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

    伴随着声音的是瞬间跳起的身影。

    遍布整个广场, 哪哪都有。

    而这些跳起的身影, 都有个很统一的标志。

    便是他们膝盖上均染上了一片橙色,正滴滴答答顺着监生服滑落在脚尖。

    狼狈不已。

    在广场两边的高台楼阁中, 有一群人正在观测着眼前这一幕。

    正是国子监的一众官员, 以及烟雨先生。

    底下监生们的一幕, 让各堂助教, 不由白了白脸。

    只觉自己堂内的监生, 简直丢死个人了。

    其中一个高级班的助教同一位专精博士眨了眨眼, 想让那位博士, 在烟雨先生帮他们说点好话,挽回点形象, 那位专精博士领会, 连忙同烟雨先生道。

    “让祭酒大人见笑了, 这底下都是哪些堂的弟子, 回头各堂助教记一下名单, 好生约束一番, 教教礼仪。”

    那位专精博士先是说了一通监生们和各堂助教,然后见祭酒大人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这又才大着单子道。

    “虞博士有些胡来了,这完全是整人的玩意吧,放在正式考核, 有些上不得台面。”

    闻言, 这回烟雨先生眼角的鱼尾纹弯了弯, 脸上有了表情。

    “是吗?”

    “我倒觉得虞博士这回的考核很有些意思。”

    “你看这底下的监生们既长了教训, 也能更懂得知行合一的道理,况且……”

    烟雨先生眼神落在底下蹦蹦跳跳的监生们身上,眼里的笑意更浓。

    “况且,还多了很多生气不是。”

    见着烟雨先生认可,专精博士立马换了副嘴脸,赶紧附和道。

    “祭酒大人果然真知灼见,下官愚钝了。”

    其他好几位博士助教,也赶忙附和烟雨先生。

    重复的花言巧语,听得烟雨先生眉宇间微微一皱,也没接话,目色顺势落在底下的监生身上。

    脸上才露出一丝满意。

    还是这群有朝气的学子们有些意思。

    而被国子监官员们和烟雨先生讨论的虞博士的考核花样便是——

    鸡蛋。

    藏于蒲团里的鸡蛋。

    还未跪坐的黎青颜和其他还未跪坐的监生们一样,眼神均是落在那些蹦蹦跳跳的监生们跟前的蒲团上。

    现在蒲团面上的布料凹陷了下去,染上了同监生们膝盖上一样的橙色。

    显然刚刚这群蹦蹦跳跳的监生们用力过猛,将藏于蒲团里的鸡蛋压坏了。

    但与此同时,剩下还未跪坐的监生们,眼神均是一凛,垂首看向自己跟前的蒲团。

    原来难题在这里。

    鸡蛋这种东西,一受力,本就很容易被压坏。

    可如果他们要跪坐在蒲团上对问对答,坚持到最后,势必要成为跪坐在蒲团上时间最长的人。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难题。

    怎么保持仪态,使其长时间跪坐在鸡蛋上且不压坏它,还能保持对问对答的高水准。

    一心三用!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这群把鸡蛋压坏的监生就……

    果不其然,在广场露台上的虞博士,此时已经慢悠悠地端坐在蒲团上。

    瞧着他那么悠闲的姿势,刚才沾染了蛋液的监生们小声腹诽。

    “虞博士的蒲团,肯定没有鸡蛋。”

    谁料那监生刚腹诽完,就见虞博士眼神飘了过去,吓得监生颤了颤身子。

    虞博士对他笑了笑,笑得跟个狐狸一样,然后收回了眼神,目色直视前方,狐狸笑容顿时一收。

    “方才沾了蛋液的监生们,麻烦自行退场。”

    “衣衫不洁,如何谈礼?”

    这群沾了蛋液的监生们心中不忿,他们这副模样又是拜谁所赐?

    可饶他们有再多怨言,也不敢公然同虞博士顶撞。

    同样也是“礼”的问题。

    尊师亦是礼。

    尤其在国子监内,不尊师可是会挨板子的,严重的甚至会被退学。

    所以,不管这其中子弟多么达官显贵,在国子监内,都得学个乖。

    没多会,这群人就悉数退场。

    一下子,监生们就少了大半。

    虞博士摆摆手,示意官差撤去被淘汰了人的蒲团。

    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看谁是下一批淘汰者。

    而余留下来的监生们也并不好过,现在盯着底下的蒲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生怕太过用力,就像先前那群人一般把鸡蛋坐坏了。

    可如果不用力,光维持那个姿势,也需要很大的意志力。

    就连文山鸣和范明成脸上都出现一丝难色。

    两人皆是理论知识学得极其通达之辈,本想着不论对问对答皆不在话下。

    且范明成还比文山鸣更厉害些,至少在“行”上,毕竟从小的训练不是白训练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握长时间跪坐鸡蛋上面,而不让它被压坏。

    一时,两人都有些踟蹰。

    也不只他们两人,剩下的人面色都很是踟蹰。

    见状,虞博士半捋着胡须,决定给这场考核再加一把柴。

    只是,虞博士刚准备说话时,忽然——

    轻轻地一声“咚”响起。

    有人跪坐了!

