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见丁薇落座,直起身,问两人:“你们怎么知道酒里有毒的?”
“您的眼神是在审问吧?”明台的目光挑衅起来,“我很反感您的目光,所以,我不回答您的任何问题。”
“我并不知道酒里有毒。”丁薇却对王天风的态度无所谓。
中年人看到王天风的脸色铁青,显然是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冒犯过。可丁薇的态度,又让他不太好发脾气。中年人笑起来,说:“天风,这位小兄弟毕竟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略为迁就一下。”
王天风低头说:“是,老板。”
中年人和颜悦色地对明台说:“我呢,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明台见他大有礼贤下士且推心置腹之态,于是很诚恳地说:“您请讲。”
丁薇见状,重新打开了合上的《巴斯克维尔之犬》,继续翻看。
虽然她没有刻意去听,但中年人和明台的对话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听到中年人的形容,看不见的战线里孤军奋战的勇士?丁薇不难猜出,他们是间谍,为国家、为政府工作的特工。
这是一趟不普通的旅行啊!
中国如今有国共两党,丁薇猜,这个人,不是军统的戴笠,就是中统的朱家骅。
而坐在丁薇身边的明台,正因为中年人的鼓动心动了,他开始真的犹豫起来:“可是,我能力有限。”
“你说到了能力。好,我问你,你们怎么看出我的酒中有毒的?”中年人顺势而问。
他用的不是你,是你们,自然是把丁薇也算进去了。不过,丁薇并没有回答的打算。
“很简单,那瓶红酒是开过的,我无意中闻到服务生手指上沾染的红酒香气。”明台面对中年人礼贤下士的态度,也露出尊重的神色,“而且,他给您倒的是‘法国之吻’,这酒香气很特别,清香、淡雅。他餐车上有红酒他不拿,他开了餐车柜特意替您拿了一瓶出来。而且,他倒酒很麻利,是特意训练过,而不是优雅,长期为客人服务那种。”
“就这些?”
“他为您倒酒的时候,手指在颤抖。”明台顿了顿,轻轻碰了碰丁薇,“而且,他听到法语的时候,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他的英语,也不是经过训练的那种。”
丁薇只当自己没察觉到明台的动作,依然专心致志地看书。直到中年人问:“那这位小姐又是怎么发现那个服务生有问题的呢?”
“我不知道。”丁薇将书页折角,“我只是在试验福尔摩斯的演绎法。”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书:“我正在读他的故事,很有意思。”
听到流利的中文,中年人有些惊讶:“小姐的中文很好。”看到全英文的书,又道,“看来小姐精通多国语言。”
“我在法国念书,会一点点法语。”
丁薇点到为止,不愿对对方多言。
“令尊是?”
“家父年轻时就去了英国,已经过世,想必先生是不知道的。”
中年人稍加思索:“庚款留学?”
“是。”
“不知小姐的祖籍是?”
“潮汕。” 丁薇有些不愿多言,隐隐想结束对话,回答得尽可能简单。
中年人并未如她所愿:“潮汕,倒让我想起丁禹生,不知小姐听说过这个人没有?”
丁薇稍稍坐直身子:“是我祖上。”
中年人了然道:“看来小姐也和这位小兄弟一样,有一腔报国之心。”
报国之心?丁薇睨了明台一眼,道:“祖上当年欲借洋务运动救国,奈何失败了。”
言下之意,她不愿效仿。
“此言差矣,”中年人不赞同,“洋务运动虽然失败,但这第一条自建电报线,却是丁禹生的功劳。如今国内诸多信息,诸多需要电报传递。”
丁薇抿抿唇,没有说话。
“你们有这么出色的能力,可愿为国家效力?”
丁薇依然微笑:“还不知阁下是?”
“本人,戴雨农。”
戴雨农,戴笠。
丁薇的终于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在鼓动他们了。
“久仰先生大名。”
戴笠好奇地“嗯”了一声。
“家父过世之时,是1937年初,他去世之前,一直在关注国内形势。听闻蒋先生很信任您。”
1931年,日本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东北三省沦陷,后来,日本人在东北建立了满洲国傀儡政权。
1936年末,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发动兵谏,想要改变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后来,周恩来到西安,与蒋介石会谈后,最终达成了“停止内战”的主张,和平解决了这一次的兵谏。
“令尊心系国家。”戴笠评价,“你应该像他。”
丁薇摇摇头:“我并不觉得,我从小在法国长大,这是我第一次回来。”
“你说的是‘回’。”
丁薇没有否认:“我的继父是共产主义者。”
“可你并未加入。听过蓝衣社吗?”
