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人和周大人两人离主院不过几步距离。
两人的对话,在屋内清理试卷的其他几位阅卷官, 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 就有云大人。
此时,他脸色微僵, 和其他几个阅卷官一起,快速朝外走去。
周大人这会还处于有些愣神的状态, 未能及时替任大人筛出试卷。
而云大人一行阅卷官已然迎了上来, 连忙恭敬道。
“见过任大人, 见过各位同考官大人。”
同考官中的有几位大人见行礼之中有云家子弟,不由冲他笑了笑,而任大人只是轻轻扫了几个阅卷官一眼,淡淡颔首, 一视同仁, 并没有对云大人区别对待。
任大人扭头又看向周大人, 重复了一遍道。
“这位大人, 那篇文章?”
周大人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脸上骤然惊喜, 一手托着试卷, 另一只手腾了出来, 就准备替任大人找出那篇文章。
此时, 低头的云大人一听,心头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眼珠微转, 亲切的圆脸上, 扬起一抹使人亲近的笑容道。
“任大人, 落选试卷已然被归为落选,这再单独拎出来看,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任大人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就算不是这篇,我亦有意再查一下落选试卷的。”
“听闻开盛年间,便有那负责的主考官会遴选落选试卷,以免沧海遗珠,我不过是效仿先贤而已。”
开盛年间,便是燕太.祖时期,取其“开启盛世”之意,科举也是在那时被燕太.祖提议的,当时,因科举刚兴,世家势力并不算鼎盛,好些主考官并不算全然受世家控制,也极其负责,便会抽查落选试卷。
而到了现在,以“白家”为首的世家把持朝政,主考官就算不是白家的人,也大多不敢同世家争锋,也懒得自己再去挑选试卷,挖出来的人才,若是不能为白家所用,亦不会受重用,挖出来又有何用。
所以,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主考官会亲自去抽查落选试卷了。
云大人乍听任大人拿开盛年间的事做类比,有理有据,历史上早有人开先河,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云大人语塞时,周大人欣喜的声音倒是出了来。
“找到了!任大人!”
话音一落,就想将手中飘红的“朱卷”递给任大人,可递到半道,周大人被阳光刺啦了一下眼,才惊觉没请任大人往屋里做。
周大人有些手足无措道。
“任大人,还有几位同考官大人,不若先进屋再看吧。”
几位同考官大人不置可否,齐齐看向任大人,等待他的意见。
任大人却抬了抬头,看向头顶和煦的阳光,眼神微凝道。
“无妨,就在此吧。”
任大人轻轻抚了下长长的美须,面目不辨情绪道。
“这可是久违的阳光。”
这话一出,云大人心头蓦然一惊,余光扫到任大人官服上的“云雁”,简直乍眼的紧。
旁人或许以为任大人说的盛京最近持久的阴天,但对朝堂动向十分敏锐的云大人,却自觉有另一番深意。
看来,自家老爹说得果然没错,这位新任主考官是个硬茬。
此时,任大人已然接过周大人手中的试卷。
其他几位阅卷官皆知任大人手中那份试卷是什么内容,既然任大人想看,除了云大人以外的其他阅卷官亦是好奇,任大人看到这份试卷,会作何反应呢?
谁料,任大人只是十分平静地将那篇文章从上扫到下,目光至始至终,皆是淡淡。
淡定地让在场官员好生佩服,如此惊世之作,竟无法让任大人多一个表情。
若不是文章寡淡,便是任大人极为沉得住气。
在场阅卷官皆是见过文章的,所以,自然是觉得是第二种。
而几位同考官却没见过,一时有些好奇,莫不是这绝世好文章,名不符实,不堪入任大人的眼?
