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乡村俱乐部。
阿诚和郭骑云站在包厢门口守着,两人互相盯着对方,不发一言。包厢内,明楼和王天风面对面坐着,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明楼先发制人:“你居然敢来见我!”
王天风也不敢处于下风,回击道:“你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现在是你欠我的!”
王天风质疑:“我欠你什么?”
明楼气愤地指着王天风,厉声吼道:“你问过我吗?”
王天风也跟着吼了起来:“我为什么要问你!”
“你说为什么?”
“我在执行任务!”
“‘你带走的是我兄弟!”
唇枪舌剑很快变成了拳脚相加。
门外的郭骑云和阿诚听到动静,冲进来拉架。阿诚挡在两个人中间挨了王天风有力的一拳:“有话好说。”
王天风用手指着明楼:“你兄弟害死我了!这笔账怎么算?他炸毁了一船的走私香烟、洋酒,他毁掉了一条军界的走私链!是他害死我!”
“徒弟是你自己挑的,学生是你自己教的,你活该!”
郭骑云道:“一人少说一句。”
阿诚拦住郭骑云:“有你说话的份!”
郭骑云不悦地瞟了阿诚一眼:“也没有说话的份!”
“看好你家‘疯子’。”
“你让‘毒蛇’别乱咬。”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四个人循声抬起头,只听倚着门站在包厢门口的女人问:“我有说话的份吗?”
“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来了!”
丁薇走进包厢,带上门:“王先生,火气太大,小心伤肝。”
“怎么?你和我见面,还要拉个女人来壮声势吗?”
“老话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明楼道,“不像有些人,孤家寡人,只有一个副官陪着。吃不着的葡萄,总是酸的。”
王天风冷笑一声:“我记得阿诚画画不错,就是画技总是上不了档次。”
明楼笑了笑,说:“那也比你家侄儿号,只能拍拍三流小明星。”
听着两人之间的冷嘲热讽,郭骑云忍无可忍:“组长,你能不能管管他们?”
王天风在丁薇那里比口舌之利,是讨不了好的——这一点,他之前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与其指望这两个人有点长官的样子,还不如指望丁薇开个口。明楼应该不会驳自己的老婆,王天风也不会主动自讨吃瘪。
“阿诚,”丁薇说,“郭骑云,你们俩出去吧!”
“啊?”
“这是命令。”
郭骑云和阿诚抬步走出房门。
“明台可能会过来,你们俩盯着。还有,别大眼瞪小眼了,不管怎么瞪,你们的眼睛也就那么大。”
郭骑云脚步微顿,忍不住看了看阿诚的眼睛,嗯,组长说的一定是阿诚,他的眼睛可不小。
听到关门的声音,丁薇在暗处的沙发坐下:“别管我,你们继续。”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天风冷着脸。
“我觉得我表现得挺明显的。”丁薇道,“坐在这里,当然是防止你撒泼。”
“你怕我欺负你男人?”
“错,我怕你,被我男人欺负地……连哭都没地方哭。”丁薇说,“不过你放心,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哭一声,我还是会帮你的——看在先生的面子上。”
“少拿老板来压我!我告诉你,你别指望能力强的人态度好。”王天风暗讽丁薇能力差,他环顾了一下包间里优雅的环境,“上上下下都是汉奸走狗。”
明楼拍了一下桌子:“骂够了没有!”
“没有!”
“我就知道,我们俩不能合作!”
“我原本不想和你见面,直到你把我徒弟拉下水!”
“到底是谁拉我兄弟下水的?”
“我教他游泳,你却要淹死他。”
“不如我们换换?”
王天风一愣,心知肚明地讽刺了一句:“你真伟大。你舍得吗?”说着,他瞟了一眼角落,坐在阴影里的丁薇。
这一句将明楼彻底激怒:“你觉得我没感情吗?你觉得我冷血是吗?你对一个卧在战壕里随时准备告别这个世界的战士说,你没感情!你对一个出生入死的人说,你冷血!因为什么?我牺牲了同袍之义,牺牲了骨肉亲情,我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你还要一刀一刀来挖我的伤疤,你真义气!”
王天风看着激动的明楼,无言以对。
“老子真想一刀一刀刮了你。”
王天风沉默了。整个房间一片安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没有人说话。王天风和明楼相互对望着,没有人说话。而隐在阴影里的丁薇,没有人看得到她此刻脸上的神情。
她就这么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沉默地仿佛空气,仿佛只是一个空空的躯壳留在这里。
“对不起。”王天风先开了口。
“不是你风格。”
“破例一次,”王天风补充了一句,“不是为了你。”
在看到丁薇出现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感觉,她知道了。
这个女孩子,向来不会把什么都表露在脸上,他还记得在飞机上的时候,她明明比明台更早地看穿了所有的事,但却一直都没有开口。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个性,她的到来,绝不会没有缘由。
这句对不起,是说给明家的。希望……那个人能有机会听到他的这句对不起。
“对不起。”
王天风冷言冷语:“我没空听你道歉。”
“这句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是为了国之勇士。”
算计了那么多,终究还要由他们来送掉那些真正的爱国者的性命。而那些只图安逸的军统高层,却享受着走私地香烟、洋酒,醉生梦死。
“你做了这个决定,会后悔吗?”
