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板很快反应过来, 目色从夏谦身上移开,转而又笑开同季斐说话。
心下却想着, 恩人这般容貌出现, 想来应是另有一番计划,他可不能坏事才行。
待小二拿了新的酒具上来, 柳老板面色微凝, 又吩咐了小二几句。
而众人却被酒具吸引去了注意。
柳老板也是奇人,盛京乃是天子脚下, 王孙贵胄之间饮酒,饮的是一份高贵的上流文化, 所以, 大多美酒,均是配备上等的玉器。
华于外物,内敛珍馐。
先前黎青颜听闻柳老板说换一副酒具时,她还以为是换一副更好的玉器。
谁料——
竟是几个粗瓷土碗。
在场除了柳老板和季斐, 无一眼底不是浮现出一丝讶异之色。
季斐见状,心下了然。
“我初见这副酒具时,也是同你们一般诧异。”
“不过喝过之后,却觉这副酒具是最为适合长安酒不过的了。”
“如若不信, 诸位尽可一试。”
季斐面色笃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示意柳老板开封倒酒。
柳老板则是面容微展, 从容地笑了笑道。
“季小将军不急, 今日, 您可是来得真巧,在下正好新研究出了一种让品味长安酒更为地道的方法。”
“哦?什么方法?快说快说。”柳老板的话一下子就引起了季斐的强烈注意。
只是,柳老板刚准备张嘴说些什么,就见几个小二已然朝他们走了过来。
手上还拿着先前柳老板吩咐的物件。
见状,柳老板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夏谦,又快速收回对上季斐,嘴角微勾道。
“季小将军,马上就知道了。”
然后,柳老板双手举高至耳侧,轻轻拍了两下。
不一会,就见有几个小二走到黎青颜几人跟前,两人端着装有烧红木炭的铁炉,另两人一左一右抬着一个铁架。
铁架上架着的则是已然刷好菜籽油的肉骨,金黄的色泽,望之都是食指大动。
看其模样,像是鹿肉。
而这时,柳老板出现在了铁架旁,手上还拿着一个托盘。
待其侧身,众人才看清他托盘里装的东西。
是几个棕红色的木罐,还有一柄泛着银泽的锋利小刀。
柳老板端着托盘回身同众人道。
“好酒当有好肉可配,几位贵人来得也是赶巧,前些日子,山中猎户送来了这上等的鹿肉,且借由在下粗浅手艺,为众位贵人炮制一番,以此助兴,亦不让贵人们败兴而归。”
季斐同那柳老板似乎很是相熟,闻言摆摆手道。
“柳老板这是什么话,你既拿出了珍藏长安酒,我等怎会败兴,况且现下柳老板还准备亲手为我等烹烤上等鹿肉,这更是锦上添花之举,可是再尽兴不过的事了,如何败兴?”
许是怕大家不知道柳老板手艺有多难得,季斐回头又同众人道。
“大家这回可真有口福了,我来秋香楼这么多回,也就尝过柳老板手艺一回,那滋味,嗤嗤,永世难忘。”
季斐这回确实没说大话。
柳老板这人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知做菜竟比宫里的御厨还好吃,季斐尝过一次就惦记上了,不过,柳老板此人做菜,极看心情,心情极好时,才会起那做菜的心思,便是差上一分,味道都相差甚远。
所以,在柳老板言明理由后,季斐也没强逼,毕竟他可是想吃比御厨做出来的菜食还要好吃的食物。
不过,由此可见,柳老板今日心情极好。
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让他饱了口福。
果然,季斐话说完没多久,不远处的铁架上,就飘来了一股极浓郁的肉香。
是一股闻了便会勾起腹中饥饿的肉香。
今日,吃食比较少的黎青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下对方才季斐的夸赞,更确定了几分。
这位柳老板,果然有些本事。
而顺着肉香,众人的目光很难不落到不远处的柳老板和他跟前的铁架上。
铁架上架着的鹿肉,此时已经泛起了金黄的色泽,油光水亮的肌理一看便知骨肉劲道。
这一看,众人好似更馋了。
就连持重的白景书,眉眼都没多眨一下,盯着那烧烤的鹿肉,一眨不眨。
