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其事的神情，可惜完全被鬼切无视。
源赖光不满鬼切此刻待他的冷淡疏离。接下来他想要捕捉鬼切所有的变化，哪怕是极其细微的，他都不想错过。
“在我说明之前——”源赖光试探着靠近，姿态犹若蓄势待发正在捕猎的凶兽，一动一静都绷着一股儿劲儿。他语声缓缓，音调沉沉，染着丝丝奇异的韵味，似缠绵悱恻又似不容拒绝地支配命令。他继续说：“我要你抬起头，看着我。”
这种要求对于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听着颇为无礼。
他们的关系崩坏后，但凡是源赖光的要求，鬼切都不怎么配合。
鬼切的反应，源赖光早有所料。可是这并不能让他的脸色在此时此刻稳住平静。他突然伸出双手，想要握住鬼切的肩膀将人扳过来面对他，然而他的指尖还未触及鬼切，就见一道雪亮的刀光划破沉寂凝滞的空气，气势凛然不可侵犯地横搁在他的脖颈之上。
鬼切以动作表明了他的意志。
源赖光忽地一笑。他道：“你对我忌惮至此——连与我直视都没胆了吗？当初你在我面前的从容坦荡去哪里了？”
这说的是鬼切斩断羁绊后，那次短暂的梦中相会时的情形。
“你不必激我。”鬼切的声音如同冻冰，似永远都不会迎来春日消融。
源赖光见鬼切始终不正眼看他，忍下了不甘，没再强求。
他坐回原位，静静地注视着鬼切，眸光渐渐火热灼灼，其心思昭然若揭。
如果换个人，被这种炙热粘稠的视线笼罩，怕早就坐立难安了。
鬼切不动如山。源赖光安分了，鬼切便撤了妖力，手中的刀便消散乌有。他的耐心出奇的好，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他很沉定地等着源赖光继续。
千言万语在心中，此情此景却让人无法开口。
源赖光拢在宽大袖子的手，默默地攥紧成拳头，及至骨节青白。
他叹息般地道：“我们何必到这地步。”
鬼切阖眸静坐，不予半点回应。
源赖光感觉自己像是在对一块冰冻石头说话。无声之中他的骄傲和尊严被踩到尘埃里。
“你应该知道——”源赖光说了一半把原本想表达的意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道，“我想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这种话从前是很招惹刺激鬼切的。可现在他无动于衷。
哪怕有言语交锋、愤怒质问咆哮，都比口哑耳聋心盲来得让人容易接受。源赖光现在最不能忍受这种视而不见的抗拒。
其实，源赖光到此只为陈述一个事。末了他不管如何，都要他所说成为事实。
所以他压制住心头狂躁的凶兽，放柔了语气，‘大方’地给了双方最后一个机会——
他道：“回到我的身边，陪伴我生生世世，做我唯一的爱侣。”
过去的经历已经证明，就算转世忘记一切，只要遇见鬼切，源赖光就会爱上。鬼切对于源赖光而言，是唯一。
而正因为是天下无双的唯一，源赖光更不会允许自己错过和放手。
他本就不是个光明正大和心胸豁达的人。
很显然他这一句剖白心胸饱含柔情蜜语的话，背后隐匿了无数凶险和霸道。
鬼切不会听不出来。所以他终于睁眼望向源赖光。
无波无澜的视线，令源赖光猛地心生失落。
如果说在同和尚倾述之前，鬼切对于已经显露了很多痕迹所指向的事实，一直抱有一种不相信的态度，那么在被和尚反问点拨之后，那种怀疑就在动摇。
当源赖光现身那一刻，从前的许许多多，犹若串珠一般连接了起来，那些怀疑消散，某个认知在心中落定。
那一瞬间的感觉，鬼切自己都无法描述。
源赖光对自己欲望所向有多顽固，鬼切深有了解。
这个人在他面前明里暗里的形象都大大颠覆了。
如今更是逼上门来，直白地跟他诉说心意，看样子他不答应就会不择手段地逼迫他屈服。
鬼切从来都是个硬骨头，没人能强折他的腰。
如果要让源赖光不纠缠他，最利落干净的办法就是让这人彻底消失。
可源赖光的能耐不小，鬼切也曾把对方算计得魂飞魄散，最后对方还是复活了过来。
避不开，打不死，不要脸不要皮，硬是要凑上来跟他生生世世纠缠——这样的源赖光，真的变化太大了。
在那遥远平安京结下的恩怨早就分明了。那之后两人就该分道扬镳各过各的。
但源赖光没完没了。骗他，算计他，像阴云一般笼罩他头上。
这明摆着是还要挑起恩怨，怎么样都要再续羁绊。
此种行为太招人厌恶了。但凡性子烈一些的，硬撕破脸皮闹得玉石俱焚都不会妥协。
