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眼前。
来信之事可以先放一旁,当务之急是顺应药貂指引,找到骨生花具体所在。
……然而偷袭者一事,实在不能令他感到安心。
钟离瑀敛目沉思。
他决定再努力尝试一下!
“出来吧——”
微光瞬闪。
宋明学一脸呆呆地浮现在半空中。
“主……人……”
新生灵鬼神智模糊,但因缔结魂契之故,他清楚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主人……快走……”
他神色痛苦,露出一副极为可怜的神情。
钟离瑀虽与宋明学心神相通,能感受到对方的恐惧,但并不能得知新生灵鬼脑海中的具体回忆。
不过,想来这回忆不会有多美好……
他不禁心生几分怜悯。
“来。”
钟离瑀轻轻招手。
见灵鬼乖觉地飘过来,低头,少年道士微微一笑,伸出食指按在他百会穴——也就是脑门顶的位置上。
被洗练过的精纯灵力源源不断自指尖涌出,灌入宋明学的百脉交会之处,为其洗濯魂魄,凝练实体。
宋明学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澈,变得明亮有神,脸庞也逐渐恢复死前遗传其母的俊逸相貌……
等钟离瑀轻喘一声,停止灌注灵力,他突然双膝下跪,俯身叩头拜谢。
“多谢仙师救我。”宋明学仰起头,眼睛里满是真诚。
钟离瑀安然接受了对方的谢辞,然后才伸手虚虚扶起。
也就是“天生道体”的他才能够如此奢侈。
——给灵鬼灌注的灵力,是寻常修道者的一倍还要多,且他灵力精纯才能勉力支撑,换成其他人早被吸干了。
尽管如此,钟离瑀还是有几分吃力。
不过他有万灵归一图帮助沟通天地间流散的灵气,恢复速度较快,因而面上并不显得勉强。
“此为权宜之计。你魂魄离体太久,且既成灵鬼之身,死亡一事便已然不可回转,终究还需再入轮回。”钟离瑀告诫道。
“小生明白,却是不曾有过复生之妄念。能再入轮回,是大幸,不敢奢求更多。”宋明学苦笑,“仙师如有需要,我一定竭力相助。”
“你是个明白人,我不欲多费口舌。”
钟离瑀左手背后,负手而立,他直视宋明学,目光沉凝:“旬月前,你出游踏青时究竟单独遭遇了什么?我要听详细过程。”
“这……”
宋明学面露挣扎之色,他嘴唇蠕动几下,诺诺道:“我看到了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钟离瑀不动声色,语气平平顺着话茬儿询问。
“是、是!”如同找到合适理由自我安慰一般,宋明学的语速开始加快,“我嫌周围吵闹,便独自走走散心,谁知误入此处秘境,找不到回去的路……慌乱间撞上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她浑身着青黑色斗篷,自号白骨夫人,要吸我精气。”
“我慌不择路逃跑,不知怎么地眼前突然一花,人就转回了原处。”
他越说,声音越小。
钟离瑀嗤笑一声,抬眼瞧见宋明学肩膀不自觉抖动一下,恶趣味顿起。
他冲灵鬼勾了勾手,示意对方凑近些,然后用指尖轻轻抬起宋明学下巴,启唇道:“大公子,我虽受命于你母亲,可有时脾气上来,小道也就顾不上许多了……避重就轻,是个消耗人耐心的坏习惯,我相信,你可以自己改正的。”
“——对吗?”
他声音轻柔,然而话语末尾的上扬滑音却如寒霜吐息,无端令人生冷,战栗不止!
最后……
溃不成军。
收回手。
钟离瑀满意地发现,模仿桀那家伙阴阳怪气的语调,杀伤力果然很大。
宋明学此时脸色刷地一片惨白,冷汗淋淋。
“仙师息怒……”他小腿因恐惧而酸软,此刻骤然没了支撑,颓然跌倒在地,“小生并非言而无信,想刻意隐瞒,只是、只是……”
他心中害怕至极,脑袋嗡鸣响作一团,口中呐呐半天说不出话。
见钟离瑀神色陡然转厉,宋明学迟疑一下,脑中什么也没想,只不管不顾脱口而出。
——“事关我宋岑二家隐秘!”