    虞博士微愣,泛着浑浊的眼眯了眯朝场上看去,想看看是哪位监生如此有勇气。

    敢在遭遇一圈失败后,还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虞博士想看看,这人能不能吃上螃蟹。

    很快,场上一位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郎便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身姿颀长。

    即使身着普通的监生服,也穿出了独一份的芝兰玉树。

    虞博士定睛一看。

    似是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

    咦?!

    是他?!

    黎家青言。

    对于像虞博士这样的极具学问的学者而言,“盛京第一才子”的名头,他们不过就是听来笑笑。

    几年便换人的名头,不值得他们留意。

    这做学问,从来不是看的短短几年光景。

    活到虞博士这岁数上,好些道理,他已然通达。

    所以,即使,黎青言入学时,又是带着“盛京第一才子”,又是带着“朝考头名”的名头,皆是没入虞博士的眼,甚至还有些招虞博士的烦。

    相对而言,虞博士更欣赏低调朴实的原石。

    可眼下这些年轻人,大多锋芒太露。

    不过,这回……

    虞博士看了一眼黎青言稳如泰山的身躯,以及她身下跪坐下后,没有溢出一滴蛋液的蒲团。

    下巴微微点了点。

    这才将眼神移动到了其他人身上,略微皱了皱眉道。

    “十息之内,若场上监生还不跪坐蒲团,视为弃权。”

    文山鸣和范明成等人一听,本还停留在对黎青颜竟然能快速找到方法的讶异上,现在也只能赶紧抓紧跪坐上,以免被淘汰。

    只是,他们大多皆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重量放轻。

    以防止将藏于蒲团内的鸡蛋压坏。

    所以,腿脚的所承受的压力便有些大。

    一开始,并未初显,但随着时间推移,好些人的面容便开始痛苦了起来。

    有些受不住的监生们,腿脚一松,蛋液溅了一膝盖不说,连袖口都弄得是,好不狼狈。

    剩下的监生们也没比淘汰了的好到哪里去。

    坚持得很是辛苦。

    只唯独黎青颜神色淡淡,处变不惊。

    丝毫不因跪坐的蒲团里藏着鸡蛋而有什么变化。

    瞧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也不是有刻意约束腿脚的力量。

    那她是怎么保持不压坏鸡蛋的呢?

    黎青颜特别的应对方式,让监生们好奇不已。

    最为好奇的该是同黎青颜对问对答的范明成。

    饶是他从小经受训练,在长时间保持腿脚收缩的姿势,也开始有了些吃力。

    但他对面的黎青颜却面不改色。

    而且提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范明成面上明显有些不继。

    可他还是勉力坚持下去,满脑子思索出更为刁钻的问题,去考黎青颜。

    这一坚持,还真进了前三甲。

    现在场上只剩下,文山鸣,范明成和黎青颜。

    三人正好呈三足鼎立之势。

    恰好,一人问一人,轮着作答。

    为了公平起见,正时针一轮,逆时针一轮,此时恰巧轮到黎青颜问文山鸣。

    黎青颜看文山鸣有些吃力,想了想挑了个简单的问题问他。

    黎青颜对文山鸣观感甚好,要为难他,黎青颜做不到。

    倒是那个范明成,满心嫉恨藏不住的眼神,招了黎青颜的不喜,不过也引起了黎青颜的胜负欲。

    想要挫挫这样的人的锐气。

    当然黎青颜对文山鸣的特别优待,也落入了范明成眼里。

    又一轮,范明成差点让文山鸣输了,但文山鸣还是勉力答了上来。

    范明成心下不屑,再等两轮,势必将文山鸣弄掉。

    这样,至少他能得个第二。

    当然,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第二,是头名。

    只是眼前的黎青言着实诡异,他想拿这个头名,有些悬。

    范明成气急,一边心头咒骂虞博士出的什么玩意考核,一边咒骂黎青颜走那旁门左道的功夫,根本不是在学识上胜过他。

    可没过多会,范明成就打脸了。

    因为,黎青颜出的问题,他没能答上!

    而时间,已过了十息。

    事实上,也不是黎青颜问题过于刁钻,是因为范明成分心的厉害,以至于,黎青颜问的问题,他一下子给忘了。

    此时,他脸上划过几丝茫然,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输。

    一不留神,脚下微松。

    鸡蛋鲜黄的蛋液,沾染了他的膝盖。

    粘稠的恶心。

    范明成一输,文山鸣和黎青颜进行的就更快了。

    没几轮,文山鸣便体力不支,只他没范明成狼狈,自己悠悠然起了身,承认认输。

    自此,礼之一门名次出炉。

    头名:黎青颜。

    第二:文山鸣。

    第三:范明成。

    范明成熟识的好友,连忙去扶范明成,并连声道着恭喜。

    范明成眼神却落在不远处又更多人簇拥的黎青颜和文山鸣身上。

    尤其,落在黎青颜身上。

    其后,愤然起身,目色划过一丝阴骛。

    如若不是黎青言对文山鸣放水,他如何都不该只是第三!

    黎青言!

    这笔账,他们有的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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