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难找, 但是找人,却没有那么难。
月半七和阎王再次回到了那栋小楼, 月半七在屋内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合适的媒介, 只有在床上发现一根黑发。
“这是那个人的头发吗?”月半七问道。
阎王双手环抱在胸前,笑着说:“或许是僵尸的。”
月半七:“这里不是那个男人的床吗?僵尸需要睡眠吗?”
阎王:“僵尸不需要睡眠, 但是床又不是只在睡觉的时候用。”
月半七:“不在睡觉的时候用, 难道是休息时?这并不是拔步床。”
所谓的拔步床就是古代传统的木质床,多数拔步床分为两个部分,里面是用于侧卧睡觉的床,外面的部分则是坐下休憩聊天的椅子,有的甚至还有桌子柜子合并在其中。拔步床就像是房子中套着另一个小房子,无论在什么时代这样的床都造价高昂。现如今已经少有人使用。
而这里所用的床,就是很普通的西式大床,纯粹用于睡觉使用。
所以阎王的话,月半七不是很懂。
阎王只是笑笑,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一根头发就够了,无论它是属于那个男人的还是属于僵尸的,对于月半七两人来说都一样。
冥灯会为他们指引方向。
另一边, 杜若带着语棠在山里面毫无目的乱走,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想要离那个镇子远一点, 在远一点。
杜若是僵尸, 真要仔细分类的话他属于僵尸中的游尸一类, 是比较高级的僵,外形和人没有多大的差别,除了眼睛。生前为人的时候,他的眼睛是黑瞳白目,如今是绿瞳红目,看着血腥又可怕。
杜若不喜欢照镜子,更不想在语棠眼瞳中看到映出的自己,那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不是人类的事实。
作为僵尸的杜若没有累的感觉,可是被他拉着走的语棠已经受不住了。
语棠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杜若囚禁在这里有几年的时间了,除了杜若以外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而语棠和杜若说话的欲望也在逐渐降低,语言的能力都快丧失,更别提攀山越岭的赶路。
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语棠就没有起来,他不想动了。
杜若拉了一下语棠没有拽起来,直接打横将人抱起来,继续赶路。
语棠乖乖的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抬头看天,辨别一下方向。
“再往前……”语棠突然开口,“是县城。”
杜若一愣,有些激动的看着语棠,脚步停了下来,他俯身将人搂在怀里,声音很轻柔,生怕将怀里的人吓到:“你刚刚说话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语棠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语棠经常和他说话,哪怕每次的话都是请求或者威胁自己放了他。
后来,就改问外面的世界的消息,或者聊一些过往的事情。
可是外面的世界杜若没去过,他只在这小片天地晃悠,而过去的事情,杜若很不想提起,常常敷衍过去,发现这一点的语棠也不再问。两人没有多少话题,渐渐地,语棠和他说话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的沉默。
杜若觉得,语棠的心彻底的对他封闭了起来。
没关系,他原本就没抱有什么期待。
现在对方突然开口,也难怪杜若会高兴。
“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杜若问道。
语棠沉默的看着他。
杜若眼中的期望渐渐淡去,他说:“那我们就换一条路走。”
别说他现在没办法离开这里,就算可以,他这个模样去活人生活的世界,也很困难。
尤其是这次来的两个一个比一个危险,杜若觉得,这次他可能真的逃不掉了。
杜若带着语棠换了一个方向,往山里走。路七折八拐的,如果是第一次进山的人,一定会迷失在这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杜若带着语棠来到了山涧边,在一株巨大的槐树下停了下来,杜若没有再往里面走了。
语棠疑惑的看着他。
杜若将语棠放了下来,靠坐在槐树下。
“他们……会追来。”语棠说。
“我知道。”在山林里绕了这么久,让他突然想到了从前。他不打算逃了,他改变方向,就是为了来到这里。有些话他想对语棠说清楚,现在不说,或许以后没有机会再说。
杜若抬头看着槐树顶,“你记得这里吗?”
语棠一愣,也跟着看向那棵树,夏天早就过去了,树木过了最繁茂的时节,叶子正在一片片的往下掉,显得有点光秃秃的。
“又是……上一世?”语棠垂眸,“我怎么、可能记得。”
杜若眯着眼睛看向语棠,语气微冷:“是啊,你当然不记得。哪怕是上一世,你或许也已经忘记了。这里是我们定情的地方。”同时,也是他死去的地方。
语棠的身体一僵,抬头看着杜若。
“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杜若开口说道,“你一直想知道上一世我和你的关系,但是我不想提,从来没有仔细说过。现在可以告诉你。”
“上一世的你叫安树桐。是东安村村长的儿子。”杜若说道。
然后,他娓娓道来那些只有他才记得的故事。
民国初期,社会还处于动荡的时代。很多人为了躲避战乱,带着家人孩子背井离乡,来到偏僻的小地方居住,只为求得一点安稳的日子。
杜若的父亲就是因此才会离开大城市,来到这偏远的山村里,在西安村定了居。
那时候的杜若还不满十岁,隔着一条河,认识了河对面东安村村长的儿子安树桐。
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不过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杜若和安树桐同龄,且都喜欢读书,很合得来的两人很快就成为了朋友。东南村和西安村那个时候关系并不紧张,没有人会反对这两个合得来的男孩来往,且一日比一日亲近,也不知何时起,那份感情逐渐变质,在两人自己都还未发现时,他们就已经离不开彼此。
直到两个村子合并,改名安安镇。
这个镇子需要一个镇长,而这个位置的最大竞争人,很不巧的就是东安村的村长,和很会做生意在西安村杜若的父亲。
原本只是公平竞争,但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就发展成了互相诋毁和攻击,东安村的人世代居住此地,而多是外地人搬来的西安村的人眼界更开阔,有钱也有本事。
谁都认为只有自己这边的人适合成为镇长,互不相让的结果,就是彼此视对方为敌人。
而后,这份不和就传递到了杜若和安树桐身上。
