是一样的,颇觉压力。
刚进云隐斋没多久,栖梧苑那边就来人传唤,单让宋吟晚过去。
眠春略有紧张,“小姐,该不是封三郎……”
宋吟晚暗踩了她的脚面,后者吃痛立马收话,也反应过来地看向封鹤廷。
得亏人正在木架那挂起外衫,并未注意。
“我去趟栖梧苑。”宋吟晚道了一声,便带着眠春出去了。
等出了云隐斋,眠春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心陪着面色凝重的主子,不敢多言一句。
实则宋吟晚也在心底迟疑,要真是封元璟回来先去栖梧苑污告自己一状。她一拢眉,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却是四叔。
四叔和自己一块回来,应是信自己的罢。
应该罢……
宋吟晚低叹了声,进了栖梧苑。
正好丫鬟端上汤水,宋吟晚想着八成也不是给自个的,果然端到了老夫人那。
“今儿晚上厨子做的酱肘子味道好极,老夫人贪嘴多吃了两口,肠胃有些不消化,用紫苏膏消消腻。”邱妈妈见人杵着时间长,顾着周全出来说了话。
宋吟晚便等着老夫人用,闻着香味有点饿了。那是用热汤泡开的紫苏膏,里头浸润熟蜜,还有肉桂陈皮等等,不单是药,也能作小食甜点。
她还没用饭呢。
还不等老夫人用完,云隐斋那边就有人来,说要老夫人这儿没什么事就让夫人回去用饭。
宋吟晚顿时就收到了来自前方能剐人的视线。
“老四这孩子,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也对也对,本也不是个容易事儿。”老夫人一开口就夹了碎刀子,说是老四讨个‘活媳妇’不容易呢。
宋吟晚当没听出来,“老夫人传唤得急,定是有要紧事。”
封老夫人原意是再晾晾,被如此一激只得道,“当然是有事儿,还是大事儿。”
宋吟晚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封老夫人挑不出她的错,坐在炕上,脚撑不着地的半悬着,又细细打量。脸盘儿生得俏极,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儿,就是这样个狐媚子,勾去了老四的心。
跟他爹见异思迁是一个德行!
于此,老夫人又冷了眼色。
旁边的邱妈妈暗暗咳嗽了两声,眼神往后头的屏风那瞟。封老夫人接收到,这才又启口,“老四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今日已入宫复职。”宋吟晚垂眸,亦是瞧见了屏风那露出的一双女人秀气鞋面。
“嗯,那就好。”封老夫人并不见有多高兴,依旧是端着架子,“你嫁进侯府也有些时日了,侯府里的一应事计早就该交到你手里,只是当中多有耽搁。你照顾老四腾不开身,现如今老四好了,你也应当要担起这责任了。”
这是要交给她掌家的权。
可就她所知,原来侯府是封鹤廷生母管家,再后来是大房娶了顾家嫡女,前侯夫人殁了后直接到了大房封顾氏手里,这一管约莫都有二十来年了。
而今老夫人的意,要她掌家便是要从大房手里卸权。
若一个处理不当,这是两边都要生嫌隙的。
宋吟晚道,“说出来怕老夫人笑话,我最头疼便是算账的了。”
“谁也没有天生就会的。”封老夫人接她的话茬,一面问邱妈妈,“怎叫个人还磨蹭上了?还得要老婆子亲自去请了不成?”
“婆母这么说要折煞媳妇了。”封顾氏的声音从门口那传了近来,一面快着步子,“手头里有账目不清楚,多费了点功夫,紧赶快赶的过来的。”
见了宋吟晚笑吟吟的,“刚从莲花庄那巡了回来,就听说老四和你一块吃酒去了,小两口感情还真是好的让人羡慕。”
“嫂嫂说笑,四叔刚恢复身子,还不能吃酒呢。”宋吟晚也跟着笑,透着些娇憨。
封老夫人‘咳咳’咳嗽了两声,可不是见她们妯娌和睦来的,底下要和气一团,合着她这遭老婆子不就讨人嫌了。“今儿把你们俩都叫来,说的是一件事儿。”
“大房的拿着掌家钥匙有年头了,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好,但眼下老四媳妇过门了,再拿着权就不合规矩了。”
果然,随着老夫人的话,封顾氏脸上的笑便有了几分僵硬。
“大嫂持家有道不可多得,我方才也说了,最是怕算账的,老夫人……”宋吟晚‘怯弱’地开了口,不承她的话意。
封老夫人便只得自己续着道,“老四媳妇虽还年轻,可毕竟是正牌做主的侯府娘子,她不好意思跟长辈的开口,便由我这老婆子代劳。是到了各归其位的时候了,就把你那掌家的钥匙交给她罢。”
封顾氏叫话一压,“婆母说得是。”
可得了二十年的权势,哪是能那么轻易就松开手的。这二十年来,老太婆和二房那上蹿下跳的,想的都是从她手里夺权,哪回成过。
可独独交宋吟晚手里,那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
但她仍是不甘心啊。
“四弟妹身子初愈,侯府若大家业,哪怕是看,都得看上个十天半月,拢共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事,不若让四弟妹先慢慢从头看起。”
“就听嫂嫂的。”宋吟晚快了一步先应下了。
可这完全是打乱老夫人计划了,她可指着两人对掐起来呢。“拖也拖不了几时,何不干脆利落的!她要不懂,你从旁协助不就是了。怎的,你这当嫂嫂的还有私心不成?”
“婆母冤枉!”封顾氏忙呼。“我本来就是替未来四弟妹暂代职责,我是体谅四弟妹,怎还被说私心了?”