“知道,不感兴趣。何况,蓝衣社,不是早就解散了吗?”
“不,”戴笠说,“你很有兴趣,你了解过。不然,你怎么知道他早就解散了?”
丁薇没有动摇:“有耳闻。若是一点都不了解,如何能确定我自己没有兴趣?我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我做不到为了所谓的信仰,不惧生死。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将来,怕是也注定会让你失望。既然如此,先生此时又何必游说我?”
“你对自己的认识还不够清醒。我知道,为了民族存亡,你可以。”
丁薇沉默。
“年轻人,你呢?”戴笠见丁薇陷入思考,转头问明台,“你有才华,为什么不把深藏在内心的呐喊和忧愁化为实际行动呢?”
明台感到有一股血液正在冲击自己的脉搏,他看了看身边沉默的丁薇,还是说了婉拒的话:“我怕自己做不来。”
“你不是不能做,也不是不宜做,而是不肯做。”戴笠的口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事实上,你已经做了。”他的目光回扫了一下贵宾舱外。明台知道,他指的是刚才那个被毒酒送走的人。“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兄弟。你愿意跟着大哥走吗?”
明台冲动了,他说:“我愿意为国家效力。”
丁薇吃惊地看向明台,这个小少爷自小被家里管着,不像她,因为父母离异,母亲再婚了法国人,所以从小到大,几乎家里人都没怎么管过她。现在的小少爷,除了一腔被戴笠激起的热血,只怕还有一些叛逆的心思作祟。家里越是要他好好念书,他想要报国的心思就越强。
戴笠闻言,终于露出微笑,他抬头对王天风说:“天风,我把他交给你了。好好带。”
王天风说:“是,老板。”
明台心里对王天风有抵触情绪,他看着这个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侧脸问中年人:“我一定要跟着这个人吗?”
“对。干我们这行‘成人先成己’。我希望将来老弟能够论功于国徽之下,而不是由我亲手为你盖国旗。”
看来大局已定。明台干脆用另一种戏谑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大哥,我不是不愿意学习,我是不愿意……。”
丁薇见王天风脸色一沉,打断了他:“能让戴先生带在身边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小心晚些时候被秋后算账,公报私仇——丁薇警告地看了一眼明台。
这一眼,让戴笠更加想要招揽这个人。
“那大哥,她呢?”明台反应过来,“她和我一起走吗?”
“你该问你朋友,而不是我。”戴笠把皮球踢给明台,“或许,她随你去看看,就会改变主意了。”
“只怕我真去了,就走不了了。况且,我母亲自小教育我,不能当逃兵。”
“令堂是……”
“家母是英国人。”
“那你是……英国人?”
“是,只是全家很多年前就迁居法国,所以我自小在法国长大。”
戴笠本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混血而已,没想到……她是英国人。
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但换个角度,英国人,这个身份,在如今的上海,已经是一张足够强大的护身符。现在上海沦陷,两个租界都成了孤岛,在法国长大的英国人……两个租界,两国驻军都不会不管她,只怕没有比这更好更安全的身份了。而这个人,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告知自己继父是法国共产主义者,看来,她目前是没有什么政治倾向的——可以调-教。
“你去香港也是为了读书?”
“不是,”丁薇实话实说,“我是陪他去的,顺便,打算在香港玩一玩。不过……既然是这位小少爷自己的决定,我就只能负责替他保密了。”
戴笠说:“那你打算去哪?”
“先生有什么建议?”
“不如跟我走?”
丁薇笑了:“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一回,看明台惊讶地看着她。
“我很好奇,”戴笠说,“如果天风把你绑去训练班,你会怎么做?”
“我会提醒你,我是英国人,纵然是落魄贵族,但也与皇室有那么些关系。”
“那如果我刚才回答你让你和他一起跟着天风走呢?”
“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大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据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
丁薇背的,是1842年签订的《南京条约》第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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