“跟你一样,我从不后悔。可是……对家庭,我早就后悔了。”
王天风微不可查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后悔,只是终究有负于她,这辈子,他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能对她说了。
“这是战争,需要有人冲开一条血路。我无法想象你的感受,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彼此的生死、成功或者失败。”
“只要能把握住时机,我们就会有胜算。”明楼和王天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道,“阿薇,你有什么想法?”
阴影里,丁薇的身形一动不动。
“阿薇?”
“啊?”丁薇回了回神,从沙发上站起,“我没什么想法。”
她给明楼和王天风续了茶:“于曼丽肯定会告诉明台这个地点,我去外面等吧,阿诚和郭骑云拦不住他的。”
说完,她拉门出了包间。
“你女人怎么了?”
“我以为这个问题你更清楚答案。”明楼知道现在不是关心丁薇情绪的时候,“我要知道你执行方案的所有细节。”
“不可能!”
“点子是我出的!”
“你的点子很好,但是你的计划,婆婆妈妈、拖泥带水,没什么含金量。要想日本军部相信这个计划,必须要有果决的牺牲精神,冲出一条血路。”
“我拒绝和你合作。”
“不需要你合作,你能够自保就成。我的计划保护了谁,牺牲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军统和上海站都需要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取代你。”
“那阿薇呢?她的工作不必受我安排,你不怕她破坏了你的计划?她现在可是警察局名义上的副局长。”
王天风反问:“你的女人,你自己管不好?”
“这不是家事。”
“连你自己的女人都管不好,你未免也太失败了。”
“她不是我的下属,不是我的附庸。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我警告你,你别胡来!”
“你不是骂我是疯子吗?我这次疯给你看!不过你放心,所有的行动细节,老板都过目了,你的女人,是老板的爱徒,老板是不会舍得让她送死的。何况,上层对她还有其他指望。倒是你兄弟,曾经那么信任过你的人,遭到背叛,他会怎么样?会改变吗?”
明楼坚决道:“不会。”
王天风冷笑了一声:“你太自信了!”
“你就不怕‘死间计划’是一个错误的假设吗?”
王天风反问:“你怕了?”
“你的赌注太大,你就不怕一输到底?”
“赌注越大,赢面越大。你敢下赌注,我就敢跟到底!”
“那就赌一局吧!”
王天风暗忖了一会,说:“这样吧,我赢了,指挥权归我,你赢了,指挥权归你。但我提醒你一句,上层最新的指示,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你我心知肚明,那艘船是怎么回事,宁海雨不过是替罪的羔羊而已。你难道还以为老板会猜不出谁干的吗?他的小组焚毁了一船鸦片,死罪难逃。这次行动可以让他们死得壮烈、死得体面。这是老板的决定。”
包间外,丁薇倚着门,不发一言。
阿诚和郭骑云留心着楼下的动静,时不时看两眼丁薇,他们总觉得,从包间出来,丁薇的情绪……有一点点不对。
只是……他们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阿诚看到楼下的车子:“大嫂,明台来了。”
“我知道了。”
丁薇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她不能在明台面前露出破绽。
明台很快上了楼,在服务生的指点下从走道的一侧走到尽头,一抬头便看见郭骑云和阿诚站在一个房间门口说话,丁薇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杯红酒,似是听到声响,才回头看见了他。
“大嫂。”他先叫了人,才看向郭骑云和阿诚,“你们……认识?”
“从于曼丽那知道的?”
明台点点头,“嗯”了一声。
丁薇给阿诚和郭骑云使了个眼色,两人敲了敲包间的门,阿诚说:“先生,明台来了。”
明楼亲自过来开了门:“来了啊,进来吧!”他抬起头,和丁薇目光相交,“你呢?”
“你们那乌烟瘴气的味道散了,我就不必在这吹冷风了。”这一句,似是抱怨,似是撒娇,明台没听出异常。
“是我不好,让你在这吹冷风,”明楼将丁薇拉近,握了握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冷?”说着,将她的手包裹住,还轻轻搓了搓,“一会回家了让阿香给你煮碗姜汤。”
“不要——”
“良药苦口,真病了,有你受的。”
包间的门再次关上。
“女人都这么善变?”郭骑云低着头捉摸了半晌,问,“还是她翻脸特别快?”
他至今还记得蜘蛛到的第一天,自己被摆了那一道。几句话功夫,从这到那,什么秘密都没瞒住。
“说明我大嫂能力强。”阿诚冷哼了一声,“哪像有些人,破绽一堆。”
“你说谁呢?”