宋吟晚跟着捣糨糊,“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气得老夫人指着她鼻子说,“你倒是清楚她为人了。”
封顾氏愈发委屈,“婆母……”
宋吟晚暗暗摇头,这位老夫人的伎俩,又或是同那屏风后人的伎俩怕是全让封顾氏给看穿了。要说智斗,老夫人显然不是封顾氏的对手。
但老夫人会撒泼,一扯了嗓子,便哭嚎儿子儿媳不孝。她如此周全为家,却没人懂她苦心。
封顾氏脸峻黑的,她夫君最是孝顺,说白了是愚孝。老夫人这一顿哭是要把人招来了,最后都能如她的意。
“婆母良苦用心,儿媳们怎会不明白!”封顾氏暗暗咬牙。“钥匙我随身带着,本就打算交了老四媳妇。就是……”
封老夫人一抹脸,变得也快,“你这话哩哩啦啦的,就不能说痛快了?”
封顾氏略蹙着眉,“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一桩。这还是在四弟妹进门前了,那会儿同张太夫人打马吊的时候说起,要在乞巧节的时候在家里安排席面。家里的郎君们都到了年纪,顺便相看相看。话都放出去了,日子也快近了,合该去送邀帖了。这会儿交了,那这宴会的事?”
“当然是新侯夫人操办,正好见见人。”封老夫人一口说道。“这事就这么议定了。”
封顾氏迟疑了一瞬,顺应了‘是’。
宋吟晚:“……”她顺着嗫喏启口,“我这方接手就要操办这样大的场面……”
“四弟妹莫担心,我自是会帮你的。”封顾氏笑眯眯地给她喂定心丸,“再不济还有你二房嫂嫂。请的是官员女眷,这一半为的是你这些个侄儿,另一半也是为你跟四叔,四叔病了之后同僚挂心,也该感谢一番才是。”
“有嫂嫂这话我就安心了。”宋吟晚被搭着肩头,瞧着封顾氏也娇憨笑了笑,一副不知她算计的模样。
这一幕落了封老夫人眼里,也扯了嘴角。封顾氏这会儿提劳什子宴席,绝没安什么好心。
她照着二房说的意思说道完了,达到了目的,便让人退了。
封顾氏出门的时候还挽着宋吟晚胳膊,钥匙交给了她,还要拉着说道一番。
宋吟晚饿着肚子应付到这会儿,有些发昏难受。“大嫂,要不还是明天我来请教。”
“四弟妹不知道,要掌管这家一点不容易,光是……”封顾氏正说的兴头上,要好好说说她这些年的不容易呢。
“大嫂不是要拐走我媳妇儿罢?”一道高大身影站在了栖梧苑的月拱门那,正是出来寻宋吟晚的封鹤廷,嘴角噙着极淡的笑意,还补了一句,“都这么晚了。”
意思,便是她该识趣歇了。
封顾氏松开了宋吟晚,笑嗔道,“我敢有胆子把四叔的人给拐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准。我夫人人善软弱,让人哄一哄就找不着北,我可得多顾着点。”本是说笑的话,让封鹤廷正经一说,可没了玩笑意思,反像是敲打似的。
封顾氏有些挂不住脸,讪讪走了。
而宋吟晚的注意力停留在人善软弱那几字,比起她说自个温柔讲理时还吓人呢。
等到她被领回了云隐斋,发现摆了一桌子菜,都未动过。
“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侯爷都让人把饭菜热两回了。”
宋吟晚又意外,四叔等她一块用饭,还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也有些受宠若惊。
封鹤廷瞥了过去,发现她仍拘谨坐着,便岔开了话,“虾。”
宋吟晚瞅着面前那一大盘虾子,从里头夹了一只。足有手掌那么大个儿,虾壳上沾了雪白盐巴粒儿,拷出来的带了种特别的鲜香。
壳儿轻轻松松就去了,露出里面紧致微弹的虾肉。
她剥好了给放到了封鹤廷碗里,自己则接了眠春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
“……”封鹤廷看着叠在最上面的虾肉,本意是让宋吟晚趁热吃的。
宋吟晚寻思着又给多剥了两个,四叔想吃却又不想剥壳,跟乔二哥那闷骚性子还真像。
而封鹤廷吃着宋吟晚亲剥的虾子,嘴角总不由翘着。
一顿饭,岔了思路,但用的都甚是愉快。
饭毕,眠春奉上了茶。
宋吟晚吃饱了,品着香茗整个人惬意柔和。
白日里的浮热已消尽,夜晚西风送来些许凉意,叫人觉得舒适。
封鹤廷瞧着她的侧颜,虽完全变了模样,但举手投足无疑残留了影子。他看着她,依然是在看‘她’。
“今日入宫受太后传召,问的都是你。”
宋吟晚脑海里浮现皇太后慈眉善目的脸,脱口问,“皇祖母可安好?”
“嗯。”封鹤廷顿了顿,“太后甚是挂念,想来不若你亲自入宫面见的好。”
宋吟晚不知他为何咬重了‘面见’二字,嚼来复去,想到了两人成婚便是太后做媒。而她曾听乔二哥提起过,四叔的婚事由不得自己。
如太师之女,亦或是姜国舅的外甥女赵涟。
封鹤廷越受圣上眷宠,背后猜忌便越多。官家年轻时披挂上阵,多有旧疾,虽是壮年,但身体近年却每况愈下。
五年前,太子驾鹤而去,东宫之位悬空已久,方才有了周姜之争,朝堂暗斗。封鹤廷便成了两方极力争取的人。
也无怪四叔说‘府里眼线诸多’,宋吟晚思绪翻滚间猛地想到了自己。
她这第三任,是求来的太后懿旨。太后与周皇后的背后,是周家势力!
——以宋吟晚那性子,还真是最好操控的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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