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彦神色不变，冷静地望着对方。
那人将酒杯往空中一抛，空中立刻下了一层红色的细雨。
林谨彦迅速扯出一张符纸，一气呵成画出一张护身符贴在身上，随后提剑从房檐飞起，一剑犹如流星坠落，飞速斩向那人的脖颈。
那人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笑意，他后退半步，双手结出一个手印，周身顿时闪过一道红光，那红光直直地打在了林谨彦的护身符上，护身符立刻化为了粉畿。
林谨彦心知这红雨绝非善物，但已接近那人，若停下来防卫，难保那人会再出花招甚至逃脱，箭在弦上，咫尺之间，不容犹豫。他一咬牙，将灵力调转到剑身上，随后虚空一斩，剑风如利刃斩向那人。
这三年林谨彦每日都在砍树，对于剑的掌握即便算不上炉火纯青，也到了运用如心的地步，这一剑斩下去，凝聚了他三年来积累的灵力，若非对方有护身法宝，一个筑基修士根本挡不住，不但挡不住连躲过去的可能都没有。
剑气所过之处，地面龟裂，荒草化灰，一块大石头直接炸成了碎块。
那人躲无可躲，只好丢卒保车，身体只来得及稍稍一侧，剑气随后便至，一半的身子顿时飞了出去，鲜血洒了一地。
林谨彦灵力耗尽，从空中落下啦，以剑拄地，盯着那人，只是那人同自己长了一张脸，望着他的时候林谨彦总有些不自在。
那人没了一半身子却没有倒下，甚至两半身子竟有靠拢合体之意。
林谨彦见此却没有什么异样，修士见过的奇闻异宝多了去了，只是由于脱力，他握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天上红雨滴在眼皮上，他却没有抬手擦拭，而是在积攒力气回复灵力，打算再画一张爆破符，
就在这时，林谨彦忽然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只觉身上有一团无法浇灭的烈火，烧的他又热又焦躁，不过盯着对面那人的脸，他身上的烈火一下子就灭了一点。
两半身子终于靠到一起，果然，它们的伤口慢慢聚合。
这时，林谨彦忽然动了，他松开手迅速拿出一张符纸，用刚刚积攒的一点灵力画出一张符纸，随后迅速打向对方。
“嘭！”爆破符碰到快要合体的两半人，瞬间爆炸，一团火光浓烟从院落中升起。
待浓烟散去，见那人已经彻底炸成了碎块死的不能再死，林谨彦才手脚一软倒了下去，这一倒他却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人接在了手里。
林谨彦神色顿时一变，手边的剑已经当啷一声倒在了地上，他抬头一望，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师父。”
来者正是陆修齐。陆修齐扶着他坐下，然后说道：“为师方才过来，见你打的正高兴，便没出来。”
“......”林谨彦其实一点也不高兴。
陆修齐赞赏地看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林谨彦打坐调息片刻，便觉身上的异样已然消失，他睁眼看向陆修齐，“师父，那好似不是人修。”
“的确不是。”陆修齐笑着看着他道，“那应该是恶念化身，看样子这里应该便是它化形之地，只是不知此地何故有如此重的恶念。恶念化身本身实力并不强悍，但它蛊惑人心的手段却胜得过许多高阶修士，不过你道心坚定，并没有受恶念影响。”
林谨彦的确没有感受到恶念上身，除了刚才那股烈火灼烧的感觉。
陆修齐忽然嘿嘿一笑，望着林谨彦的眼睛道：“恶念中最强烈的便是欲念，方才那妖物以欲念引诱你，为师还以为像你这么大的人应该把持不住，没想到你居然经受住了考验。”
“欲念？”林谨彦想起对方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神情不由得有些古怪。
陆修齐见他面露异色，便问道：“你看见了何人？”
林谨彦抿了抿嘴唇，迟疑了片刻，终于艰难地开口道：“我自己。”
陆修齐的表情瞬间消失，如同木头人一样呆了呆，才回过神，意味复杂道：“想不到你如此自恋。”
“......师父，我不是，我没有，我......”
陆修齐不再去看他，而是站起身，负手望着天空，半晌后才说道：“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罢了，这世上的确有人自恋，但你不是这类人。”
“那为何我......”
