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国师和他的倒霉徒弟(八)

    村民们当起山匪业务熟练,说到真正的山匪反而谈之色变。

    不知道顾卿云是怎么和里正商议的,总之到了午时,萧纪凰和陈阿秀一人捧了一盒银子,立侍左右。

    黄金冲击力可能更大,不过这附近没有钱庄,祁曜摆上了所有的银两。

    徒弟有钱就是好。别说就这点白银,就是一掷千金也没人觉得是多大的事。

    午时三刻,山上来人了。

    山势陡峭,四面崎岖,但算不得很高,光从山脚下就能将山上的几座建筑看得清楚。当然,也不排除祁曜是用了高倍望远镜加成效果,反正别人是看不见什么建筑的。

    和话本里相比较,真正的山匪们没有多长个脑袋多长只手,顶多就是长得磕碜了点,都是一脸的尖耳猴腮,面色蜡黄的模样,像是营养不良很久了,让祁曜很有一种给他们定个营养膳食食谱的冲动。而且论武器,好像也没比老弱病残团好多少,都是些箩筐锄头…让人深切感受到了三百六十五行,行行都不容易。

    山匪们最是放|荡不羁,为所欲为的,不过这群山匪倒也还算讲规矩,没有一进来就打砸抢——也可能是知道这鸟不拉屎的乞丐窝抢也抢不到什么。

    天色还是昏沉的,朦胧的细雨下个不停。村子里十几口人都或站在屋檐下或藏在房子里,唯独师徒三人举伞立于门前。

    漫天的风雨洗刷着泥泞的地面,黄褐色的泥浆淌过鞋履旁的痕迹,一滴水珠顺着伞檐低落在小小的泥坑里,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过来的人停止了前进,没有人说话,两方遥遥对峙着。

    顾卿云天生性冷,他便是站在那,一言不发,也能看出面部锋利的棱角和眼神里千年不化的寒霜,旁人也都成了陪衬。没来由的,让人觉得危险。

    “敢问阁下是何人?”领头的人先高声喊,打破了这对峙的僵局。

    顾卿云动了,他启唇,施施然往前走着,他道:“远闻启崂华阳骠,少年才子,枪法举世无双,空雾顾卿云愿拜往。”

    一句话毕。很快与山匪只有几步之隔了,他的话分明是淡淡的,连唇齿间的闭合都不太明显,可这话却一字一句地清晰入耳。

    好强的内力!

    山匪们惊了一跳,“空雾顾卿云,那可是——”

    “子钟,阿秀。”顾卿云轻声说。

    萧纪凰和陈阿秀出列,打开了捧在手上盒子,闪着冷冽寒光的白银和大张的银票倏地映入眼帘。

    “一点小礼,不成敬意。”祁曜平淡地道。

    那领头人只看了一眼,紧张绷紧的面部线条有了些放缓。他原本拿着武器悬于身前的手放下腰际,微微低头略带恭敬道:“原来是国师,在下启崂山严冲,冒犯了。”

    顾卿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眼眸深邃狭长,又如同古井无波。他站着,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严冲却觉得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他的脊背上,气势骇人。

    严冲被这股严凛的气势一压,心中霎时撞击起千层浪。他一时头脑飞转,想到了顾卿云说的第一句话,忙道:“不知国师突然造访,所谓何事?也便小的向大当家有个交代。”

    越是实力高强的人,越有些怪癖。严冲想国师的怪癖大概是,说过一遍的话从不重复第二遍。想到自己适才答非所问,险些惹恼了顾卿云,严冲冷汗涔涔。

    严冲压力倍增,站在祁曜身边的徒弟也并不怎么好受。

    萧纪凰挺直了身躯才抗住了这股气势,他想这个男人,力量竟然已经如此可怕了吗?

    这样的实力,哪怕他是要这天下,是要自立为王,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般的容易。隐约间,萧纪凰好像抓到了一点思绪,但他很快又掐断了这个想法。

    顾卿云若是想为王,大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取这天下,何必要汲汲营营?岂不是事倍功半?

    “偶然路过,顺势造访。”祁曜给了很不走心的八个字解释。

    严冲哑然片刻,也知道这种大人物的打算自然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打算,却没想到顾卿云连给个冠冕堂皇的解释都这么敷衍。

    可恃才傲物。他也是有这个资格的。

    “国师亲临小的们自然是要扫榻相迎,这礼万万不可……”

    顾卿云打断他,道:“昨夜在此地小住一宿,当是偿还,上山罢。”

    对心口不一的人祁曜已经见的多了。这什么启崂山严冲眼里明明写满了超级想要,还要故作矜持。

    【主脑给了一个形容:磨磨唧唧,娘们唧唧的。】

    严冲本就是意思意思推却一下,见顾卿云这样说了,他便利落嘱咐身后的人收了两个盒子,迎着三人上山了。

    土匪寨建在悬崖峭壁之上,而进寨之前,则是一条又细又窄的栈道。一低头便能看到脚下的万丈悬崖,这绝对是恐高症的噩梦。好在几人都很是艺高人胆大,走在绳子上也如履平地。

    原本陈阿秀想假装害怕,最好是能让师父抱她着过去,结果她正想着,萧纪那个混|蛋已经牵着师父的手上去了!