直到喊完,他的理智才飘荡回笼,意识到自己刚刚做过什么。
钟离瑀不否认自己利用魂契施加了一点小暗示,不过宋明学如此容易被压力弄崩溃,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对所谓隐秘不感兴趣,但是对方口中提到了偷袭者的形象,为了能够顺利拿到骨生花,他有必要一探根底。
“你放心,我的目的只是寻找一味药材,寻到后便会自行离去。”钟离瑀出声安抚,“之所以唤你出来,是因为你口中的妖怪刚刚偷袭于我……为此,我必须要问个清楚。”
“小生明白了。”
无论信不信任钟离瑀,事已至此,宋明学没办法再装傻下去。
性命操持于他人手中,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选择一股脑儿全讲出来。
这些心事在心底埋了很久,能找到个可以倾诉之人,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事实,没有半句虚言。唯独隐瞒一点……”宋明学吞了吞口水。
——“这妖怪的相貌,竟同我娘年轻时有七八分肖似!”
[.]
沉默片刻,他强笑道:“自然,我不是说我娘如何如何,她对我所遇异事没有半分了解。如今害得娘亲夙夜流泪,为我相思,是我这个为人子的不孝……”
“奈何错已铸成,纵使悔不当初,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法去弥补了。”
宋明学抬袖,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钟离瑀一阵默然,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面对岑悦时的尴尬局面。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当事人自己平复,其他多说无益。
好在宋明学很快自己收拾好情绪,平稳地继续讲述下去。
“那妖怪抓住我后,我心中知道恐怕要命丧于此,谁知当她看见我的正脸,突然一惊!抓住我肩膀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松开,把我甩在地上。”
“我正好跌落在她脚下,一抬头,就从斗篷支起的帽檐中窥见了这妖怪的相貌,顿时大惊失色,从地上爬起就闷头直跑!……不知为何,她没有追上来。我懵懂间跑出迷路之地,正巧撞上寻我踪迹的家仆。”
宋明学无奈叹息:“回家后,我就觉得头晕目眩,直至一病不起。然而我不敢同任何人提起我的所见所闻,包括我娘在内。”
“你是在怕……?”钟离瑀若有所思。
“对,我是在害怕白骨夫人被外人发现。”宋明学干脆承认,“我不知道她和我娘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件事一旦被捅出去,对我娘乃至宋岑两家一定会造成不好影响。”
“我宁可死,也不愿看到我娘她被城中愚民当成妖怪,送上火架行刑……”
终于说出心中秘密,他慨然长叹,如释重负一般。
“可惜了。”钟离瑀也叹息,“没有你,是宋家的损失。”
眼前男人比宋明习这个草包要聪明得多,也重情重义得多,只是还稍欠几分胆色。
不过以他的年纪,算是难得了。
钟离瑀拥有两世记忆,且前世生长在一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自觉比这古代的年轻人要成熟许多。
他看得很明白:
宋明学愿意和盘托出,一是他说了自己来到绛城的目的,且又有异乡人身份,在绛城不会牵扯到意外的利益关系。
就算他真的鬼迷心窍到去讹宋家,不过是破财消灾,宋家在绛城的根基不会伤筋动骨。
二是迫于无奈。
他已经到了秘境中,且放话要追查偷袭一事到底,说明此事难以善了。
宋明学无法确定他能不能杀掉白骨夫人,也不能确保他不会在追杀时看到斗篷下的面容,进而与岑悦联系在一起……
与其被动应对,不如把掌控权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也是钟离瑀所欣赏的做法。
不必动用暴力,大家文明合作,省心又省力,这令他感到心情愉悦。
“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帮你杀掉白骨夫人?”钟离瑀笑眯眯问。
宋明学知道钟离瑀领会了自己的暗示,他重重点头,然后由坐姿换成标志跪姿,双手前撑,额头点地,连叩几个响头。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仙师,我一定不能让这妖怪逃出秘境。”他一咬牙,眼神逐渐狠厉起来,“城中失踪案波澜四伏,人心动荡。如果妖怪逃了出去再伤性命,一旦她面容暴露,我娘一定会被父亲当做弃子丢出去安定民心……”
“如果是出于这种理由,就算岑家是绛城第二世家,我外公是绛城城尉,恐怕也很难保住娘亲性命!”
宋明学抬起头,瞳仁深处隐隐泛红。
——“此事,我绝不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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