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犟不过

    温之卿和祁少师离开后不久的那个网吧,二楼下来一个三角形眉毛、死鱼眼的男生。

    上来冲斜刘海就是一脚,“老子跟你们强调过几次了!别在老子的网吧里闹事,吓跑了顾客你们赔吗,啊!?”

    斜刘海哎哟哟从地上爬起来,“不是啊,马哥,这次不是我们故意闹事,我看到那个和你抢马子的小子了,真的!”

    “啧,胡诌不用打草稿的是吧,”马化龙更不爽了,作势要踹,“人家可是豪门小少爷,怎么瞧得上我这种小地方!”

    “不是,马哥,”斜刘海慌忙躲开,“我真没乱说,我还跟马哥你一起去集英中学堵过他,他就是带了个口罩我也认得他!”

    马化龙心里信了三分,口里却道:“说了多少次了,叫我龙哥,别叫我马哥!欠揍的你们!”

    “是是是,龙哥。”

    “对了,你这手谁折的?”

    “就是和那个小子一伙的,长得跟小羊羔一样温顺,眼睛一笑跟月牙似的,妈的!下手却这么狠,力气忒大了!”

    马化龙不禁斜了斜刘海一眼,“什么破形容词,做语文理解呢。”可他脑海里也逐渐浮现出一个生动的形象。

    斜刘海口里的小羊羔温之卿正在隔着两条街的对面,安抚手机另一边的温心柔。

    “柔柔,你别急,把前因后果给我说一遍,他们什么时候失踪不见的?褚烽不是在县城上课吗?”

    “阿烽怎么了!?”

    “大帅不见了,靠,昨天刚差点丢一个少帅,现在换成了大帅!”

    温心柔还没回答,陆九阳三人听到褚烽不见的消息,纷纷凑过来询问。

    少年人心浮气躁的,只顾问自己想知道的,在温之卿耳边吵吵嚷嚷个没完。

    “嘘!”温之卿食指抵唇,示意他们安静,“不要吵不要急,我打开免提给你们听,过程中不要打扰我们,明白?”

    说话间温之卿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势,包容万物般稳重可靠,令人信服。毛头小子们不禁安静下来了。

    “柔柔,你继续说。”

    “呃哦好,宁宁和褚烽是今天一早不见的,上次褚烽来上了几天课就回去了,这些天一直待在家里,他没手机没网,闲得无聊,老想去网吧上网,镇子上的网吧他看不上,就想到县城去,昨天就跟节目组的人闹起来了,然后今天一大早导演没见他起床,才发现他不见了。”

    “安安,你之前嘱咐过我要看好宁宁的,我也没重视,她从外婆家回来后,就是每天打电话回家跟宁宁聊一聊,叮嘱她不要老跟褚烽在一块玩,我实在没想到她会和褚烽一起失踪了……”

    温心柔的声音带出了一点哭腔,温之卿轻声细语宽慰,“别担心,柔柔,不是你的错,他们早上不见的,大家肯定也有找过对不对?你们都去了哪些地方找,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有?”

    “一发现他们不见了,我就领着节目组的人到县城四处找过了,他们说褚烽身上钱和身份证都被收缴了,也不可能坐火车回家,我也去问过那些小旅馆和公交大巴车,都说没见过这两个人。”

    “褚烽应该不可能想回江城,他父亲还在气头上,银行卡都被他父亲冻结了,那暂时他也没地方去——陆九阳,你们暗中资助过他吗?”

    陆九阳和弥子暇陈容都摇头表示没有。

    温之卿继续分析,“那他出走不大可能只是为了到县城上网,等等,我们一直站在褚烽的角度想他会去哪,可宁宁不是这么容易被带偏的人,绝不会跟着他随便走了。”

    温之卿一家为温小雅操碎了心,从小就给她灌输自我保护和防狼意识,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不能随便跟别人走,更不能随便让别人碰。

    而且温小雅性子执拗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很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就是她被褚烽拐走了,说不定是她把褚烽带去哪了呢?

    上辈子也有温小雅和褚烽出走这一回事,那时温之卿和温心柔都不在家,李华莲后来跟他们说,第二天是褚烽把温小雅从县城一路背回来的。

    节目组批评褚烽的时候,李华莲不仅没怪他,还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就是想到,温小雅有到县城找在县城读书的温之卿和温心柔的习惯。

    温小雅想谁了就会立刻去找他们,毫不迟疑。

    可如今细想,这一段出走啼笑皆非,褚烽闹出这么大篓子就为了到县城上个网吗?

    “柔柔,你想想,宁宁会去哪。”

    “她……她不会去找爸爸了吧!?”

    祁少师:“……!?”温之卿的父亲不是去世了吗?!

    “去后山看看吧,柔柔,有消息回我。”

    温之卿挂了电话,“少师,我得先回褚家了,你和陆九阳他们早点回去,别在外面逗留。”

    “嗯,好。”

    这下连陆九阳和弥子暇也用奇怪的眼神看温之卿和祁少师了,温之卿这语气跟哄劝小孩子一样,祁少师竟然也应得如此自然。

    褚家里,褚父也回来了,可他不是和孔导演他们争论褚烽的去向,而是在和奚惠琳吵架。

    孔导演夹在这对吵架的夫妻之间,头都要大了。

    “我老劝你,你硬要对他这么严厉,他就故意跟你对着干,你就不能多给他点尊重吗!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他纹个大花臂,你就把他打个半死,这样你们两父子还怎么交流,现在好了,你彻底把他逼走了!”

    “慈母多败儿,你要是真为他好,怎么会不严格教育他!说到底就不是亲生的才一直纵容他放肆叛逆!”

    “你怪我?!是,是我提议要送他去农村体验生活的,可没有让你绑着他去!更没有逼着你断了他所有的生活费!知道我不喜欢你儿子,当初就别……!”

