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钿誓钗盟何处寻

    当年鳌拜被擒,遏必隆牵连获罪,其旧部惶惶难安,但见皇上仍善待玉莹,又诏谕内外曰:内外文武官员,或因畏其权势而依附,或有欲图幸进而依附者,均施恩宽免,这才放下心来,可玉莹陡然被禁足,外人不知所以,一时传言四起,虽然时日已久,但当日被豁免之人又不免提心吊胆。

    玄烨晨起来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突然提起当年之事,又说山陕总督莫洛,山西巡抚阿塔,陕西巡抚白清额,均为鳌拜党羽,本该逮问重惩,但皇上念其“剔除加派火耗等弊”,从宽免罪留任,朝野上下无不称赞。

    玄烨笑笑,端起茶碗轻呷一口,问道:“皇祖母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知道,”太皇太后正色道,“玉莹是镶黄旗那些人的指望,他们又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恼了玉莹,只能混乱猜想,弄得人心惶惶。”

    玄烨放下茶碗,若有所思道:“孙儿明白他们为何慌乱,却不懂这后宫琐事是如何传到他们耳朵里去的。”

    太皇太后清咳两声,“你去了玉莹总摄六宫之权,又将其禁足,也不算是小事,况且宫里头这么多人,人多口杂,这样的事情传出宫去也正常。”

    玄烨冷笑两声:“玉莹的本事是越发大了,她一心比着赫舍里去,岂不知赫舍里的心思与她不同。”

    太皇太后甩甩手中的翠十八子串,佛头塔下的金制铃铛叮咛作响,“皇上自知赫舍里的心思与她不同,那便是皇上同赫舍里交了心,可玉莹走不进皇上的心里,她就只能猜,只能步步为营。她用心良苦反而看起来狼狈,招了皇上厌弃。可皇帝你要知道,当初的事儿,她是半个字也没有说出去,你小心提防她,她却比你想得磊落,玉莹心思多是不假,可是在大是大非上她从来不错主意的。”

    “皇祖母,“玄烨恼道:“孙儿承认,当日之举孙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她操持宫里事务这几个月来,已经寻着各色由头把后宫里要紧的差事都换上了自己的人,孙儿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从来就不知道适可而止,这手都伸到朕的乾清宫来了。若不是梁九功眼尖,他手底下两个小太监依然把储秀宫当成主子了。”

    太皇太后哼一声,不客气道:“自打遏必隆获罪去世,钮祜禄家败,玉莹的行事是比从前多了几分手腕,但是你也不能全然怪她,你也当想想,之于她,这些年来的每一天是怎么挨过来的。柔舒是个好皇后,那些奴才敬她畏她,如今玉莹换上自己的人,只要不是些贪赃枉法之徒,那也无可厚非,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生气,你自己清楚。”

    玄烨哑口无言,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因为他希望这座紫禁城一直能像柔舒在时那样,他不想日子一天天过去,坤宁宫住进了新人,奴才们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赫舍里柔舒就成了这宫淡漠的记忆,除了玄烨自己,连胤礽都不会想念她了。

    这一切对于玄烨来讲太残忍了。

    太皇太后看着玄烨有苦难言的神情,于心不忍道:“坤宁宫不可能一直都空着,能选个得力的人也不算是辜负了。你心里若难受,就想想,来日这大清的江山还是柔舒她儿子的。柔舒难得,聪慧又懂进退,能哄着皇帝你高兴,还能把大小的事料理得清清楚楚,但玉莹呢,她有她的好处,她经的事儿多,这儿,”太皇太后指指胸口,“多了些历练。”

    玄烨点点头,叹口气,“皇祖母放心,孙儿知道怎么做了。”

    天色早早暗了下来,玄烨在看折子,觉得有些凉,咳嗽了两声,梁九功慌忙拿了件褂子进来,玄烨搓搓手,“今年冷得早,送给前线的冬装早些运过去,别叫将士们挨了冻。”

    穿了褂子,梁九功又奉了热茶来,玄烨揭开茶碗盖,瞥一眼梁九功,“你还真是懂太皇太后的心意啊。”梁九功装傻充愣:“皇上中午用了鹿肉,奴才想着普洱解腻。”

    玄烨玩弄着手中的盖子,没好气道:“玉莹喜好普洱,梁总管好容易巧用心智,朕也不能辜负了,去趟储秀宫吧。”

    梁九功赶紧趴在地上磕头,“奴才罪该万死。”

    玄烨睨一眼,“死一回就够了,用不着一万回。”

    储秀宫里。

    玉莹裹了披风正在廊下看月亮,玲珑看着主子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免着急道:“娘娘,这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呢。”

    玉莹头抵柱子,轻声道:“快了,好好珍惜这几天的清静日子吧。”

    方才还愁云惨淡的玲珑顿时喜上眉梢,“娘娘,您是说?”

