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殿。
风起时梨花簌簌而落,洋洋洒洒掉在蓝衣少年和白衣公子袖上。
见状,肖卿然冰冷的眉目微皱,他抽出腰间“问命”,挽了漂亮的剑花,一并削落头顶上那枝开得正好的梨花,毫无怜惜。
陌青漓微微怔了怔,忽然有些担忧莫念。
适时那少年收剑侧首,眉目如冰雪,启唇道:“大殿下,您是想留下她,对吗?”
作为第一门派的继承人,肖卿然生而骄傲,也不屑婉转迂回。
他一语中的,陌青漓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黑压压一片,遮住了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是啊,他想留她。
连肖卿然都看出来了,看出莫念先行出殿门时,自己想伸不敢伸的手,连临别时的一个拥抱都不能。
他掸了掸衣袖上的落花,勉强漾起一个微笑,说:“肖公子,麻烦你多担待。”
青年话落,又取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积蓄,递过去,目光悠远道:“倘若她犯了什么错,还望肖公子海涵,天大的错,都由我青玉殿来担。”
“真是奇了。”肖卿然接过递来的锦囊后,忽漾起高深莫测的笑意,仍旧偏冷,他淡淡道:“哪有主子替隐卫担着的?我看您还是先保全自己吧。”
少年一抚剑穗,抬头睨了殿外等候的女子一眼,又说:“在下先告辞了。”
陌青漓微微颔首,却在这时,那给予空间让他们私聊的女子跑了进来,她面纱下的唇角微扬,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殿下放心,我会尽快回来。”
偷了东西就回来。
——此去第一门派,莫念无旁的想法,只想拿到能够逆改经脉的灵药,改善陌青漓的体质,使他能够习武。
所以殿下,“请等我回来。”
“好,我记下了。”
他依旧温温柔柔,像春风一般,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举止太过温柔,莫念后知后觉抬起眼睛,有些怔愣,也有些不明白,那温润如玉的青年却抬起她的手,轻轻系上了一段红绳。
“保平安的。”他说。
莫念信以为真,笑着点头:“殿下才应当多注意安全。”
“会的。”陌青漓侧过脸笑了笑,终究未能给出那个拥抱。
·
自此一别,山高水远。
马车上,檀香轻绕。
莫念轻轻捏着鼻子靠在窗边,窗外新雨空濛,她嫌弃地睨了一眼对面打坐的蓝衣少年,心道做作。
偏偏肖卿然剑不离身,让她连偷那作为门派凭证的剑穗都没有机会。没有凭证,她即便去了第一门派,也无法轻易通行,更别说拿走逆改经脉的灵药。
真是叫人头疼,莫念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眨了眨,清光冷然,孤傲不比肖卿然少。
许是担忧自己离开太久青玉殿会出事,她忽然拔剑,心道天阶压死地阶,大不了就做回小人,趁这门派继承人没有归山,也没有师父在身旁,抢了他。
对,抢了他。
她打定主意,手中长剑森寒,泛着银质的冷芒,剑光闪烁间,恰好映在那蓝衣少年一双眼睛上。
肖卿然猛地睁开眼,眸底冷光乍现,他左手两根修长手指一并,就把来势汹涌的刀锋止在了眼前。
而他的神情,冰雪一般。
莫念却只道得逞,趁机松了剑,一手去探他腰间剑穗,一手去拦少年右手。
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肖卿然用左手夹断了她的长剑,唇角起了点莫测笑意,右手顺势一扯她衣袖,那娇小玲珑的女子就入了怀里。
离他的剑穗仅一步之遥。
见状,莫念神色微愠,懊恼错看了这一脸禁-欲的小子,嘴上却戏谑道:“肖公子,您就不怕我告诉尊师,说你道貌岸然,轻薄于我吗?”
“你尽管去说。”肖卿然仍旧是那副皎若白雪的模样,伸手扔开她,理平衣袍道:“显然是我吃亏。”
是了,不求无价有情郎,只求肖郎一夜眠。
“你可拉倒吧。”莫念攥紧衣袖,看了看尽碎成断的长剑,小手一摊,“赔钱。”
听言,肖卿然抬起眼眸,眸里有些厌恶,他抿了抿无多少血色的唇,冷淡道:“找我师父吧。”
真不要脸,莫念唏嘘,打不赢就找师父,小心眼,不要脸。
她深吸一口气,打坐调息,压根不想看对面那小子一眼。
肖卿然却有些奇了,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似乎想偷他的剑穗。
这会儿消停了,反倒觉得有些意外,少年揉了揉额角,蓝衣黑发,随打入车内的风儿轻旋,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
他看向她面纱外紧闭的眼睛,是好看的,眼角微扬,睫毛很长,眉目间一股子倔,很难驯服。
这样的人,偏偏肯为了陌青漓涉险。
忆及此,他取出怀中从那青年手里接过来的锦囊,微一思量,砸到了莫念身上。
这一刻,她连杀心都有了。
少年却微微一勾唇,漆黑的眼底冷意料峭,怀抱着剑似笑非笑道:“钱还你了。”
莫念翻来查看,却认出这是陌青漓的东西,锦囊一角绣了枝白玉兰,还有大殿下衣袖中淡雅的竹香,在檀香映衬下愈觉清冽。
她的眸光忽然锐利,斜睨了那少年一眼,不动声色间就已向前扣住了他的喉咙,冷声道:
“就算他给,你也不该接。”
青玉殿何其清寒,她不在的日子里陌青漓如何打点上下宫人?