“我说错了吗?难怪你进军统这么久了,我大嫂一来,就成了你的组长。”
郭骑云没再吭声,丁薇的能力……除了体力,的确是比他强太多。她涉猎极多,之前教他处理痕迹,掩藏行踪,虽所言不多,仍让他受益良多。军统教的是雁过无痕,她却告诉他,如何让敌人有迹可循,明明朝着截然相反的错误方向而毫不自知。
包间内,丁薇和明楼面对面站在牌桌前,王天风和明台坐在牌桌的两头。
明台面前,一张暗牌,三张明牌,黑桃J,黑桃10,黑桃9。
王天风面前,一张暗牌,三张明牌,方块J,红桃Q,红桃J。
已经是最后一圈。
明台至今没有看过底牌,不管王天风加多少筹码,他都跟。
丁薇发牌。
明台拿到了一张黑桃8.。
王天风拿到的是黑桃Q。
王天风押上了所有筹码。
明台同样将筹码一推:“我跟。”
王天风的底牌是方块Q,他手上的牌,是福尔豪斯:“亮底牌吧!”
明台翻牌,黑桃同花顺。
王天风看看明台,又看看明楼和丁薇:“你也很擅长洗牌。”
“也?”丁薇微笑,“看来王先生也很擅长。”
明楼提醒:“愿赌服输。”
王天风豪气一笑:“当然,你胃口大,我输得起。”
“明台,你可以走了。”明楼对明台说道。
明台站起来,礼貌地和王天风告辞:“大嫂,我先走了。”
“去车上等吧,一会一起回家。”
明台点点头,低着头出了房间。
“王先生,我想和您单独谈两句。”
丁薇的平心静气让明楼忍不住侧目,他有一种直觉,丁薇会和王天风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的事情。
“请坐。”
丁薇在明台刚刚的位置上坐下。
“需要我回避吗?”
丁薇看着王天风:“听王先生的意思。”
王天风毫不客气:“需要。”
明楼走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两人。
丁薇从手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的锦盒:“麻烦王先生解惑,这是什么?”
“我以为,你的涵养不会允许你私自打开。”
“如果我明知道你在算计我,利用我,我何必与你谈什么涵养?我本来是打算扔了的,不过毕竟……这东西不便宜。我很好奇,另外一只袖扣,在哪里?”
王天风说:“不小心遗失了。”
“哦?那王先生可得好好感谢我,我替你找到了。”
“你真的找到了?”
“这款袖扣,价值不低。我父母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母亲买了一对,送给了我的继父。货是我取的,所以,我对这款袖扣很熟悉。因为是纯手工生产,做不到完全的无偏差,因此,为了保证配对,每一对袖扣,都有自己的记号。只有记号完全吻合,才是一对。我和王先生说找到了,自然是因为我匹配过了。王先生不妨猜猜,我是在哪里找到的?”
“哪里?”
“我大姐的梳妆盒里。”
“据我所知,你是家中独女。”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你说的是谁?”
“你都敢让她弟弟送死了,你现在连说她的名字都不敢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王先生听不懂,那我就去找听得懂的人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丁薇将锦盒收进手包:“我会将这个盒子,给应该给的人。”
“你站住——”
王天风叫住站起身的丁薇:“你是要害她吗?”
“害她?王先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丁薇原话奉还。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是吗?”丁薇故作疑惑之色,“你是指把军统的密码本给她?还是让她知道,她牵挂了这么多年的人,把她最心爱的弟弟,送进了她最恨的76号汪曼春手里?”
王天风看着丁薇,紧紧攥着的拳想要挥,却迟迟没能挥出去。
丁薇不会拳脚功夫。
打一个不会拳脚功夫的女人——王天风不许自己这么干。
王天风逐渐冷静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丁薇重复了一遍,“于情感上,我恨不得把你带到大姐面前,可是我不能。我们的身边,不断有人牺牲,有人背叛,知道得越多,对大姐就越危险。我得眼睁睁地看着明台送死,我不能再害大姐有任何危险了。话说回来,你在盒子里藏了一份密码本,让宁海雨转交,你也不怕出事?”
“宁海雨和我……是把兄弟。”
“他和你?”丁薇想起与宁海雨不多的几次见面,“可不像是一路人。”
“人是会变的。好在……既是我拜托的私人物品,又是交给你,他不敢马虎的。”王天风叹了口气,“我早该料到你会发现的。‘死间计划’,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是从先生那里知道的。后来,明楼在我的逼问下,谈过几句,其实,我知道得不多。”
“那就别知道了。知道得多了,对你也不安全。你还要好好利用你的身份,保护明楼。”
丁薇不悦:“你给人上课上瘾了?我可不是你的学生。”
“你是老板的学生,我就算想当你的老师,老板也不同意。”顿了顿,王天风道,“不过如果你这样认为,我挺荣幸的。”
丁薇忍不住笑了笑。
气氛倒是缓和了。
“你还爱大姐吗?我是说现在。”
“爱。”王天风问,“你就真那么爱明楼吗?”
丁薇不假思索:“爱。”
“掩护好你自己。别为了救他,把自己搭进去。”
转头看了看门口,丁薇说:“如果可以保他平安,搭了性命又何妨?”
王天风没再接话。
一室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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