    王八蛋!

    陈阿秀气急,赶忙两步跑上去拉住了祁曜的另外一只手,不待祁曜疑问,她就一脸恐慌地抢答道:“师父,我也害怕。”

    祁曜:“……”他手动关闭了测谎仪。

    人类好复杂,作为一个AI,他已经感受到人类世界遍布的虚伪了。

    进山门前严冲便派人先行去通报大当家有贵客光临。接着才引祁曜一行人上山。

    他们走的这条路陡峭曲折,无时无刻不像在刀尖上漫步。祁曜对萧纪凰有所了解,在人物面板里就提及到了恐高症,因而也难免对他多加照顾一些,而陈阿秀……

    祁曜觉得他有必要对陈阿秀重新做一次人物评估。在哪怕是在严冲等人都要收敛神色,小心翼翼地过路时,陈阿秀还能很是艺高人胆大地装作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又或者被山顶呼呼地风吹得仿佛摇摇欲坠。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萧纪凰走在祁曜内侧,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全然没有心思去在意旁边发生了什么。

    祁曜本来想给萧纪凰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可看他身体都快绷成一根弦了,只好一次次狗拿耗子地出手拉紧陈阿秀。于是不一会儿陈阿秀的脸色就开始慢慢便红了,还很是恼怒地(?)盯了他一眼。

    祁曜轻叹了口气,他被夹在中间也很无辜啊,明明是你们俩要把他夹在中间的,打扰到了你俩的小情趣了真是不好意思。

    陈阿秀os:啊啊啊啊师父父真的好温柔好温柔啊呜呜呜明明看出来了还一次次拉我呜呜呜偷偷看师父一眼,哎呀被抓到了好羞涩鸭///

    萧纪凰没有控制自己身体对高空的本能反应,不过心理上倒很无所谓,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就像他的身体和心理不归属于同一个控制一样。

    自从他在云雾山顶醒过来的那一天起,这样的感觉便时刻在他脑海里冲撞。他的精神仿佛强大地能破坏整个世界,可他这个躯体却弱小得不堪一击。

    直到意识慢慢回笼,他开始想起自己的过去——

    但这依旧很奇怪。那些记忆和他就像隔了一层东西,明明画面清晰,细节可究,却又没有丝毫的代入感。就像一个看了一场如同老太太裹脚布那样又臭又长的戏曲的旁观者,这场戏曲不但让他觉得荒诞无聊,还分分钟想摔票离场。

    可是这样的感觉在碰到顾卿云后却消失了。他不稳定的精神力量在看到顾卿云的那一刻仿佛得到了安抚,甚至产生一种奇异地熟悉感和依赖感。

    但即便是在他的记忆里,顾卿云和他分明都不存在过多的私人交际。刨开身份,也不过算是点头之交。最多能有点猫腻的,就是每次顾卿云和他错身而过时,记忆里的他都会回头看一眼,直到顾卿云走出他的视线。

    难道自己曾经仰慕过顾卿云?

    他体会不到当时的情绪,最后也只好如此解释了。

    可怜祁曜,一点也没猜到自己含幸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带出来的徒弟的心路历程,还一门心思想着撮合一下已经势同水火的男女主角感情线。

    殊不知这两人要是真在一块了,那星球要爆炸,宇宙得重启。

    路阻且长的道终于快走到尽头了,众人都不免松了一口气,可在此时走在一列中间的陈阿秀忽然脚一滑——这回是真滑了,她半只脚踏上的那块地竟然塌陷下去了!祁曜及时伸手拽住了陈阿秀的手臂,面部神经还没有反应,识念里已经给吓出了一排惊恐的表情包了。

    陈阿秀脚下的地还在迅速脱落,下一秒祁曜都极有可能被拽下去,就在师徒两人对视着互相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惊恐和懵逼时,从前方扎出了一把红缨枪,陈阿秀条件反射地拽住,而祁曜判断飞快地松了手,陈阿秀被挑上悬崖,几乎是在空中螺旋式翻滚着,径直跌倒在地面。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她听到了身下的一声闷哼,她迅速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一张黑黝黝的面孔,把她又吓了一跳。

    而这张黑脸皱成一团的眉头显示了他被砸的并不轻松,不过还是不往先安慰陈阿秀道:“小伙子没有受伤吧?”