许是众人的目光太过热切,柳老板似有所感,顺手拿起托盘里那柄锋利小刀,在空中划了一个花样,便落在了金黄酥脆的鹿身上。
黎青颜有注意,柳老板落刀的那块地方,鹿皮烤的有些焦脆。
没过多会,柳老板端着一盘东西过了来。
离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柳老板手里的东西,不是众人想的鹿肉,而是鹿皮。
薄如蝉翼的鹿皮,足以见柳老板的刀工,金黄的成色,将鹿皮表面的纹路勾勒得酥脆。
引得本就腹中饥饿的几人,越发眼馋。
柳老板端上这一盘酥脆鹿皮后,又端上几个小蝶,数一数,刚好够五个。
其上是晶莹剔透的白色小粒。
是白糖。
做完这一切,柳老板才笑了笑道。
“贵人们先就着白糖尝一下烤鹿皮,且先品品在下的手艺。”
不直接提几个贵人谗样,反倒借着让他们尝尝手艺的借口,变相给他们解解馋。
处处都体现着八面玲珑的劲儿。
而黎青颜正想着柳老板为人处世的功夫时,忽然自己面前的白糖小蝶,出现了一片金黄的鹿皮。
耳边是夏谦清浅的声音。
“阿言,你先吃。”
这一幕,又落在白景书眼里,他夹着鹿皮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将鹿皮放在了自己碗里。
眼神掠过笑得单纯的夏谦,抿了抿唇。
这回,算是让你抢了先机。
黎青颜可没想那么多,吃食当前,还是这么美味的吃食,黎青颜压根想不到其他,筷子一起,蘸着白糖的鹿皮便落入口中。
顿时,黎青颜面上一滞,但没过些许,她眼里渐渐浮现一丝享受。
好吃!
太好吃了!
黎青颜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滋味,酥脆的鹿皮本该有些油腻,可在白糖甜味的混杂下,油腻瞬时冲淡,余留的只有鹿皮原有的滋味,加上被甜味包裹的不腻歪的酥脆嚼劲。
总而言之,是让黎青颜觉得,原来吃之本性,真的能称得上享受的滋味。
其他四人,面上也同黎青颜差不多,甚至更多的是惊喜之感。
显然,这一盘“酥脆鹿皮”,让他们十分意外。
不过多会,盘子便见了底。
然后,五双眼睛,齐刷刷眼巴巴地就朝着正在烤肉的柳老板看去。
柳老板也是给力,一把刷子挥舞的极快,不多会,两面均是泛起了金黄的色泽。
袅袅的白烟一丝丝钻入了五人的鼻尖。
就当五人快耐不住腹中饥饿时,柳老板忽然回头看向众人。
“各位贵人,可有什么口味喜好?”
“辣!”
“甜!”
二对三。
黎青颜和夏谦齐齐选了辣,而白景书,季斐和黎青烨选了甜。
当然这回,跟黎青颜选择一致的夏谦,清浅的笑容越发明显,而白景书则脸色渐渐黑了下去。
只是,黑沉之下,眼底又划过一丝疑惑。
另一边,听完各人需求的柳老板,将鹿肉一片片切割完整,然后整齐分成两拨。
手上又挥舞起两把刷子,左手刷辣子油,右手刷蜂蜜。
又再架着木炭的铁架板上,来回翻烤了一下。
最后,在刷完“辣子油”的鹿肉上,又撒了一层辣椒粉末。
黎青颜看到这,眼神微亮。
辣椒粉,才是烧烤界嗜辣者的灵魂。
柳老板果然很懂行。
没过多会,柳老板就端着两盘烹制好的鹿肉走向众人。
直至两盘鹿肉上了桌,众人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迫切,筷子一竖。
空气中只传来了进食的声音。
没有意外,这一口下去,五人面上露出一丝欲罢不能。
同这一口鹿肉相比,方才的鹿皮真是小巫见了大巫。
黎青颜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好吃到飞起的感觉。
可就在黎青颜忍不住,想去动第二筷子时,柳老板的声音却是响起。
“贵人们,先且别忙,可是忘了今个儿的主角是,长安酒。”
“这两盘子鹿肉,不过是助兴之物。”
闻言,黎青颜暗叹,这鹿肉太过好吃,让她差点都把长安酒给忘了。
说完,柳老板便起了身边的酒坛。
酒坛一开,淡雅的酒香飘开了去,黎青颜细细闻了闻,还品出一丝花香。
不由地,她目光微落在柳老板手中的酒坛,喉头微动。
想喝。
依着人数,柳老板自然是倒了五碗,不过他刚想递给黎青颜时,就见白景书皱着眉拦下。
“黎世子不喝酒的。”
黎青颜心头一堵,瞥了一眼白景书:忽然有些手痒,是怎么回事?!