那个时候两人才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听从长辈那些奇怪的歪理,反而越走越近,气的长辈们跳脚却又无奈。
再后来,杜若考上了优等学校,被推荐去西洋留学,为了获得更多的知识,杜若出国了。
这种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竞争镇长的事情总该有个结果,东安村的村长走了后门,把位置抢了过去。这种行为,惹怒了西安村的人。
东南村的村长升任镇长这一日,东安村和西安村彻底决裂。
而这些,都是在杜若出国的那段时间内发生的。
等他回来后,安安镇已经是翻天覆地,空气中都弥漫着凝滞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杜父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倒霉透顶,所以他很希望能办一场喜事来冲一冲,刚好杜若到了结婚的年纪,杜父就想着给他找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然而接受了西洋教育的杜若很不喜欢这种包办婚姻,而且他也已经慢慢察觉,自己对身为同性一起长大的挚友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那个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妄想过能和你在一起。”杜若对面前的语棠说道。
喜欢是他自己的事,哪怕接受了西洋教育,杜若也不敢在这还秉承着传统的镇子里,来一场惊世骇俗的恋情。
他不是那种可以一边和恋人谈恋爱,一边看着对方娶妻传宗接代的人,所以杜若打算放弃。
但是惊喜发生了,听说杜若将要结婚的消息,安树桐忍耐不住,先一步告了白。
“就在这里,这棵树下。你对我许下了承诺。”杜若抚摸着槐树粗壮的树干,“听到你说喜欢我,我很高兴。你愿意抛弃老旧的观念和我在一起,我当然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为了和安树桐在一起,杜若自然要推拒父亲提起的婚事,甚至宣称自己只喜欢男人,对女人不行。
杜若没有提安树桐的名字,他打算将所有锅都自己背。哪怕日后曝光了,也可以说是自己带坏安树桐的。这样安树桐就不会受到多少伤害和指责。
杜父很生气,后果就是杜若被父亲用藤条狠狠的抽晕了过去,可哪怕被打的卧床一个月才能起身,安树桐也从未改口。
杜父无奈,只好认了。
杜若什么都愿意抗,对他来说,能和安树桐在一起,已经是最高兴的事情。
他甚至都想好了未来的日子,他家很有钱,杜若本身也很会做生意,他就在河边盖了一栋二层小楼。杜父身体不好,只居住在一楼,二楼都是杜若的房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安树桐结婚,哪怕只是办一个简单的婚礼,然后在二楼有自己的小家。
河对面是安树桐的家,想回去都方便的很。
再后来,安树桐的确要结婚了,可惜对象却并不是杜若。
“你借口说让我去城里帮你买书。因为你很忙没空,而只有城里才有书店。”杜若说,“我很高兴的去了,走到半路想起来难得去一趟,想多给你带一点东西,所以折返回来打算再问一问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可是,为什么呢?你要骗我?”
杜若回到安安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个镇子都在张灯结彩,庆祝着安树桐将要娶一个漂亮姑娘为妻。
那满眼的红色,刺痛了杜若的眼睛。
什么买书,他只是为了支开自己,然后娶妻。了解这个真相的杜若,心疼的几乎无法呼吸。
“你背离了我们的承诺。”杜若咬牙切齿。
语棠淡漠回答:“我什么都不记得。”
杜若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对啊,不记得。你不记得,安安镇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唯一记得的只有我。”
大家真是轻松,一死百了。
杜若去婚堂闹,得到的只是安树桐的冷言冷语,强抓着人离开,他却拼命挣扎。
还是这座山,也是这棵树下,见证了杜若被安树桐抛弃的那一瞬间。
安树桐丢下杜若,想要跑回镇子里。
或许是天谴,他竟是意外跌落滚下,撞击到石头上死了。
前一日,两人还极尽缠绵,第二天,被背叛还生死相隔。
天堂与地狱之间的差别,瞬间让杜若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安树桐死了,他或许也跟着一起安眠比较好。
所以杜若抱着安树桐的尸体,一头扎进了河水里。然后被水流带着沉眠在槐树边的河底。
但是为什么,他还能睁开眼?
为什么,他变成了不生不死的僵尸?
他明明不想这样的,他宁愿和安树桐一起投生,哪怕面临阎王审判,或许会在阴曹地府受刑千百年。
但是他没有,他的灵魂被困在这具已经死了的肉体中,成为了鬼怪。
没有安安镇,没有安树桐,没有恋情,连背叛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回忆和无尽的孤独。
他被安树桐彻彻底底的抛弃了,留在了民国时代,慢慢体会着痛苦。
连死亡都抛弃了他,而且他还没办法离开这里。
在故地来回徘徊,看到每一根草木每一片砖瓦都能想起安树桐。
可偏偏走到哪里,都寻不到安树桐的影子。
甚至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这几乎能把他给逼疯。
所以当一个道士带着转世的安树桐来到这里的时候,杜若一眼就认出了他。
等转世的安树桐长大成人后第二次来到这里,杜若就决定永远的留下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你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不理我,甚至可以继续背叛我,都没关系。只要别离开我。”杜若低声乞求,“你想走的时候,先杀了我,彻彻底底,不要让我再醒过来。”
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和孤独,他宁愿消亡在这个世界,也不愿再品尝第二次。
语棠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还未回答,就有两人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
月半七微笑:“可让我们好找。”
阎王冷脸:“直接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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