陆修齐抬了下手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欲望啊，不会爱，不会恨，不会喜，不会悲，不求财，不求势，不求名，不求利。”
林谨彦微微一怔，想要辩解两句，细想下来却无从辩解。
陆修齐转过身看向他，“还记得拜师会那日为师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林谨彦听罢想了许久，慢慢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是数日前的拜师会。
“为何修仙？”那个世界里的师父问道。
林谨彦答不上来，他前世看似活的明白，每日都在忙于修仙，仿佛那就是修道者应该过的生活，那样的生活他过得很好，修炼的路上一片坦途，可重活一遍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明白。
他尊师，他重道，他严于律己，他从不越雷池一步，就连韩争都说他是个古板又令人佩服的呆子，没有人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固定在一个格子里的人，后来就连韩争也不信，所以韩争要杀了他，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难道他愿意活在格子里吗？他以前不想，现在想了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正如陆修齐所说，他无爱无恨无所求，所以活在别人给他的固定模板里，他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只是他最后还是死了，那个格子还是容不下他。
或许，他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不曾反思过的，上一世的人生应该被重新推敲。
陆修齐继续道：“谨彦，你的确是个以心修道的好苗子，可你知道为何你三年都不曾筑基吗？”
“请师父指点。”
“寻仙，问道，寻仙容易，问道难。你想以心修道，总要知道自己所问之道是什么，你无所求无所欲，连‘道’问都不想问，又如何能遇到机缘？”
“谨彦，你太随遇而安，你从来不去反思自己要什么求什么，你来拜我为师，从不问我如何教你，为何如此教你，你更不问我能把你教到什么程度，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样子的人吗？”
“这世上有人求长生，有人求自在，有人爱恨喜怒藏于心腹，有人形骸放浪不羁于形。我并不想评判何为对错，何为是非，只是我很欣赏他们都有自己的追求。”陆修齐句句不饶道，“谨彦，我再问你，为何修仙？”
陆修齐的话宛如当头棒喝，林谨彦愣住许久，前世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他想要什么？林谨彦恍然想起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那时他还是个山村的野孩子，山村里有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那时他有喜好，最喜欢的就是一中长着蓝色小花的野草，淡淡的香气，浅蓝的花瓣，握着那花，躺在被踩成硬块的土路上，望着头上的青天。
他想，若是一直自在长久便好了。
天灾突降，山村枯了，野花没了，他走在兵荒马乱的天地里，唯一的喜好就是能报餐一顿，后来他吃饱了，也彻底没了喜好。
他想了许久，将前尘往事遍遍推敲，最后记忆停留在那朵长着蓝色小花的野草。
“为何修仙？”林谨彦好似又听到了陆修齐的声音，隔着光阴百代，穿过前世今生。
林谨彦低声念道：“自在长久。”
他周围忽然闪动着金黄色的光芒，染布坊内又刮起了风，林谨彦似乎陷入了某种冥想。
陆修齐见状，心知他这是要晋级了，但此地灵气稀薄，而林谨彦方才又亏损了许多灵力，他想了想把储物袋里的灵石拿出来，在林谨彦周围摆好。
灵石中的灵气自动被林谨彦吸纳入经脉气海中，半晌后，林谨彦周围的光芒才逐渐散去，修为已提到了筑基中期。
林谨彦再睁开眼时，双眼更加明亮清澈，若那双眼睛以前只是让人忍不住驻足观望的盛花，如今就是望上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想去揣摩的繁星。
陆修齐轻叹一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这么厉害？我真应该广纳门徒，唉，修道界的损失。”
林谨彦身上的灵力已经全然恢复，此刻只觉身上十分轻松，他爬起来半跪下道：“多谢师父指点。”
“起来吧。”
“是。”林谨彦起身，发觉方才晋级后身上排出许多污垢，不由得有些羞愧，离陆修齐远了些。
陆修齐倒是没察觉出什么，望着不远处一地的碎尸，不知在想什么。
林谨彦画了一道引火符扔过去，碎尸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师徒二人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相对沉默了许久，林谨彦打破安静道：“师父，恶念化身还会再生吗？”
“已经被你打散了。”
林谨彦觉得陆修齐有些反常，他犹豫一下，小心打量着陆修齐的神色，问道：“师父，它对您这样的高阶修士也会有影响吗？”
“影响不大。”
“那您是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吗？”
陆修齐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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