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院内
三姑娘徐玉珠坐在床前,动作轻柔的给姨娘简氏揉腿,简氏先是一怔,然后就说道:“屋里有丫鬟婆子,哪里用得着你这正经的主子给我按了。”
徐玉珠听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道:“这不是在屋里吗,又没有旁人看到。我只知道,我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自然要对姨娘好。至于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四妹妹可是太太嫡出的,太太还不是那般作践,我又算哪个台面儿上的。”
简氏听了这话,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来,拉过徐玉珠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到底是我不好,你若是......”
“不等简氏说完,徐玉珠就打断了她的话,安抚道:“这世上哪有什么若是,说句不好的话,我有姨娘疼爱,关心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可不比四妹要有福气。”徐玉珠说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片刻才闷声道:“姨娘当真不告诉父亲?”
这些日子,因着父亲多来了几回,太太便变着法儿的作践姨娘,叫姨娘日日到澜院立规矩。今个儿姨娘的脚被烫的通红,却又不叫人寻大夫,只抹了些许药膏了事。
说到底,姨娘还是为了她。
若不是怕太太拿捏她的亲事,姨娘又何至于叫太太如此欺辱。
“你父亲忙,不要拿这些琐事烦他,等太太气顺了就好了。”
“这些年虽艰难些,不也这么过来了。”
简姨娘抬起手来摸了摸徐玉珠的头发,她何尝不觉着委屈,可是告诉老爷又有什么用呢。孟氏出自安国公府,嫡亲的长姐又贵为贵妃娘娘,连老太太都轻易发作不了她,又何况是老爷呢。
她说出来,只是白白叫老爷难做。倒不如忍下委屈来,往后老爷知道了也是念着她的好的。
简姨娘的话刚说完,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徐玉珠眼角酸涩,紧紧握住了简姨娘的手。
二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时,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来,徐玉珠转过头来,就见着邱嬷嬷从外头进来。
邱嬷嬷神色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快步走到二人跟前屈膝行礼。
“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徐玉珠忍不住问道。
邱嬷嬷眼中带了几分快意,道:“姑娘知不知道,如意院出了什么事?”
徐玉珠狐疑的看着邱嬷嬷:“不是五妹妹被四妹妹跟前儿的大丫鬟琼枝告了一状,惹得老太太震怒,罚五妹妹在庑廊下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吗?”
这事情她是知道的,心里头不是不奇怪。
“如今四妹妹病着,保不准是琼枝那丫鬟心急护主才闹到老太太跟前儿,等四妹妹醒来,少不得要伏低做小,和五妹妹赔礼道歉。”
徐令珠为了讨好太太,惯是能放下身段,她日日瞧着也不意外了。
邱嬷嬷笑道:“姑娘这就想错了,如今府里都传了开来,说是四姑娘把原先送给五姑娘的东西一股脑全都要了回去,领头去如意院的竟是太太身边的方嬷嬷。
“方嬷嬷前脚将东西送回休宁院,后脚四姑娘就带着丫鬟琼枝去找老太太求情了。”
“依老奴看,这求情是其次,四姑娘这是想亲眼瞧一瞧五姑娘被罚跪狼狈的模样呢,要不然怎么不早些去,偏偏等五姑娘遭够罪了才去了。五姑娘被两个婆子架着胳膊抬了回来,真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这会儿如意院闹腾的厉害,连太太都过去了。”
听了邱嬷嬷的话,徐玉珠非常的震惊,她今早从明雍堂回来径直就来了芝兰院看姨娘,竟不知后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她这四妹妹向来护着五妹妹,平日里什么好的东西都肯给她,如今竟会这般将五妹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徐令珠吗?
徐玉珠不明白,短短一日的功夫,四妹妹怎么就转了性子。
“你五妹妹受了罚,等过会儿工夫你也去看看,别叫太太觉着你这当姐姐的不关心妹妹。”
徐玉珠嗯了一声,只在心里腹诽一句,徐幼珠那样的性子,她去了还不如不去,五妹妹定以为她是来看笑话的。
只是,这是做给嫡母孟氏看的,她在她手底下过活,总要事事周全,不叫她挑出错来。
等到用完饭后,徐玉珠就去了如意院,竟不想徐幼珠自觉失了颜面躲在屋里谁也不见,她身边的大丫鬟碧娆出来叫人接了东西,嘴里却是话中有话刺了一句:“难得姑娘这会儿了还肯过来,若真真疼我家姑娘怎么不在老太太责罚姑娘的时候替我家姑娘求情,也免得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这碧娆好生放肆!真是奴才随了主子!
