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烨抱着沈芜一踏入小春院的屋子,眉心顿时皱得更紧,这都什么破地方?
四面白墙裂纹丛生,一套简陋陈旧的桌椅和矮柜,这式样还是十几年前世家流行的,应当是用久了的淘汰品。
除此以外,就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木板床,其上连垫子都没有放一张,就是一条打着补丁的薄毯子,整间屋子也就仅仅一进,不知道的还以为安伯侯府有多穷酸?
程烨冷笑一声,长腿步伐未停,没几下子便走到那张小床边,将沈芜轻轻放在床板上,而后给她玲珑有致的身子盖上薄毯。
他伸出手掌探了探沈芜的额头和手腕,发现她此刻体温冰凉,程烨又冲出屋子去寻了一堆干净的木柴,回来在沈芜床边搭了个简易的火架。
这已经算是他运气好,附近有个小屋子里堆了点木柴,否则这暴雨下外面的树枝都过于潮湿,程烨一时半会还得另寻他法。
柴火旺起来之后,程烨走到沈芜床边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掌钻进薄毯中,轻轻握住了她素白的一只小手。他那对危险的黑眸凝视着她苍白的娇颜,一时无言。
一盏茶时辰之前,他还恼火于沈芜的出尔反尔,她既然收了自己的东西,断没有退回来的道理。可沈芜偏偏就是敢,把程烨昨晚气了个七窍生烟。
眼下他却根本没心思恼火,在这会儿军医还没来之前,程烨望着床上的沈芜几乎没眨眼。可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尽管屋内柴火很旺,但程烨握着的这只小手温度却越来越低。
“怎么回事?”
程烨自言自语了一句,两道长眉又紧紧皱起,他起身开始在屋内踱步,一向有规律的步子此刻竟十分凌乱,毕竟程烨没有照顾娇弱女子的经验。
忽的,他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床上躺着的沈芜,心想她身上衣裳还是湿透的,要不给她换下来?
程烨身侧的手指瞬间动了动,却又不敢进一步有所动作。上回他激动之下亲她一口,沈芜就哭得如泪人一般,好像自己就是个臭流氓。这次要是敢剥她衣裳,沈芜醒来后那不得恨死他?
“罢了。”程烨扶住额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他不是不想脱了沈芜的衣裳看看,以大饱一番眼福,奈何程大将军今日有贼心没贼胆。
沈芜性命垂危,他得想想其他法子。
程烨想起自己随身带着一粒珍贵的保命药丸,便取出来喂入沈芜口中,过了会儿他发现沈芜面色好转一些,看来暂时是无大碍了。
此时隐四终于带着一名年迈的军医出现于屋内,他跪在地上道:“主子,属下来迟,已将大夫带到。”
这名军中大夫姓氏为罗,原先是江湖人士,一直都不肯透露名讳,但胜在医术高超,曾经在各地行医多年,经验比寻常医者更是老道。旁人敬称他为“罗神仙”,意思是这老大夫的医术比神仙还灵。
“隐四退下。”程烨此刻沉声吩咐道:“罗大夫,来看一下这位姑娘的伤势。”
话落,隐四的身形在屋内凭空消失,他知道主子对床上躺着的沈二小姐极其在意,便赶紧跑到外面的树上做哨兵。
罗大夫白发白眉,面色却极为红润。他拎着一个药箱,缓步走到沈芜床边,把完脉后又掀开她眼皮子瞧了一番,朝程烨沉声道:“大将军,这姑娘的伤势有些麻烦。”
程烨登时沉着一张英挺的面容问道:“此话怎讲?”
罗大夫抚着胡须,不疾不徐道:“虽说老夫观其脉象目前尚可,但始终有一丝虚浮之气。再看这姑娘头上的伤口,脑袋上重重撞了两回,照理眼下应该就没命了。不过有大将军在此,想必您给她喂了珍贵的培元丹,但药效能维持多久,这就不是老夫能预知的了。”
程烨没想到培元丹都不一定有用,登时心内一阵暴躁,他朝罗大夫冷着一张脸道:“若是她回天乏术,那罗大夫这一趟可是白来了,‘罗神仙’之名也不过如此。”
罗大夫并不动怒,只淡淡一笑道:“大将军,在我手中回天乏术的士兵,可是多了去了,也未见名声有所损耗。您在意这姑娘,别人未必会在意她一人的死活。”
程烨闻言攥紧了双拳,面容阴沉得可怖,他绝不允许沈芜出事。若非这罗大夫医术高超,跟自己也有一点儿交情,他真要冲上去揍这个老人家了。
罗大夫摇了摇头,依旧慢悠悠道:“老夫毕生都想研究一件事,那就是开颅,眼前这姑娘的伤势当真再合适不过了。”
程烨听见罗大夫要撬开沈芜的脑袋,登时不再压制心内的暴躁,大步流星地上前,作势要用武力解决:“你敢?!”