    “奚阿姨!”温之卿在孔导演的示意下出声打断,“还有褚伯父,你们别急,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温之卿啊,回来了,”褚父不自然地松松领带,“孔导演,我们出去商谈一下吧。”

    “好好好,褚先生请务必相信我们,节目组一定会保证好您儿子的安全……”

    褚父和孔导演越走越远,温之卿移开目光,不看气得满面通红的奚惠琳,“奚阿姨,您别太在意褚伯父的话,我先回房间了。”

    “好,你在外面吃过没?晚饭让家里的阿姨叫你,记得出来吃,我没胃口就不吃了。”

    一个人吃过晚饭,温之卿回房间里看了会书就放下了,温心柔迟迟没有发信息过来,他一时静不下心来,也看不进去。

    起身翻出前几天买的竹简,用小刀在竹简上刻字,竹简上他已经用毛笔写好了字,还是繁复的小篆。

    温之卿能写一手漂亮的书法,对汉字研究也颇有造诣,楷书行书隶书篆书,都不在话下。

    可很长的时间里,他只会重复写三个字,换着字体挨个写上千遍万遍,也写不出他心目中想要的那三个字。

    从甲骨文金文到隶书草书,没有一种字体能准确表达他内心对祁少师的真正情感。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温之卿在竹简上“笃笃”刻字的声音,渐渐地,杂入一点女人啜泣的声音。

    温之卿放下小刀,推门出去走到客厅。

    “安安啊,还没睡呐,哦,是我吵醒你了。”

    奚惠琳脸上酡红,穿着一身丝绸睡衣,斜坐在沙发上喝红酒,茶几上横倒摆了几个空瓶子。

    “你喝酒吗,安安?”奚惠琳举起高脚酒杯,“噢,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哈哈哈……”

    “阿姨我不喝酒,您也别喝太多了,回去休息吧。”温之卿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快了,虚岁已经成年,周岁还差两个月。

    “也就只有你叫我一声奚阿姨,哈哈,”奚惠琳神色悲凉,“阿烽那些小辈,只会叫我褚伯母,去他妈的,老娘年轻的很嘞!”

    可她也没办法,嫁到褚家,她就是褚家的附庸,再不是独立的奚惠琳。

    “安安,你说我……我是不是里外不是人?稍微对阿烽严一点,人家就说我这个后妈是黄蜂尾后针 ,最毒妇人心,也不想想,我能拿那个混世大魔王怎么样,哈哈……对他好,他爸又怪我没教好他,那要我怎么样吗!”

    奚惠琳一挥手,把手边的酒杯扫落在地,啪啦一声碎裂了。

    时间仿佛也倒流了到前一世,他到褚家要一个说法,却被人打出来。

    奚惠琳劝他,“安安,你听阿姨一句劝,就把你妹妹嫁给阿烽吧,你不相信他能照顾好你妹妹,你跟阿姨生活过一个月,你应该了解阿姨的为人,阿姨一定替你照顾她,把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你犟不过他的,他们两父子一样的霸道性子,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想娶的人,没有他们得不到的!你跟他们对抗下去,只会鱼死网破。”

    “安安?安安!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奚惠琳摇摇晃晃站起来,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温之卿明知接下来的后果,还是伸手扶住了她,他没法坐视她被地上的玻璃割伤不管。

    “你们在干什么!”褚父一声压抑的怒吼,满面怒容出现在客厅门口。

    温之卿放开奚惠琳,奚惠琳也酒醒了大半,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退后了几步。

    年轻漂亮的妻子,和暂时在家里寄住,年龄相差不大的帅气干儿子,深夜喝酒谈心,不怪褚父多想,更何况他还是个生性多疑的人。

    大半夜的,虽然夏日夜晚月色明亮,到底声籁俱寂,温之卿背着大包小包从褚家出来,惹得小区保安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

    褚父气性大,心胸小,眼里有了沙子就容不下任何人,他也有资本任意而行。

    与其像上辈子一样,狼狈地被褚父赶出褚家,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

    奚惠琳欲言又止,知道他被朋友邀请去家里住的理由不可信,在褚父的怒视下还是没多说什么。

    其实这样也好,她要是还和上辈子一样,与褚父争吵不休,责怪褚父不该赶他走,闹得邻近皆知,反倒失了底气。

    大晚上的,小区附近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旅馆入住,温之卿走过两条街道,进了一个开放式的公园。

    躺在公园长椅上瞄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一条“已平安归来,勿念”之类的消息。

    迷迷糊糊合眼浅睡,听见手机铃声响,此时东方刚破晓,天边冥冥亮。

    “安安!你听到了吗?”

    手机里传出呼啸的风声,还有一个清扬的女孩声音。

    她对着大山喊:“爸爸——!”

    连绵的青山也给予了她回声,四面八方回荡着高亢的女声。

    十年前,他们的父亲温文良死在一场山洪里,身下就护着温小雅,死前还担忧着他弱智的女儿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给她强调:

    “你的名字是小雅,温小雅,不是宁宁,记住你的名字……”

    温小雅原名温馥雅,因为总写不会“馥”字,温文良给她改成了“小”字,可她还是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听惯了大家叫她的小名“宁宁”,别人叫她“小雅”时总是慢半拍。

    “我听到了,爸爸,我听得很清楚……”

    远方大山里,褚烽就站在温小雅身边。

    温小雅对着大山喊爸爸的时候,和他当年对着墓碑叫妈妈一样,可怜又可笑。

    不同的是,温小雅十年如一日记得这份初心,他早就忘却了。

    太阳越升越高,温暖的阳光照在温小雅那张稚丽的脸庞上,内心阴暗的想法都随山间的清风消失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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