徐玉珠一口气堵在那里,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转身就离了如意院,去了徐令珠所住的的休宁院。
徐令珠正靠在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手里拿着本棋谱随意翻看着,听着丫鬟浣溪的回禀,忙放下手里的书坐起身来。
前世她和徐玉珠关系很好,她虽是嫡出却不得孟氏喜欢,与庶出的徐玉珠便有几分同命相连之感。
徐玉珠穿着一身浅紫折枝花卉褙子,头发梳成了两股,分别绕成一个环,垂挂在左右,分别缀了两朵琉璃珠花,脚下是双绣梅花月牙缎鞋,缓步走来如行云流水,自是有一番味道。
只是这美人面上,到底藏了几分遮不住的恼意。
她们几个姐妹里,徐玉珠性子最是温婉和气,从不与人争吵。徐令珠不用猜也知道她定是才从如意院出来,受了一肚子的气。
前世,徐玉珠被孟氏嫁给了一户商户人家为填房,只因着她不小心冲撞了孟氏,害的孟氏动了胎气,小产了,孟氏盛怒之下给她选了这样一门婚事,有宫中的贵妃撑腰,连老太太都没法子说什么。
为着这事,父亲和孟氏大吵了一架,简姨娘也跟着病了一场。
后来她才知道,孟氏并未有孕,不过是见着简姨娘生了六弟,得祖母父亲看重,偏又拿捏不得简姨娘,才想了这个法子,叫简姨娘如剜心割肉般。
就是从那回开始,一向温顺恭敬的简姨娘便是变了个人一样,和孟氏斗起法来。
简姨娘有成算,又最能沉得住气,父亲也偏爱几分,两人相斗孟氏吃了不少的亏。
那时候府里又因着徐幼珠的事情乱做一团,老太太容不下徐幼珠,可孟氏却舍不得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非要将徐幼珠认做养女,不叫她跟她舅舅回去。
紧接着,贵妃被皇上申饬,安国公府被卷进了科举弊案中,成年男子全都流放,女子发到教坊司,孟氏因着是外嫁女并未受到牵连,可失了倚仗在府里的日子哪里能好过。
接连打击之下,孟氏病倒了。
孟氏病倒之后,简姨娘听闻徐玉珠被磋磨至死的消息,便也撒手人寰,留下才刚三岁的六弟。
那时她已然嫁给赵景叡为妾,听到消息,还是好生难受了一番。
简姨娘对徐玉珠这个女儿,是疼到了心里去。而孟氏,却一次又一次寒了她的心。
徐令珠回过神来,对着徐玉珠叫了声四姐姐。
“你这脸色,瞧着是好些了?”徐玉珠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笑着道。
只是笑意未曾到了眼底,叫徐令珠瞧出几分郁气来。
“四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徐玉珠带了几分无奈道:“我先去看了五妹妹,不仅没见到人,还受了一肚子的气。“
徐玉珠说着,就将方才在如意院的情形告诉了徐令珠。
“五妹妹是太太的心头肉,也难怪连带着身边的人都不正眼看人了。要我说,早该有人管一管她了,如此下去,不知哪日惹出什么大祸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说显赫也显赫,可京城里不知有多少比咱们侯府更显赫的人家,由着她这性子,往后得罪了贵人,可不是一家子都跟着提心吊胆。”
徐玉珠说着,也知道平日里孟氏的偏心,怕伤了徐令珠的心便不好把话说下去。只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女儿家穿衣打扮之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徐玉珠就起身告辞。
“你身子才好些我就不扰你了,先回去了。”
徐令珠笑着想要起身送她,被她拦下了,便叫大丫鬟琼枝将人送了出去。
等到琼枝折回屋里的时候,就见着自家姑娘倚在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打起哈欠来。
琼枝笑着上前:“说了一会儿子话,姑娘可是累了,要歇一歇?”
徐令珠摇了摇头:“扶我起来吧,这会儿子睡了,晚上又睡不着了。”
琼枝点了点头,替她穿上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扶着她走到软塌前坐下,又有丫鬟上了茶来。
上好的顾渚紫茶,形状像是朵朵兰花,翠绿的颜色,清澈又明亮的汤色,闻起来香气扑鼻。
琼枝见她盯着手中的茶,小声开口道:“姑娘,这是上个月四少爷派人送来的。”
“奴婢打听过了,这顾渚紫茶乃是贡茶,老爷不过得了三两,给了四少爷二两,四少爷全都拿给姑娘了。”
琼枝观察着自家姑娘的神色,见她眉宇间并没有恼色,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四少爷说,姑娘便是恼了她,也不该生气和自个儿身子过不去。等他回来,亲自来和姑娘赔罪。”
徐令珠听着,不知不觉咬住了下唇,眼底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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