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烨那边的怒气，沈芜丝毫不知，这超乎了她日常中的感知范围。因为那新木匠来过她院子的关系，这个夜晚沈芜又在小床上和衣而睡，自然是极其的不舒服。
她第二日醒来时，天色仍然暗着。沈芜便暂时不去洗漱，趟在床上想着昨晚的事儿。
等镇国公世子告诉自己两顿燕窝值的银钱后，得赶紧用自己的小金库还清了，以尽快钱货两讫。
说起来这个小金库，连燕大哥和秋紫都不知情，除了沈芜自己以外再无人知晓，这是她之前日夜做针线活攒下来的。后来不小心被大夫人发现了，邢氏向沈芜兴师问罪之时，沈芜也没把这小金库交待出来，所以被毒打了一顿。
当初做了两年的针线活，她也攒了十二两银子了，相当于府内大丫鬟整整一年的月例。这些银子拿来付那两碗燕窝钱……应该够吧。
沈芜微微肉疼了一下，后来一想银子都是赚出来的，这次花完了，她下回再想个生财之道便是，只要能解决掉镇国公世子的事儿就好。
她闭眼在破旧的小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天色微微泛白，沈芜掐准时刻起身，先去检查了一番院内的机关所在之处。
跟昨晚相比之下，泥土间并未有新的脚印。毕竟夜晚之际黑灯瞎火的多有不便，新木匠显然是打算等她离开后，再偷偷过来研究机关。
沈芜摸透了对方的心思，却没法子直接阻止。光凭那几个脚印以及燕大哥打听来的消息，府内主事的大夫人根本理都不会理，就如之前沈芜被赶出来一般。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衣袖下十指握紧又松开。
沈芜真不知这小春院还能待多久，难道偌大的一个安伯侯府，就连一个破破烂烂的居身之所，都不能提供给自己吗？
……
是日午饭时分，沈芜去迎客厅专门给掌事丫鬟用的耳房内找了立冬，跟她一同去往下人们的饭堂。
二人走在整齐的青石板路上，沈芜心里一直记挂着小春院的事儿，左思右想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却没料到立冬先一步询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沈芜勉强弯唇一笑，既然立冬已经问起，她便有些纠结地回道：“立冬姐姐，我那院子最近有些不安生，我能否到你那儿借住几日？”
立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沈芜，她眼眸中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一派波澜不惊。下一瞬，立冬什么也没多问，居然就点了头：“可以，今晚就过来？”
“对。”沈芜没想到立冬这般爽快，她顿时欣喜不已，一双剪水眸满是灵动雀跃之色，音色柔美道，“我晚饭后搬点东西过来，立冬姐姐放心，我睡相很好。”
立冬闻言忍俊不禁，向来严肃刻板的面容如同破冰一般，竟有几分别致动人的韵味，她脸上缓缓地笑开：“你放心，我睡相也很好。”
沈芜朝立冬相视一笑，心里只觉温暖。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娇蛮的女子声音突然便响起，在沈芜耳边炸开：“你们两个下人，在这里说什么呢？”
沈莲云高高扬起下巴，身穿一条雅致华美的水红绸裙，出现在二人眼前。她故意称呼沈芜为“下人”，实际上沈莲云早就认出了通身粗布麻衣的沈芜，还在心中鄙夷不已。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沈芜长得再狐媚又有何用，还不是被自己给踩得死死的？
立冬见是大小姐沈莲云，很快垂首行了礼：“奴婢立冬，见过大小姐。”
沈芜跟着照做，温顺地轻声道：“沈芜见过大小姐。”
沈莲云奚落一笑，那笑容似乎在讽刺沈芜的地位尴尬，她却从未想过是谁给沈芜这般不公平的待遇，致使弄成了这种局面。沈莲云轻轻转着手上一个翡翠镯子，似是炫耀自己的行头一般，与此同时她朝身后的丫鬟慢悠悠道：“碧清，把东西交给二小姐。”