几位同考官伸长了脖子,想伺机偷看一下任大人手中的文章。
当然动作浮动有些大,一下子就被任大人发现了。
任大人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递给身边最近的同考官,也就是那位许大人道。
“你们也看看吧。”
许大人小心翼翼接过,然后展开。
下一刻,便是愣怔。
几位阅卷官见状,心里不住点头,这才是正常反应嘛,果然是任大人内心过于强大。
其他几位见同考官,见许大人表情这么夸张,皆是凑了过来,不一会,这份试卷,就在几位同考官手中,传阅了个遍,只是每一个同考官刚看完的表情,都同许大人如出一辙。
要说这几个同考官,不论是否赞成试卷中的观点,但不可否认这确实一篇绝世好文章。
甚至很有些极为尊重孔孟之道的同考官,看完之后,都有种快被说服的感觉。
只是,众人瞧着神色淡淡的主考官,心里没底,不便发表意见。
倒是任大人挑了挑眉道。
“怎么了?你们看完了便说说吧。”
几位同考官面面相觑,因为摸不准任大人的态度,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最后还是许大人被推了出来。
许大人恨恨地看了一眼推他出来的同考官,面上有些懊恼,但还是得硬着头皮,许大人琢磨着任大人还算宽厚之人,便顺着自己的心意答道。
“回禀任大人,此文确实乃极佳之文,堪比绝世,其中论述的观点,虽否定了圣人之言,有些大逆不道,但不论论点论据,皆是在理,且虽行文颇具烟火气,举得例子也是身边小事,但也正因如此,才让我等身临其境,更能理解文章中的深意,而且最后,也点明了圣人所出之言具有其时代背景,也算全了圣人的体面,如以下官之见,此文定然名列三甲之位,落选实在可惜。”
可许大人话音一落,却忽然听到头顶平素和善的任大人忽而传来一丝略带严厉的声音。
“许大人,你亦知此文,有大逆不道之嫌,竟妄想让他进入三甲?”
“可是嫌头顶的乌纱呆得太.安稳了?”
任大人话一出,方才还觉得任大人宽厚的许大人面色一白,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下…下官不敢。”
任大人重重“哼”了一声,仿佛真的觉得此文大逆不道一般。
在场其他官员见状,琢磨出意味,看来任大人也不看好此文。
周大人更暗道糟糕,先他还以为主考官大人看到这篇文章,定然欣喜,便不会使其落选,谁料现在却招了任大人的厌烦,这可如何是何?
周大人担心任大人会追责这位考生。
任大人之后也没理跪着的许大人,反而转头问向周大人。
“此文当时可是你判的不通过?理由是什么?”
周大人这会正满心郁闷,乍闻任大人问话,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一旁另一位阅卷官抢了话。
“试卷虽然是周大人判的,但理由是云大人说的。”
说完阅卷官有些殷勤地瞧着云大人,仿佛是替他扬了名一般。
而方才发生的一切,也切切实实落在了云大人眼里。
包括,态度忽转的任大人。
这个方才在他眼里还是硬茬的男人,忽然如此行事,他有些看不懂。
谁料,他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另外一个阅卷官推了出去,一时之间,云大人心头有些烦躁慌乱。
但已然被推了出去,云大人也只好点头承认道。
“是下官所言。”
这回对上云大人,任大人的声音和煦了不少。
“理由为何?”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云大人也没办法隐瞒,接着道。
“理由为圣人无错。”
闻言,任大人声音里果然多了几分高兴。
“原来如此。”
云大人一听,心中的警惕略松,虽这个任大人,他们“保世派”还没有拿下,但看来亦是一个迂腐之人,此文不用他说,任大人本身也不喜。
如此,他也不用多折腾一番功夫了。
果不其然,任大人接下来说道。
“云大人既然如此批判得如此得宜,我合该奖赏你一番。”
云大人赶紧拱手。
“岂敢岂敢。”
心下却不以为然,任大人说到底不过一个老学究,身没二两银,能有何他能看得上的奖赏。
任大人的话却没有因为云大人的话而停下,反而接着道。
“不如奏请圣上……”
这句一出,在场所有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莫不是要给云大人升官?
可谁料,任大人下一句话锋急转直下,语气也陡变严肃。
“让云大人去工部当个所正如何?”
意思很明显,是让云大人调任工部所正。
这话一出,方才变了脸色的官员,更变色了,这其中,变得最严重的还是云大人。
他如今身为礼部郎中是正五品的官,可那工部所正不过是一个正七品的官。
一下子掉了好几个品阶,云大人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而众人这才真正明了了任大人的意思。
他,极喜,那篇绝世好文章!
云大人倒不若许大人那般一下子跪倒在地,但也哆嗦了下身子道。
“不知下官所犯何事?任大人要如此处置于下官?”
任大人这回好整以暇,轻轻抚着胡须道。
“玉石不分,不明真理,一味崇古,不懂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之意,如何能在礼部行走,你说我该不该如此处置于你?”
“下官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可你的行动已然证明。”
“而且……”
任大人说到这时顿了一句,回身同身后的跪着的许大人道。
“起来吧,取我笔来。”
许大人的内心仿若从高山坠入平地,忽上忽下,不得安定,知其任大人并不是真生他气,赶紧麻溜地将笔呈上。
任大人看了一眼一旁哆嗦的云大人,然后在手中的试卷上,画了一下,冲着许大人冷声道。
“而且,你拦下的是朝考头名的试卷。”
下一刻,任大人手中试卷一扬,遍地朱色的试卷上,赫然出现了一抹黑色。
其上写着一个字——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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