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过正午的太阳,离开上桥镇回村子,到时已是傍晚,天阴沉沉又似要下雨。
跨入家门没多久,雨水骤然落下。
夏日的这个时候,每每过了午后便会下上一阵,如此持续了有十来天,七月初,三伏天越发炎热时,雨水减少,迎来的真正的曝晒。
此时五七已过,阿喜到这儿已有一个月。
下午,太阳西斜,屋檐下阴凉了一片,阿喜完成的绣件放回屋内,屋外头谷子奔进来,气喘吁吁道:“嫂子,有猪冲到田里,咱家地给拱了。”
阿喜面色微紧,跟着他赶到路边,水田边上站满了人,水田内的谷子被压倒了好些,在最靠右的位置还时不时晃动着,有东西在其中钻来钻去。
“那边那边,当家的你拦住了没?”
“就在那头,傻根,给你爹帮忙去!”
王家婶子在那儿喊着,王家父子俩往右边拦,可田里的那头猪见右边有人,又往水田中间拱过来,这一走,那宽阔的猪身有压倒了不少谷子,朝着阿喜这边方向冲过来。
围观的人都光看着,反正不是自家的田,田氏刚从地里回来也瞧见这一幕了,幸灾乐祸的很:“赶快下去拦呐,哎哟喂这都压死了可怎么办。”
在底下看着的英子心疼坏了,准备下田去,阿喜走下田埂,从她手中拿了锄头,踩下水田。
“嫂子。”
“你别下来,等下被撞倒。”阿喜说归说,神情却是凝重的很,因为她心里也没把握能挡得住。
阿喜握紧了锄头,举起了些,走到那猪冲过来的方向,神色一凛,用力打了下去。
来这儿前,阿喜都没见过活的猪长什么样,更别说阻拦一头猪了,少说也得有个二百斤,两个她都能给冲倒。
平生第一回做这种事,阿喜打下去时眯了下眼,只听见嗷的一声,被阿喜打着耳朵的猪痛叫了几声,扭头朝另一边逃去。
阿喜颤着手放下锄头,后背汗淋淋的有一半儿是给吓的,她要没砸中,岂不直接给冲撞倒。
“嫂子。”英子上前来扶她,拉她上了田埂,不等阿喜缓过神来,对面那边传来田氏的惊叫声,那头被阿喜砸了下的猪,逃到隔壁的田里去了。
原本那块水田也是阿喜家的,但叫江大他们借走,如今种的都是他们的稻谷。
适才没招到自己这儿,田氏看热闹看的高兴,这会儿猪跑到自家田里,受了惊吓后还四处窜,把稻谷都给压垮了,田氏急了,冲着那边的王家人大喊:“你家的猪啊,把我的地都给踩坏了,我的谷子啊!”
说着田氏推搡身后的女儿:“盼弟,快回去找叫你爹去,快!”
那边王家三个人一边拦一处,正在驱赶。
过了好一会儿,江大赶来前,王屠夫终于把猪给抓住了。
“快拿绳子。”
“绑起来!”
偌大的一头猪,四肢绑起来后直接倒吊在了棍子上,嗷嗷叫着给扛回去了,王婶子擦着汗走到阿喜这边道歉:“阿喜啊,真是不好意思,那是里边儿陈六家的猪,他家儿子不是要成亲了,就拉了猪来我家,谁晓得让它跑出去了。”
随后王婶子看阿喜家的地,分外热络的拉住了阿喜的手:“你放心,这些踩坏的,等收了谷子婶子就补给你,反正咱将来也是要做亲家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后王婶子忙追了丈夫儿子去了,这猪还得赶在天黑前杀好给陈家送过去。
“嫂子。”
英子听王婶子这么说,神情有些低落,阿喜朝着稻谷被压最严重的地方走去:“咱不做他们的亲家。”
姐弟俩跟上去帮着一起扶踩倒的谷子,可猪蹄子落下去的,比人脚还狠,有些直接嵌进泥里去了,谷子捧着绿穗心疼,再一个月这就可以收了。
阿喜见这些实在救不活,扶起来也没法再继续长,就让英子回家拿篮子,将踩到的谷穗都摘下来,满满几篮子,越瞧越心疼。
将这些带回家后,用木棒将谷子都打下来,青色的颗粒铺满了筛子,阿喜碾碎一颗,里面大都还是浆水。
若是再晚上半个月,或许还能用,可现在实在是太早,就算是碾碎了都吃不了,阿喜想了个办法,趁着天没黑,将谷粒掺水放在磨盘中推,磨碎后再将过滤混着青壳的浆水,接连过滤几次后,沉淀下来的浆水只有陶盆的一半,阿喜将这些摆在屋檐下,扣上筛子后,等明天半干了再扣出来晒。
天黑才忙完,英子捏了几个苞米饼子,收拾过后阿喜进屋做绣活,第二天一早,刘三婶在外边儿喊她去镇上。
刘家大半月会去一趟,卖些攒下的鸡蛋和新收的菜,阿喜这边就养了一只老母鸡,没什么可卖的,一路上刘三婶就在絮叨:“明年多孵上些,你来拿几只去养着,好收些吃。”
“昨个儿王家怎么说?等我和你三叔从地里回来,那猪都已经宰了,你说怎么能叫她那傻儿子看着,他能看住什么,这就给逃出来了,谁能不要命,知道自己要死了,那猪还不逃呐。”
“王婶说等收了谷子赔给我们。”
刘三婶拍了下大腿:“她答应了就好,就该叫她们赔,别人说不得她那儿子半句,自己心里没点数啊。”
已经说出口的话必然是不会反悔的,可阿喜在意的不是这个:“三婶,英子那婚事,当初我娘怎么说的?”