    陈阿秀眼睛圆瞪地看着这人的一口白牙,猛地受惊似的滚下了身。

    见陈阿秀安然无恙,祁曜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顾卿云冷面冷情,面上不显,在旁人看来,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情状似乎也没有对他有过多的触动,他步伐如常,每一步仿佛都带着仙气似的从栈道走上了崖边,然后朝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黑脸男人微微颌首说:“多谢阁下相助。”

    这声谢到还算有些真情实感。黑脸男人也略带愧疚道:“国师远道而来,是我照顾不周。”

    一把红缨枪,还以东道主自称,这人身份昭然若揭。

    祁曜安抚了陈阿秀,才对来人道:“想必阁下便是启崂才子华西骏了。”

    “什么才子不才子,不过甘守江湖的一介无用武夫罢了。”华西骏顿了顿,又笑笑说:“国师若不觉冒犯,唤我阳骠便是。”

    祁曜的IQ在这个时候转得非常快,华西骏简简单单两句话,他却琢磨出了几个意思。

    华西骏这话看似粗莽,却是至少体现出了他的态度,第一句话是自谦也是告诉祁曜,如果找他是为了天下朝堂之事,那他毫无兴趣,他只在乎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第二句话虽尊顾卿云为国师,却也是不以为然,唤“名”者尊长,“字”为平辈之称,告诉顾卿云他的字也就是认为所谓国师与他不过平辈罢了。

    这才是真正的外热内冷啊。

    主脑已经看到了支线任务的难度系数了,只能默默给祁曜点根蜡,顺便在对方真实冰冷的态度下裹紧温暖的小被几,喝茶看戏。

    不过即使知道了对方的态度祁曜也没有打退堂鼓,他意有所指道:“阳骠身处江湖便应知天下事无独善其身,浑水之中哪有清鱼的道理。”

    华西骏抿了抿唇,神色不变,他笑笑道:“既然这天下都是一潭浊水,左右逃不脱,那迟一些跳进去又何妨?华某不过甘愿平庸罢了。”

    顾卿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毫无顾忌地直接揭破道:“所谓的甘愿平庸的人不过是嫌到手的利益不够多,我来也不过是问问阁下,可有想过自己做块糕点?”

    蛋糕问题中涉及利益创造与分配永远是一个不过时的话题。

    自己做?华西骏很快上钩了,忍不住道:“国师这是何意?”

    顾卿云淡淡说:“左右不过是摆盘,谁做的,有什么重要的吗?”

    萧纪凰在一旁听着,心下好笑,倒不觉得愤怒,就想父王若是听到国师这番言论,恐怕得气得揭了棺材板爬出来。

    偌大一个天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几盘随意摆弄的糕点。

    萧纪凰眼里多了两分嘲弄,唇畔不显地微微下陷了几分。

    陈阿秀没听懂他们这是在打什么机锋,索性滴溜溜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华西骏。

    华西骏显然也被顾卿云的口气惊到了,犹疑半响,转而笑道:“国师携弟子一路奔波,想来劳累,不若先在鄙寨休息几日?”

    他这话就是变相同意和祁曜聊一聊了。

    祁曜点了点头。

    陈阿秀没心没肺,且相当自来熟,华西骏带他们去客房的一路上陈阿秀就已经和他聊成一块了,譬如为什么寨子要建在这么难走的路上?话本上进寨是要蒙眼睛的是假的吗?为什么你们会做土匪呢?

    陈阿秀前十几年的人生里都没有学会说话委婉,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好在华西骏也不是常人,听完也没怒火中烧地把陈阿秀拎着从山上扔下去,还挺认真地给她一一解了惑。

    “华大哥真是个好人!今日也多谢华大哥出手相救!”陈阿秀抱拳粗声粗气道。

    “小兄弟言重了,想来今日受了惊,还需静心休息才是。”和颜悦色地和陈阿秀说完,华西骏又面带歉意对顾卿云道:“寒舍简陋,还请国师见谅。”

    这是一座小院,收拾得倒算干净,中间是一颗桂花树,树下摆了一个大水缸,不是盛水,却是养鱼。

    这个时节的桂花尚且未开,虽只有些树影婆娑的映在地上,也很有一番意境。

    华西骏转头看到顾卿云的唇畔微微勾了下,愣了下神。

    “阁下是有大智慧的人。”顾卿云说。

    华西骏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生生顿住了,又听顾卿云接着说:“天下苦乐忧惧,想来此般皆不过是虚妄了。”他话语里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

    华西骏转而几步走上祁曜身侧,帮他推开门道:“早有耳闻国师学富五车,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今日不才可有幸与国师煮酒论道?”

    祁曜唇角稍稍弯了一下,他点头道:“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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