可从理智的层面上来说，鬼切不想跟源赖光大打出手，闹个两败俱伤。
和尚死前没有对他表明任何的期待，可他毕竟继承了和尚的生命。
他这一生里走过了几个异世，遇见的人里凡是真心待他好的人，都希望他能喜乐平安一辈子。
鬼切不想辜负他们的希望。这便是他把日子过得再寡淡，也从未想过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隔绝一切的最根本原因。
为了一个曾经狠狠伤害过他的男人，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这并非是明智之举。
同样，为一个无耻男人的纠缠而失去冷静人也不是明智之举。
在同源赖光之间的关系里，鬼切不认为自己居于下风。
之前都被动，他当然可以选择主动。
鬼切道：“我奈何不了你，不代表我永远都拿你没办法。”
源赖光一听这话，一时没抓住鬼切到底要跟他硬怼还是退一步。
鬼切又道：“我不接受回到你的身边。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唯一的爱侣我并不稀罕。”
源赖光脸色难看。但他还是稳着没妄动——如果鬼切真要拒绝，绝对不会废话半句。
果然，鬼切还有说法：“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层出不穷，我厌倦了。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跟你相斗上，太无聊了。如果你非要纠缠于我，可以。你收起你的手段，堂堂正正的跟在我身边。只要你等得起。如果你不接受这种方式，我不介意你死我活。”
这一段话，虽淡淡的，可那丝丝仿佛不得不养一条恶犬的嫌弃还是暴露了出来。
源赖光一时间语塞久久都没找到合适的话。
他完全没料到鬼切退一步后会给出这样的一条路。
鬼切把话撂下，起身就要走。
源赖光当惯了掌控霸道的一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见鬼切要离开，条件发射地伸手去去拽人。
他抓住了鬼切的手腕，惹来鬼切回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话可当真？”源赖光目光紧紧地盯视鬼切。
鬼切此时已半起身，身姿高于源赖光。他居高临下，眼眸微垂，嘴唇微微一掀，带着些淡讽道：“满嘴谎言的是你，从来都不是我。”
源赖光果断地道：“我以后不会再骗你。”
鬼切明显不信。
源赖光道：“如果你对我满心怀疑，不论我做什么你都可能误解我。”
鬼切不想搭理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男人，甩脱对方转身就走。
源赖光立刻跳起来，紧走两步跟上。他对于现状的改变似乎适应得非常快。瞄了一眼鬼切的脸色道：“往后我能证明。”
他来之前，是想好如果鬼切不回到他身边，他便要如何如何把瓜强扭了。
现在么，是他跟在鬼切身边，看起来似乎很掉面子很不体面，可源赖光毕竟也不是过去的源赖光了。
他除了平安京的记忆，还有转世三次的记忆。虽说那些转世，个个的表现行为在他看来都一言难尽地糟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了源赖光。
换成另一种说法，那些转世或许是源赖光的另一面。
所以说，鬼切的提议，源赖光能接受也不奇怪。
情绪上的激动很快沉淀了下来。源赖光恢复了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儿。他看起来仍旧是矜傲不凡，不像是能老实跟随他人。
鬼切以退为进把这麻烦鬼留在身边，其实心里并没什么憋屈。跟源赖光躲在暗地里一个劲儿的算计他相比，还是把人放在明面上有利。
如果这是宿命，他便接受看看，他到要冷眼旁观这命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至于这一日他们的谈话里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时光能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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