罗大夫见程烨来真格的,赶紧护住了自己的脑袋,而后依旧慢悠悠地开口道:“老夫一把年纪了,实在害怕您的拳头,所以有些事儿得跟您说清楚。开颅之术如今尚不成熟,老夫不会对任何人用。可偏生这姑娘伤的又是脑袋,故老夫只能给她包扎伤口,开药内服治理。”
“至于她挺不挺得过来,只能另说。若能平安度过今晚,日后基本不会有妨碍。对了,她身上的湿衣裳得换下来,否则容易染上风寒。”
罗大夫实际上是害怕救不了人被责罚,故先把话说得重些。他言尽于此,之前已经给沈芜包扎好了伤口,此刻抱着脑袋便想从程烨身边溜走,却冷不防被程烨一把揪住。
程烨深吸一口气,眸中神色忽明忽暗,他沉声问道:“除了给她包扎喝药,换掉衣裳,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罗大夫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随口一提道:“您若想留下来陪她,说不定也凑效。”
程烨闻言,二话不说地点了头:“好。”
罗大夫见程大将军信以为真,额上冷汗涔涔:“那老夫先去开药方子。”
程烨沉默间松开了铁掌,罗大夫赶紧溜之大吉,这姑娘不是他不想救,伤到脑袋后能否活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此刻程烨薄唇紧抿,他望着床榻上躺着的沈芜一言不发,她那般沉静的容颜,似乎昭示着随时都将离开。
向来杀伐决断的程大将军,此刻却因为一个女人犯了难。他不是医者,也不能代替沈芜受苦,那些文人丧偶的生离死别之痛,程烨此刻终有切肤的体会。
沈芜这个女人绝不能死,否则他的心,将永远缺了一块。
这时候程烨眼见沈芜的面色愈发之差,终于抛开杂念,上前掀开她身上盖的薄毯。可不知是否由于他动作太迅猛,沈芜感到身上一凉,面上蹙了蹙眉,竟悠悠醒转过来。
程烨眼底顿时划过喜色,他扬眉道:“你醒了?”
“……”沈芜躺在自己那张破旧的小床上,一时间脑子还有些不清楚,她并未立即开口说话,额头处传来阵阵令人眩晕的刺痛。
沈芜闭了闭眼,在床上微弱地呼吸着,她总觉得自身像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毕竟都被那块牌匾砸了头,能活下来才是奇迹。
程烨等了一会儿,未见沈芜开口,忍不住沉声问道:“你感觉怎样?”
沈芜听见镇国公世子的声音,缓缓睁眼。她突然发觉自己浑身衣裳还湿着,薄毯还被他掀开,沈芜登时有些羞怒,娇声呵斥道:“你快给我把毯子盖上!”
程烨闻言有点想摸摸鼻子,没想到他担忧了半天,等她醒来第一句话竟是这般,他只好解释道:“你的衣裳得换下来,否则会染上风寒。”
说话间,程烨给沈芜重新盖好毯子,随即背过身去等着。先前他还打算大饱一番眼福,没想到时机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沈芜听后抬了抬手臂,却又无力地垂下,她发现自己这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子力气,浑身懒懒的,一动都不想动。
想起中午在外院书房内遇到的那一幕,沈芜闭上眼睛,泪珠子自她眼角似流星般划过,大病中的人本就分外脆弱,此刻沈芜根本压抑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
她哑着嗓子,朝背对自己的程烨开口道:“世子相救之恩,沈芜无以回报,唯愿来世偿还。”
程烨听着这话不对劲,转身一看发现沈芜竟又哭了,他不由沉声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沈芜闻言只是不搭话,她静静躺在床上,又一滴晶莹的泪珠自脸庞滚落下来,在床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程烨猜测沈芜定是受了委屈,先前被牌匾砸到头或许也是因为她不小心,一时间程烨面沉如水,他望着沈芜清瘦妖娆的小脸,缓缓开口道:“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沈芜一时静默无言,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死路,再无任何希望的光亮照耀。
程烨俯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他垂眸给沈芜拭着泪珠,低沉的声线罕见地轻柔道:“你若要荣华富贵,我都给你。别哭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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