只怕会过得更加清苦,一想到这里,护主心切,她手里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你、咳…倒是忠心。”肖卿然一时不慎,颇有些艰难地道,可神色间却无一分惧色。
因为呼吸被制,他冰雪般的脸颊也有了血色,尤为俊俏。
难怪世间女子那样追捧。
莫念眯了眯眼睛,已悄无声息扯了剑穗过来,肖卿然一怔,却见她松开他,眼眸微弯,含了难得的笑意。
原来刚刚拿出来的杀意,不过是想让少年无暇顾及身外之物。
“好了,你我两不相欠。”
莫念得意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她把剑穗别在腰间,一掀车帘飞身而出,眨眼消失在群山之中。
马车内一下空荡起来,只有那地上的碎剑证明她真实存在过。
——断人长剑,还以剑穗。
肖卿然想,他似乎不亏。
可少年头一次怔愣在原地,细看那冰雪一样的人却微微红了耳尖。
这时,察觉到异动的其他弟子走了过来,见状也都愣了愣。
“师兄……你?”
“你的剑穗交待出去了啊?”
七名弟子面面相觑,第一门派只有一条门规——“入此门者,一生一妻,一妻一世,剑穗为凭。”
“嗯。”他仍旧冰雪般轻轻应了一声,外表还是经年以来锻炼出的少年老成,内里却乱了,慌了。
那时十六岁的肖卿然还不懂,年少时不可遇见太惊艳的人。
因为少年一眼心动,就是一生心动。
·
日暮黄昏,昆仑山颠。
莫念提前登上数千台阶,孤身来到了第一门派。
也无长剑,也无倚靠。
只有那过于精致的剑穗,冰蓝色璎珞,缀寒玉,流光皎皎,世无其二,寒玉上刻“卿然”二字。
门派弟子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首席弟子被人抢了,还是被个女子,便下意识唤莫念:“师兄夫人好。”
师兄夫人?
莫念无所顾忌的脚步顿了顿,一时间恍然大悟,难怪那小子不肯给。这可以在门派横行的东西,原来还有这样的深意。
想来也是,除了自家人,哪能在这样的地方来去自如?
她微微有些歉意,却只能将错就错,依计划去寻找给大殿下逆改经脉的灵药。
想到这里,她取出怀中的锦囊,这是陌青漓全部的心意,她受之有愧,可同样的,她也回报了他全部的心意。
·
陌国国都,晚间微有风雨。
一顶小轿直接过朱雀门抬入了东宫,停在太子殿前。
从轿子里走出来位容颜姝丽的女子,女子虽不再年轻,眉眼却精致如画。此刻她面色隐有不安,却似乎碍于周围隐卫无法动作。
前方殿内灯火通明,未过多时,有宫人推开殿门,着一身红黑朝服的年轻男子迈步而出,目光落下,他高高在上道:“来人,请皇兄的生母坐下。”
“是,太子殿下。”莫雅微笑,扣着那女子跪到了地上。
陌君临嘴上说放肆,却再无其他动作,反倒接过宫人捧来的茶盏,坐在殿前,不急不躁,似乎静候着什么人。
宫中雨势渐渐大起来,青玉殿收到消息时,寂寥空荡的宫殿里只有陌青漓一人,他奔跑在漆黑狭长的宫道上,一身白衣被雨水洗刷得透彻。
他似乎融进了这夜色里,再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见到那久违的故人时,青年在这压抑了他近二十年的宫中,第一次反抗道:“住手!”
他仅凭着一己之力,几乎以身体撞开那些隐卫,来到被动了私刑的母亲身边,一双眼已通红。
小心翼翼抱起生母,陌青漓已说不出话来,雨水蜿蜒而下,将暗红的血色冲开,也让他的脸色苍白如薄纸。
莫雅的鞭子还是未停,重重落在青年的后背,等这几乎致命的一下过去,那有人撑伞,正喝着茶,仿佛看好戏般的太子殿下才道:
“抱歉皇兄,下人不长眼,误伤了皇兄,只是皇兄是何意?竟唤下贱的昆仑奴为母亲?”
在陌国,下人都可随意打杀了,更别说是最最低贱的昆仑奴。而陌帝为了颜面,也一直对外宣称大殿下陌青漓的母亲已死。
青年无从反驳,知道这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弟弟是存了心报复,可他只能压抑着身上和心底的痛苦,任鲜血慢慢从唇边洇出,可怜求道:“太子殿下,请您高抬贵手。”
顾不上背后的伤痛,陌青漓咬牙放下母亲,往前合袖,重重叩头,叩在脏污的青石板上,一遍遍道:“求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求你,放过她…”
有笑声从上方传来,陌君临见目的达到,便说:“皇兄言重了,弟弟无意为难,只是想皇兄亲口承诺——莫念,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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