碧清就是上回打沈芜的那个大丫鬟，如今她地位尚且算是稳了，便不疾不徐地捧着一个锦盒，走到沈芜跟前，末了还斜睨了沈芜一眼，骄矜得意之色毕露无疑。
沈芜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试探着抬眸问道：“大小姐希望我把物事交给谁？”
“送去给我弟弟沈斐，你可别送到沈昀这个庶出的贱胚子那儿。”沈莲云见沈芜一丝都未动怒，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原本呢，这自然是该由我亲自去一趟的，可眼见快到午膳时分了，就让你去跑腿吧。本小姐要回房了，碧清，走吧。”
说罢，沈莲云一手搭上碧清殷勤伸出的胳膊，转过身时还不忘数落了一番立冬：“我说这立冬啊，你过去好歹也是我娘房内的掌事丫鬟，怎如今就落到这番田地？要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
立冬微福了福身子，冷声回了句：“奴婢多谢大小姐教诲，大小姐慢走。”
沈莲云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轻哼一声，随即总算是扭腰摆臀地走了。
沈芜低头望了望手中的锦盒，知道这下子她肯定是赶不上饭堂出菜的时刻了，正想着能否让立冬给她带一点出来时，立冬已然沉声开口，她这回脸上有些少见的不悦之色，显然是因为方才出现的沈莲云：“你去吧，我会帮你留饭的。”
“多谢姐姐。”沈芜感激地点点头，随即转身打算去沈斐的院子，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根本不清楚位置，便小声询问道，“姐姐可知，三公子的院子在何处？”
立冬此时已收起了面上的一切表情，淡淡道：“你只管从这儿往南走，到了外院问守门的小厮，他人还不错。”
沈芜笑着应了声，这时候又听立冬提醒一番道：“大老爷今日回了侯府，这时候也许会出现在外院。”
“父亲？”沈芜闻言很是惊讶，她一年到头基本都见不着大老爷沈泽元。如今乍闻这个消息，沈芜心中自是欣喜，她低头又瞧了瞧手中的锦盒，目光多了几分珍视之情，“多谢立冬姐姐提醒，那我先去了。”
说完，沈芜以轻快的步伐，如乳燕归巢那般转身离去。
立冬有些微愣，她本意不是让沈芜高兴一阵子，而是让沈芜把握住见大老爷的机会，好好夺回身为二小姐应有的地位和仪制。
沈芜一路赶到安伯侯府外院，等她到了三公子沈斐的院子，沈芜却得知沈斐此刻正在侯府书房，与大老爷沈泽元、四公子沈昀一同作画题诗。
沈芜不疑有他，她一点儿都未多想，连忙去往大老爷沈泽元的那间书房院子，不想迎头就被一个身量高大的小厮给拦了下来：“哪来的粗使丫鬟，莽莽撞撞的，怎生就这般不识礼数！”
安伯侯府外院的下人中，认识沈芜的并不多。大夫人苛待庶女一事，也算得上是件不可外扬的家丑，虽然权贵世家中丑事多得去了，可总也要遮掩一下。故而邢氏一直把沈芜关在内院，免得让她在外院冲撞了贵客。
沈芜一时间愣在原地，半响后垂下眼帘低声道：“我……奉大小姐之命，来给三公子送一样物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未说自己的身份是二小姐，估计说了也没人信吧。
小厮听说沈芜是来送物事的，拿过沈芜手中的锦盒检查了番，他见是一柄名贵漂亮的玉骨折扇，终于点头应允道：“进去吧。”
沈芜捧着个锦盒入了院门，心内按捺不住激动喜悦之情，她当真好久没见父亲了，久到都想不起来上回看见父亲是什么时候了，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遇见。
一路走到书房紧闭的扇门前，沈芜的粗布鞋停顿了一会，她紧张地抿了抿泛白的菱唇，这才曲起五指敲了敲门。
沈芜刚扣了一下，里头便传来一声男子特有的低沉声音：“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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