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路早就变了样,过去的明府,现在早就没人住了。明秀找了不少人打听,没有人知道这曾经的人家去了哪里。
看着母亲虚弱的身体,明秀将她先送回酒店休息,随后一个人又去到处打听。
后来,总算打听到有个姓明的男人,在文革的时候被批斗,关了十年,现在住在离过去法租界不远处的一个小弄堂里。明秀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小的弄堂,一座石库门里有一幢三层楼高的洋房,房屋已经破旧,一个驼着背,头发全白的老人,正吃力地爬上阶梯。他的背影佝偻,看不清长相。但或许是父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秀就确定,这个人,就是她的父亲。
她快步走上去,扶住了正在费力爬着阶梯的明楼。
“谢谢你啊,”明楼的眼睛早就坏了,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他依稀看得出扶着他的是一个女人,“谢谢你啊!”
明秀看着父亲,鼻头一酸,母亲珍藏了几张父亲的照片,日日拿着看,她虽从出生就未见过父亲,但却一直看着父亲的照片长大。可是如今的父亲,苍老、瘦弱,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母亲说过,父亲出生之时,也算是个少爷,衣食无忧,潜心治学,可如今……家徒四壁,屋子里除了一张床,都没有什么家具。
“Avez-vous besoin d'aide”
法语?是个外国人?
明楼愣了一下,换了法语:“Non, je vous remercie!”
明秀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爸,我是阿秀。”
“阿秀?”
“你说过,如果是女孩,就叫明秀,如果是个男孩,就叫明禹。我的名字,是您起的。”
当年,明楼和丁薇分离的时候,丁薇刚刚怀孕,他给孩子起了名,说好了两年之内就回到法国陪她,没想到,这一别,竟已三十多年了。
明楼努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女儿的长相。
“爸,来,小心。”明秀扶着父亲坐下,“您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好多年的老毛病了,天一冷啊,就疼。我都习惯啦!你妈呢,她还好吗?她这些年怎么样啊!有没有……”
“妈妈一直在等您。她也到上海了,我带您去见她吧!她见到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明楼一下子站起来了:“阿薇也来了?”他激动道:“快,快带我去见她。”
明秀将明楼接到了她们入住的酒店,下车的时候,明楼忍不住整了整自己的头发:“阿秀啊,你说,你妈还能认出我吗?我都老成这样了,她……哎……”
“妈盼了您一辈子,只要能见到您,她……妈?您怎么不在房间休息?”明秀看到母亲颤颤巍巍地走出酒店,似乎是想出去,却被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困在车流里,差点摔倒。
听到女儿的声音,丁薇循声望去,却在看清她身边的那个人的时候一下子激动起来:“明楼——”
纵然三十余年的分离,纵然容貌已变,纵然世事变迁,可总有一个人,他在你的记忆里,只消一眼,你就能认出他来。
“阿薇——”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这是明秀有记忆来,第一次看到母亲嚎啕大哭的样子。
或许是心事已了,明楼强撑着的身体一下子倒下了。
文革的时候,再多的打击,再多的折磨,他都熬了过来,所有的病,在见到丁薇后,彻底爆发了出来。
明秀给明楼买了轮椅,方便母亲推着他出去散步。
“今天的落日很美,我推你出去走走吧!”
明楼虽然看不清,却还是点点头:“听你的。”
找了一条毯子替明楼盖在身上,丁薇推着轮椅下了楼。这是上海最好的医院,环境优美。
“阿秀说,你生产的时候很危险,差点没命,阿薇,那个时候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你怨不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呢?”丁薇找了张凳子坐下,“我知道,你的心里爱着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所以你会选择回来,义无反顾。爱一个人,不就是爱他的全部么,我爱你,也爱你的爱国之心。”
“可我这辈子,却有愧于你,也有愧于大姐,有愧于我们的……”
“他们从来没有怨过你,不信,等明天阿禹到了,你问问他?”
明楼拍了拍丁薇的手,将它握在手心:“都说儿子像妈,不知道阿禹和你像不像。我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第一次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女孩,胆子这么大啊!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时候说了什么?”
“记得,和你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丁薇陷入回忆,也笑了,“那个时候,我和你说过,美人老师,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当我的男朋友?”
“是啊,”明楼的声音渐渐小了,似乎是有些累了,眼皮也渐渐搭了下来,“我愿意的,阿薇,我爱你……”
夕阳落下,明楼的手臂从轮椅上滑落。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丁薇握住了身边人已经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喃喃道:“我也爱你。”
翌日,明秀看着躺在床上,身体冰凉的母亲,默默流泪。她的神色安详,枕边有一张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生同衾,死同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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