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正月最后一天,离春日又近了一步,明苒一向懒散,用完早饭脱掉外面的袖衫又要往床榻上去。
西紫忙拉住她,道:“今天该是要往老夫人那儿请安的。”
明老夫人住在清风院,她年纪大了,不好管府里的闲事,每日只围着府里最小的公子明枢转。
两年前明二老爷发生意外一夜之间就没了,老夫人思念幼子,遂将明枢抱到了清风院养着,当眼珠子般瞧,府里上下愣没有一人敢叫明枢不痛快,个个都得捧着。
明苒刚踏进院门就瞧见一身蜜合色大裳的程氏站在雪地里,手里端着雪米翠蓉糕,冲着旁边堆雪人的小公子笑道:“六郎歇歇用些糕点吧。”
明枢叫老夫人养得极好,白雪似的小人儿。
然一直被拘在内院,长年不见外人,又过度溺宠,并不像一般年岁的孩子知事懂礼。
他上下打量了程氏一眼,又看了看刚踏进门院的明苒,抓揉了一团雪,尽数砸在了程氏的脚边,吐着舌头略略略,“大伯母是哭包,六郎才不要吃你的东西。”
程氏反射性眼眶一红,明枢咧着嘴做了个鬼脸,飞快地跑进了屋子。
明苒权当做没看见程氏,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屋里明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正搂着明枢低声说着话,明枢趴在她怀里,偷偷往边儿上瞧。
明苒笑了笑,他忙闭上眼,微红了小脸。
老人家怕冷,清风院里比起别处还要暖和些,干坐着也不觉冷。
陆陆续续地人都到了,各自请安后两边落座。
“三姐儿过些日子便要入宫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一入宫便是三品婕妤的份位,也是太后娘娘的恩赐。”
明老夫人一扫面对明枢时的慈爱,肃脸沉声与程氏道:“你这个做娘的好生训导,莫教些有的没的,尽学你那一身小家子气。”
程氏暗暗深吸了两口气,小声委屈应道:“媳妇晓得。”
到底是长房长媳,她膝下又有两个女儿,一个要入宫去,一个同景王世子关系甚密,来日怕也是要入宫去,思及其中利害,明老夫人也没再下她的面子。
过后只说了些闲话就叫人散了。
明辞不好往明苒跟前晃,一散便拉着程氏走了。
明苒回院子的路上碰见了明府里唯一的一个庶女,姨娘万氏膝下行五的明蔓。
额秀颐丰,也是个顶好看的。
只是脾性不大好,总爱寻些事儿,尤其喜欢到明苒跟前来晃荡。
明蔓早艳羡老太爷给明苒同祝诩定下的婚事,原以为没甚么指望了,未曾想府里来了这么一手,明辞早和景王世子掺和一堆去了,二房的明荌又是个木楞子,想来想去也只她最合适了。
假山上堆积着雪,未免沾拂一身明蔓勾裙敛袖,阴阳怪气笑说道:“以后三姐姐进宫去了,怕是难能见着一回。”
明苒斜睨了她一眼,言道:“不难,回头我往太后娘娘那儿替你美言几句,到时叫你一道进宫去,咱们姐妹日日都能见着。”
明蔓闻言一惊,忙道:“姐姐说胡话呢!”
她立马拉开距离,连声快语,“你喜欢往那地儿去也莫拉上我呀。”大好前程可正等着她呢,谁要进宫守活寡去。
明苒掀了掀眼皮子,看着她道:“那就有多远滚多远,看见你就烦。”
明蔓气结,“你!”
她脸红气闷,明苒直接别过眼去,虚虚看着那一簇翠竹,目光放空,竟是当着明蔓的面儿发呆出神了。
明蔓给自己找了一通不痛快,她还真怕这疯女人往太后跟前攀扯她,有气不能出,有话不敢说,当即憋屈地拂袖而去。
狠狠跺着路上的积雪,甚是恼怒。
身边侍婢劝道:“小姐和她计较些什么,总归以后有她苦的时候。”
听到这话明蔓微微展颜,哼道:“说的也是。”
……
竹叶上的白雪摇落在小少年的乌黑发顶上,他随手拍了拍,小跑到假山边将藏在身后的花枝递给她。
明苒愕然,这不是明老夫人清风院里的骨里红梅吗?
明枢尽数把花儿塞进她怀里,睁大眼睛偷看了看,眼眸清澈,干净明亮。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飞快地跑了,远远地只给她留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隐约还能听见被寒风吹来的散碎说话声,“六少爷,你慢点儿!”
西紫稀奇道:“六少爷怎么送花给小姐?”
明苒细想片刻,抿唇未答。
大概是那天晚上带他爬树的谢礼吧。
头一次收到礼物,她又素来喜好梅花,不禁开颜舒眉,带着笑,如潋潋初月。
花上冰雪消融,水珠儿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西紫一阵恍惚,半晌失神。
回到院子明苒将那红梅花枝插在窗台边的细颈瓶里,褪了斗篷坐在小桌边小憩。
西紫拿了绣篓来,她翻翻捡捡兴致缺缺,又给推到了一边儿,歪在窗前的小椅上看起书来。
西紫骤然想起什么,一边挽着丝线一边说道:“小姐,奴婢听说祝大人回京了,今晨到的。”
明苒回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过几日就是祝老夫人的寿宴,你去么?”
