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泓躺了许久,才睡下。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外面早已经天光大亮。
他翻身而起,平常他都是顺应天地阴阳变化作息,除非冬日,不然都是赶在天微微发亮之前,他就会醒来。
屏风外传来些许声响,他抓起放在一旁的道袍,披在身上。
玲珑已经把衣裳穿着整齐坐在床上,见他出来,眼底里亮了亮。她看到他眼下的两片青黑,有些小小的得意。
他为何睡不好,玲珑心里自然有数。
“我去取水,你好好坐在那里,不要乱动。”他吩咐。
玲珑乖巧的点点头,她腿脚不好,到了现在都还没好完全,再加上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元泓就再也不让任何人过来。所以不管大事小事,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他打来了热水,她行动不便,他干脆所有的事都给她办全,把干净的脸巾放在热水里浸透再拧开,递给她。
玲珑已经洁齿完了,她伸手接过,仔细将脸颊擦拭干净,把手里的布巾递给他。他伸手过来,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
那么一点点的地方,柔软如云,一如她本人一样柔若无骨。
玲珑见他眼睫垂下,心里偷笑。
“昨夜道长没有睡好,要不要再休息一会?”玲珑问。
他摇摇头,见到她还抱着那只狸猫,“这东西野性大的很,小心别被抓了。”说完,他看到自己的手背,手背猫抓过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可另外柔软湿滑的触感在拿到已经快要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口上,缓缓升起。
他不动声色的转身过去。
今日的天气并没有往日的好,从天亮开始,外面就一直雾蒙蒙的,后来还下了点小雨。他也不出去练剑了,干脆在室内陪着玲珑。
他这里绝大多数时间,只有他一人。屋舍之内,竟然半点打发时日的东西都没有,玲珑提出两个人可以下棋打发时日,结果被告知,他这儿竟然都没有棋子和棋盘,玲珑简直连自个下巴都快要安不回去了。
她抱着怀里的猫,一边轻轻挠着猫下巴,两眼瞪圆了。看在元泓眼里,现在她这模样和她抱着的猫,差不了太多。只是她怀里的那只猫野性未消,稍微不如它意,就会凶相并露。但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一副娇娇软软的迷糊模样。
“道长连棋盘都没有?”玲珑惊讶问道。
“这里只有我一人,平常除去我之外,也没有人来。留那些东西,没有甚么用处。”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一只白瓷壶,在一旁小碗里的樱桃上浇上酪浆。
北方饮用牛羊乳制成的酪浆成风,尤其拓跋鲜卑建国之后,北朝里不管鲜卑还是汉人,都喜欢饮用这东西。
不过酪浆很是考验人的手艺,还有牛羊乳的品质,一个不慎,做出来的就会有一种怪味。
元泓还没有到完全不食荤腥的地步,但很少见到他食这些。
眼下正好是樱桃成熟的时候,玲珑看了一眼瓷盏中的樱桃,樱桃小巧玲珑,一颗颗红的发紫,看来成色极好。
玲珑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几眼。樱桃名贵,一般出产,上好的货色先供应皇室,至于别人,那只能看不能吃。
她记得家里有一次被清河王送过一筐樱桃,成色比这个差不多。阿娘全给她吃了,味道甘甜,汁水充沛,她还想偷学几招自己种呢,被家里发现,一顿好训,从那开始她才知道,这东西不像后世,用钱买就行了。身份不到,是不能享用的。
“怎么?”元泓抬首,见到她一双眼睛盯着瓷盏里的樱桃。
“这么高,这些是怎么送上来的呀?”玲珑满脸好奇。
“……送上来的。”说着,元泓已经在上面浇了一圈酪浆。他把樱桃推送到她面前,“用吧。”
玲珑也不和他客气,她之前就猜到他出身高贵,不管那身姿容貌,还是通身的气派,根本不可能是平常之家能养出来的。
她毫不客气,直接拿起樱桃就吃,吃了两颗,拈了一颗送到他唇边,“道长也吃一个。”
元泓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樱桃,发紫的樱桃还沾着些许酪浆,玲珑见他没动作,把手里的樱桃送的更近了些。
元泓伸手,玲珑躲开,“我喂你嘛。”
“不可胡闹。”
话才说完,那颗樱桃已经抵在他的唇上,他唇齿张开,熟透了的果物就填充了进来。
玲珑的指尖上也沾上了一点酪浆,她直接把指头送到嘴里,吮了两下。
酪浆用的是上好的羊乳,没有常见的腥膻味,反而泛着淡淡的香味。她放下来,冲他笑。
清纯而妩媚,她还没完全长成,面庞上依稀还留着稍许青涩,不过很快那点不足,也被流露而出的妩媚而弥补。
甚至越发引人注目。
“好甜啊。”玲珑道,这话里有些意味不明。
“刚才那事别做了。”元泓拿过一旁的水杯。
玲珑满脸疑惑,“甚么?”