    玉莹幽幽道,“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我被家室牵连,如今却又是这帮镶黄旗的老朽保着我,我是皇上手中那枚暂时还不能舍弃的棋子,皇上要时不时就要把我拎出来,以表他宅心仁厚,对罪臣之女依然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口中的热气在空气中化作一团轻雾,转瞬消失不见。

    “走吧,进去吧。”玉莹起身要进寝殿,梁九功从前院过来,打了千道:“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皇上来了。”

    玉莹无限哀婉地对玲珑笑笑,就地跪下,青砖冰凉,心更凉。

    第二日一早,玉莹又早早起身赶去慈宁宫,却被苏墨儿领至正殿,“娘娘,您先坐,我让人奉茶点来。”

    玉莹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勉强挤出一丝笑,对苏墨儿道:“还请苏姑姑帮我带句话给老祖宗,就说玉莹知道错了,辜负了老祖宗的教诲,玉莹羞愧不已。”

    苏墨儿福了福身子,退了出来。

    天色昏暗,玉莹独自坐在慈宁宫幽暗的正殿中,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她费尽心思也终不能突破这一团漆黑。

    午后,梁九功传旨六宫,复了玉莹总摄六宫之权,只是旨意里头多加了个尾巴,赐了惠贵人和安贵人协理六宫之权。

    听了旨意,玉莹倒也淡然,叫玲珑拿了包碎银子给梁九功,看似随口道:“我听说乾清宫打发了两个奴才,这些奴才也真是该死,伺候皇上都敢不用心。”

    梁九功心知肚明,嘴上道:“皇上突然间雷霆大怒,连奴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皇上平日里也不是暴戾之人,这两个奴才定是犯了大忌讳。”

    玉莹一听就知道梁九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莞尔一笑,“公公说的没错,定是犯了大忌讳。”梁九功把碎银子揣进袖子里,笑眯眯道:“多谢娘娘,奴才还得去延禧宫和永和宫传旨,这就告退了。”

    “公公慢走。”玉莹笑盈盈道,可一等梁九功出院子,她的脸马上冷了下来,玲珑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声道:“小主,皇上原是为这个生气啊。”

    玉莹懊悔地摇摇头,“是本宫着急了,皇上这一次让惠贵人和安贵人协理六宫,就是为了警告本宫,也为了叫她们俩看着本宫,你吩咐下去,叫府里头这段日子安分些,不要再往宫里头递话了。”

    惠贵人和安贵人得了旨意,都是又惊又喜,惠贵人激动万分地拉住吉祥,不住口道:“是真的吗,是我听错了吗?”吉祥笑道:“小主,是真的,皇上许了您协理六宫的权利呢。”说着话,扶惠贵人在紫檀嵌黄杨木宝座上坐下,招呼了宫里上上下下的宫人们来给惠贵人道喜。

    惠贵人咧着嘴道:“得了,起来吧,起来吧。玲珑给他们赏。”

    永和宫里就更热闹了,除了宫人们,端贵人和兆佳氏也都赶着来给李燕飞道喜,李燕飞神采飞扬,对和莲道:“这榻有些旧了,花样也不是我喜爱的,你去吩咐造办处,做个嵌硬螺钿花的来,要满满都是花样子的那种,那样花团锦簇的样子才衬我。”

    端贵人急忙道:“贵人现在用的这黄花梨瓷心榻上头的五彩花卉纹色彩艳丽,也是上上等的佳品,我看着眼馋极了。”

    李燕飞眼睛一转,眉飞色舞道:“瞧你那眼皮子浅的,赶巧我今儿心情好,等我的新床到了,这个就赏给你了。”

    “那我就先谢过贵人了,”端贵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啧啧道:“真是上好的黄花梨呀,这摸上去跟玉石一样。”

    兆佳氏心不在焉地笑着,不时地回头张望,李燕飞看在眼里,心下不悦,旋即道:“皇上今晚翻了我的牌子,我也该预备着了,你们且回去吧。”

    兆佳氏经过西偏殿时,不自觉驻足凝望,端贵人冷眼瞧着,想上前劝上一两句又怕招来烦恼,携了青丫进屋里去了。

    兆佳氏轻叹一声,亦回前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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