“不去。”既然都已经决定要进宫养老了,还往那儿蹚什么浑水?
西紫想的周全些,提醒她道:“小姐同祝大人的婚事虽是两家老太爷口头上定下的,但如今你要进宫去,于情于理都得断干净扯清楚的。”
她捻着针冷笑,“你若是不去,指不定夫人那头要给你瞎寻个什么名头呢。你信不信,到时顾及二小姐的面子,夫人定是要往你头上泼水的,说不得那一场寿宴过后,这退婚入宫就全成小姐你的过错了。”
二小姐那可是要往景王世子身边去的人儿,说不得运气好使把劲儿过些年还能入主中宫呢,名声哪能沾上污点子?
她身上不能沾,那就只能叫她们小姐来背这黑锅了呗。
西紫用力地拉紧手里头的线,脸色暗沉地如同抹了一层黑灰。
明苒轻嗯了一声,别说,西紫这话里的可能性极高。
程氏要说多疼明辞那也不见得,她疼到心坎儿里的还是长子明业。
但明老爷和明老夫人明业还有她娘家辅国大将军府程家一门对明辞都是顶顶好的,程氏虽然胆小爱哭,但心里头懂得可多,所有人都疼明辞,她要是反着来那还得了?
就算有时候看着所有人围着二女儿转会有些小嫉妒,也一丁点都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要事事贴心,做个叫他们都称赞的好母亲。
明苒是个懒人,上辈子困居在原主身体的日子早让她的兴致情趣散了个干净,很多事情她不想做不想管,也懒得做懒得管。
但程氏若搞这么一出,想想就不大爽快。
她入宫不过是为个舒坦,但这并不代表她跟原主一样嫁到祝家去就不会舒坦,只不过前头的选择更自在些。
明家这几个人若不到她跟前来搬扯入宫的事,她也不会主动提这话,到祝家去便到祝家去,于她而言也没什么所谓。
但你若是把退婚入宫的过错尽往她头上推,那就说不过去了吧。
明苒想到程氏的性情,敛神道:“你说得在理,一会儿使人去正院回一声,就说我也想去沾沾热闹。”
去看看她那母亲到时候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西紫喜形于色,应答道:“奴婢这就叫人说去。”说着直接放下手里的针线出门使唤人去了。
西紫找了个腿脚快的丫头,递话过去的时候程氏也才刚回到正院儿坐下不久,正拉着明辞抱怨明枢的混账。
“仗着你祖母疼爱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住在这府里,吃的不是我的?喝的不是我的?用的不是我的?真真是个白眼狼!”
明辞摸着茶盏极是无奈,她二叔虽离世了,但留下来的家业也不少的,六郎住在府里,二婶每月都会特意叫四妹妹使银子过来的,可没占什么便宜。
再者,虽六郎行事不大得体,那话却是没说错的,她这母亲可不就是个哭包吗?
她心里清楚,但程氏现下恼怒自然不好直说,只安慰道:“六郎还小,好些事还不懂呢,是同母亲闹着玩吧,母亲又何必同个小孩子计较呢。”
程氏却不爱听她这话,抹了抹眼睛,“还小呢?你大哥这般大的时候哪里像他这样的,你是我女儿,倒向着他了!”
明辞最受不了她一言不合就流泪,颇为头疼地捂了捂额。
就在这个时候西紫使来的丫头回话来了,程氏招人进来听那丫头细说了,又是一阵闷气。
一个两个的,尽给她添烦心!
程氏无论往哪儿去都不爱带着三女儿明苒,她那女儿是天生狐狸精转世,那脸那身段儿实在是太招人了,总能叫人往不好的方向想,每每出去尽招些闲言碎语,平白地还连累她和阿辞,恼火得要死。
祝家寿宴她要去,她还不能拦着。
那现在就是个祖宗,得供着,万一惹着那混不吝的,撒泼胡闹不进宫去了,这一家子都得恼她。
程氏摆手打发了小丫头出去,连明辞都懒得理了,裹着衣裳倒在软榻。
明辞也不扰她,曲了曲膝退离开正院儿,路上碰见了一身朝服的明业。
她笑上前去问道:“哥怎么回来了?现下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官署当值吗?”
明业回道:“回来取些东西。”
他步伐略是匆快,然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对了,祝二哥今晨回府了,明日几个相熟的在楼外楼设宴,一起去吧。”顿了顿又道:“你也问问三妹要不要一道。”
明辞秀眉微蹙,“叫她做什么?都要往宫里去了,见着不是尴尬吗?”
明业点了点她的额头,“走个过场罢了,你问问她,她也不一定会去,到时候别些姐妹问起她怎么不来,你也好作答不是?”
明辞这才道:“好吧,我记下了。”
目送明业远去,明辞叹了口气,昨日同三妹说话,那性子是愈发乖张了,她现如今是一点儿不想往她跟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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