见着面前她满脸娇俏,他只是有瞬间的失神,回神之后,只是把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
“方才你可是故意的?”
果然,要是他太过直接,玲珑还真觉得,不好继续下去。
“道长不喜欢么?”玲珑撑着胳膊,掌心支着脸,“我在家的时候,看到阿娘就是这么喂阿爷的。阿爷可高兴了。”
他垂眼下来,“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甚么?”
玲珑愣住,“道长?”
“你这段时日对我如此殷勤,总有想要得到的吧?”说着,他望向她。
出乎意料,玲珑面上并没有任何惊慌,甚至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影子。不仅如此,她还上上下下打量他。
玲珑心里偷笑,他可不是什么不愿意给旁人脸面的人,说这话,显然就是被逼急了。
“是道长你。”玲珑道,没有半丝犹豫。
元泓薄唇微张,过了好会,他坐下嗤笑,“我?你对我又知道多少?”
“我不是可以和你共度一生的良人。”
“道长……想的这么深远么?”玲珑幽幽道。
她对他的确有非分之想,可还没到他说的这么远的地步。她是见色心喜,不过是不能说出来的。
元泓蹙眉,有些捉摸不定。
玲珑低头下来,“道长很厌恶我?”
他嘴唇动了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要说讨厌,如果当真讨厌,不会留她到现在。可她的出现,对于他来说,原本平和的心湖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
许多从未有过的欲求和妄念一同涌上心头,波涛汹涌,将他整个都没入进去。
玲珑听他好会都没有说话,脸蛋都垂下来,“我知道了。”
元泓蹙眉,他还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什么了。
“劳烦道长告知我的爷娘,让他们来接我回去。”玲珑轻声说着,抱紧了怀里的猫。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回到这个地步。
“那便好,我令人给你爷娘送消息。”心中纠结一二,他开口道。话语生硬,就连整个人都突然之间冷了好几分。
他就要起身,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又被她拉住了袖子。
“有何事?”元泓吸了一口气道,言语之中颇有些怒意。
玲珑满脸不解,“道长生气了?”
“没有。”他回头过去,“你在我这里,呆的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这儿原本就不是女客应该呆的地方,你如今要归家,再适合不过。”
说完,他稍稍用力,玲珑顺势放开。
见着轻易被松开的衣袂,元泓的脸色越发难看。
玲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知要说什么好。说她喜欢他,他又说她不了解他,可是她自请离去,他又是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小模样。
真是让她伤透脑筋。
元泓让楼璨去洛阳告知玲珑父母。他在山林中,并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是山下,还是洛阳里。该知道的,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救下她的那片地方,现在已经有许多兵士在搜寻,就算不说,他也知道是找她的。只是之前,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楼璨办事麻利,很快就去了。不多时,苏家的人就浩浩荡荡来了。
玲珑被几个仆妇抱了出来,扶上了小辇。她左右张望了下,发现没见到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孔,心下有些许失落。
不过那一抹失落只是在心头盘旋停留了少许,很快散开了。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现在不出来见她,到时候可就知道她的厉害了。
“九娘子?”在小辇旁边的芍药见玲珑像是在找什么人。
玲珑摇摇头。
元泓没有出面,一切都是让楼璨去支应的。等到楼璨去请他回来,苏家的人已经离开。
庭院空空荡荡,楼璨见着元泓的脸色有些不好,小心开口,“郎君?”
元泓回神过来,摇摇头。径直步入室内。
苏家的人很懂规矩,不管来去,都没有将他的庭院弄乱。他看到一旁的铜镜旁边还摆放着她早上用过的梳篦。
那梳篦是他之前用的,她来的突然,他这里只备用他一人的,又不能让她披头散发,便把自己以前用的给了她。
元泓走过去,持起梳篦,见着上面还有一根长发。
她一头长发将及膝,他把那根长发绕了两绕,缠在手指上,青丝柔韧,在光下更是有熠熠光辉。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猫叫。
他循声过去,见到之前那只狸花猫蜷缩在那里,警惕的望着他。
他看到猫前就是一张纸,纸上字迹娟秀,他看了两眼,“原来她把你也留在这里了么?”
说着,元泓将发丝收起来,腾出另一只手在狸猫头上摸了两下,“真是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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