而柳老板把着酒碗的手则是一顿,面上有些遗憾道。
“那倒是有些可惜。”
说完,就准备把酒碗往回收。
随后,黎青颜就见本是即将钻入他鼻尖的酒香将离她而去,她心中极度不舍,脑海一慌道。
“且慢。”
顿时,包括柳老板在内的几人均是看向她。
而黎青颜却是端着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道。
“既是难得美酒,青言虽不得其味,能品其香也是难得,不若,就放在青言这里吧。”
话音一落,白景书,季斐和黎青烨看着黎青颜的目光又有些不一般的光彩。
均是想着,黎青言倒不愧于“盛京第一才子”,能想出“品酒香”这一雅事。
独独夏谦垂眼,盯着黎青颜放在大腿上略有些收紧的手。
眼里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说好“品酒香”的黎青颜,现在盯着面前的一碗酒,都快变成斗鸡眼了。
方才其他四人包括受季斐邀请的柳老板饮下一碗长安酒后,脸上的意犹未尽,深深刺激到了黎青颜。
她…她也想意犹未尽一下。
可惜,没得机会。
所以,黎青颜只能嗅嗅酒香,解解馋。
酒瓶子青颜宝宝有些不开心。
只是忽然,一个“银角”忽然滚到了黎青颜脚边。
黎青颜眉眼一低,就听见夏谦带着一丝醉意的声音。
“阿言,我荷包不小心开了,银角滚到你那边去了,劳烦帮我捡一下。”
黎青颜这才注意到夏谦脸上的酡红,腰间的荷包绳确实松了。
黎青颜没多想,点点头,就躬身准备替夏谦捡“银角”。
只是她捡好正准备起身时,背部忽然被一只大掌按住。
与此同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粗瓷土碗,里面装的便是她方才闻成斗鸡眼的——
长安酒!
黎青颜眉眼一诧,正准备抬头,背后的大掌却多了几分力气。
来人手掌点了点土碗,示意黎青颜抓紧喝。
黎青颜身形一顿,余光扫过来人散开的荷包,诧异的内心,不知为何,忽然划过几分愉悦。
是被人关心在意的愉悦。
彼时,黎青颜不知,头顶上的夏谦,看向黎青颜的目光,温温清浅,却又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
其后,黎青颜没多犹豫,接过土碗,小口抿了开去。
长安酒果然别具一。
酒香虽淡雅,酒味却是极为浓烈。
带有些许土腥的热辣一下子滚烫入喉,可转瞬却是一味甘甜。
即使在现代也是个“品酒达人”的黎青颜,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长安酒”。
她心头忽然升起一种波澜壮阔后的回甘滋味。
思及此,黎青颜盯着眼前空空的酒碗,眼神划过几丝奇异。
可还未等她琢磨明白奇异之处,她手中的酒碗就被抽走,身后的手掌也一起消失。
等到黎青颜起身时,便见夏谦捧着她方才喝过的酒碗,咧了咧嘴,抿了一口,而那唇边印刻的位置,同她先前所喝的位置——
所差无几。
黎青颜微愣,不知是酒力还是如何,唇边似微微感觉一些酥麻,仿佛小猫在挠痒痒一般。
而另一边,季斐已然抽出腰间的玉笛,眼神带有一丝另类的朦胧魅惑道。
“既然要助兴,怎么能少了小爷我的笛声。”
话音一落,季斐把着玉笛,悠悠便吹了开来。
笛声轻轻扬扬,飘洒在夜空之中。
吹得是《高山流水》,寓意是伯牙与子期的知己之情谊。
伯牙曾言:“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也不知是不是因这一层典故,黎青颜恍惚间觉得,此曲甚是应景。
只是这应景的对象——
黎青颜眼珠微转,还未对上夏谦,忽然就对上白景书直勾勾的眼神。
黎青颜一滞,还未明白白景书眼神里的深意,他便已然错开了去。
仿佛从未盯着黎青颜一般。
黎青颜敛了下睫毛,心头终于有了一丝确信。
这个白景书,有古怪。
***
夜,渐渐深了。
彼时,微醺的白景书,黎青烨,柳老板和夏谦,均是笑盈盈地手持酒碗,一口一口,或豪爽,或矜持地品着。
酒碗交错,灯影摇晃,笛声悠扬,身姿恣意,目色迷离。
许多年后,黎青颜每每想起这一幕。
脑海中都会浮现一句话。
鲜衣怒马少年时,且歌且行且从容。
原来那是难得的肆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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