“去年大河的婚事定下后,她家大牛不是只比大河小了一岁,就想着也定下来,找上你娘来说,当时英子过了年也才十三,不还早着呢,王家就说了,过两年才成亲也成,还说了到时候给十两银子做聘礼。”
当时的江婶听着自然心动,王家可比他家好多了,做了多年屠夫替人家杀猪,家里拿得出银子来,英子嫁过去也不会吃苦,再者说,有十两银子的话,之后还能将房子修一修。
“于是你娘就答应了,后来大河与大牛一起被带走去,这半年里王婶子不是还给你家送过东西。”刘三婶看的明白,“她就是想找个性子好一些的儿媳妇,将来等他们老了,好帮着一起照顾傻根。”要不然以王家那样,在村子里还是有的挑的。
阿喜回想了下,江大河被抓走的那半年里,王家偶尔是会送些东西过来,看王婶子那口气,她也是认定了这亲事,就等英子长大。
可阿喜是打心眼里不乐意让英子嫁去王家的,且不说大牛是不是还活着,就往后这样,她不愿意英子像自己过去那样,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说起来,这快到日子了啊。”刘三婶一面说着一面问丈夫,“上回是不是说这时候?”
刘三叔点点头:“就今天。”
阿喜一愣,没听明白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待到了镇上后,看到那一盛况,阿喜才过神来,今天是严州捷报后,军队经过的日子。
进了镇子后到集市里,原本就挺热闹的集市,这会人更多,阿喜都不用开口问,周围人说起来便知道了个大概,沈将军的军队经过这儿,因体恤下属,允了下属探望家人,所以要在镇子里暂留一会儿,军队镇子外,沈将军带了些人到镇子里来。
此刻正在被围观。
阿喜对此也没什么兴趣,更不在意那沈将军是何方神圣,正准备穿过人群去绣铺。
那边传来了高喊声:“沈将军有话要说,大家安静。”
围观的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只是出来喝个茶的沈津阳,笑容一顿,看着面前带着期盼神色的人:“李大人。”要他对这些百姓说什么,这又不是军营。
李大人弯腰低声道:“沈将军,您随便说几句,年初咱们这儿征兵,许多人家都不愿意,最后好不容易把人凑齐的,您说点什么,来年再征兵我这也好办些。”虽说朝廷有令,但每年这边都是征兵不足,若是能改变些百姓们的想法,来年送上去的人数就能好看些。
沈津阳笑了:“李大人,我记得许都每年呈报都不少。”
李大人自然知道不少,但多一些的话,他这边写上去才更好看啊,于是李大人建议:“沈将军,要不下官来说?”
沈津阳抬了下手,李大人清了嗓子,对众人道:“从军入伍,保家卫国,乃我大楚子民之幸,沈将军说了,我们应当为大楚太平做贡献,大义当前。”
“牺牲是难免的,但朝廷绝不会亏待这些人,身为家属,也理应为前线的丈夫弟兄骄傲,即使是牺牲,他们更应该高兴。”
“来年大家都应该积极入征,凡入征着赋税减半……”
李大人说的是慷慨激昂,就差没有立块牌子,上边儿写上招兵入伍四个字,为驻扎在外的沈家军招兵。
沈津阳听罢眉头微皱,正要开口,忽然人群中飞出一件东西,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东西就啪的一下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场面一瞬安静下来。
沈津阳看着掉下去的布鞋,抬起头,人群中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大人呵斥道:“谁这么大胆!”
围观的人看起来还是茫然的很,阿喜在其中,神情看起来十分镇定,她将左脚往摆在地上的篓子那儿掖了下,起伏的胸口显露了她的情绪,藏在袖下的手还在发抖。
从大小姐到村妇,身份再怎么变她都没这么失控过。
高兴?
什么将军,能说出这种话来!
真是,太叫人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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