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梦墟的第十五天。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满城灯火明灭。城里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接待了两位客人。店小二对这两位新入住的客人感到十分奇怪。因为明明是两个男子，却行动坐卧总有一只手握在一起。
开门迎客，来往五湖四海之人，店小二虽说心里暗觉怪异，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多留意了些，存了些防备。
殊不知在他眼里行为引人侧目的客人，对他也是十分警惕。颜路这些天观察之下发现，他们所遇的每一个人，都有完整的记忆，逻辑合理，字字听来真实可靠，再一次蛊惑着他们——就像他们所处的不是梦墟，而是一个真正的红尘锦绣之城。
弄不清这一次试炼魔教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颜路还被另外一件事占据了大部分的心神。他弟弟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截止到如今，已经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珏对他还有感觉。这反而成了颜路至今面对的最大考验。
当小珏第一次问他‘我是谁’，他尚且还能干脆地告诉对方所有事实。小珏第二次再问‘我是谁’时，他开始犹豫了。小珏第三次问他‘我是谁’时，他半个字也不提两人是亲兄弟，只道他们是知己好友。小珏第四次问他‘我是谁’时，他终于鬼迷了心窍。
他握住小珏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斩钉截铁地道：“你是我的爱人。”
鬼切脑内一片空白，听到‘爱人’一词他也是面无表情。说话的人，凝望过来的眼睛深邃望不见底，其中浮沉着许多浓烈的情绪，像个漩涡一般要将人心神吸进去。
直觉不对，他心有疑惑，然而感觉上对颜路的熟悉，又让他按下了那一丝丝的怀疑。
这时他听颜路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结尾说他生病了所以记忆缺失，还宽慰他让他别着急害怕。
他听到颜路跟他说：“有我在，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鬼切对此不以为然。他脑内浆糊一团分不清过往诸多事件人物，可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怪异的力量。
他有恃无恐，对所见所闻都表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睥睨的姿态。
凡是与他有关的事，这个自称与他是爱侣的颜路都会亲力亲为，往前往后地伺候他。
比如眼前，他们住进了客栈，颜路让人送来了热菜热饭，絮絮叨叨陪他用完了，又让人送来热水。整个过程，他一声不吭，瞧颜路自己却是高兴得很。
在颜路眼里，记忆缺失的小珏，人是越发的沉默寡言，但架子越来越大，性子高冷得若非他熟悉小珏都会感到不近人情。
颜路甘之如饴。因为他拥有了大把的机会同自己心心渴慕的人亲密接触。
浴桶内热气氤氲。要沐浴的鬼切直挺挺站着，眸光微垂。颜路在帮他宽衣。两人距离得极近。
“你把手抬一抬。”颜路温柔地道，没得到回应，稍稍一抬头见鬼切盯着他，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宠溺地道，“小珏真是越来越懒了……”
鬼切听着这饱含欢喜柔情的话，皱了皱眉。他感到一丝不适应，却没去计较，只是静静地观望着。
颜路把心中的欲望之虎放出了牢笼，并没得到解脱，只感到越发的欲壑难填，贪婪得不到满足。
他已经不想止于两人的关系限定在‘爱人’这个名不副实的称呼上。
衣服簌簌委垂于地，在脚边堆叠。颜路站在鬼切背后，痴迷地欣赏心上人完美的躯体。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抚上蝴蝶骨。在对方扭身之前，他扑上去从背后双臂向前将人拥在怀里。
脸颊紧贴在小珏的后脖颈根部，颜路内心一片荡漾。不过，虽然此时此刻他脑子因为小珏的存在而灼热如岩浆，却也察觉小珏的皮肤温度越来越寒凉了。
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温度。
鬼切一动不动，如同石柱一般放任颜路所为。只是当颜路终于克制不住在他后脖颈上落吻，他单手如钳不容人反抗地一把将颜路扯到了身前，咚地一声怼在浴桶上。
颜路被鬼切这突然的一举动震得瞪圆了眼。原本他们两人之间，武功修为不分伯仲，就算他对小珏不设防，也不该他像只小鸡一般被人单手钳制住了。
鬼切面露不解，空余的一只手绕到脖子后摸了摸刚被亲吻过的位置。
“小珏——唔——”颜路刚张开嘴要说话，就见鬼切出人意料将手伸过来，还不知为何地将手指探入他嘴里，搅弄了几下。
如果不是做这动作时，鬼切瘫着脸，定会让人误会他在玩什么暧昧的花样儿。
颜路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很快他反应过来，虽说不知小珏行为诡异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很会来事地顺藤往上爬，厚颜无耻地主动含住鬼切的手指。
只是他没殷勤奉承几下，被他故意挑逗的主儿似乎不喜欢了。
鬼切一把将他推到一边，翻身一跃坐入浴桶，享受起热水沐浴了。
颜路不甘心地凑近，扒在桶边眼巴巴望着坦荡无比的鬼切。
“你看这个浴桶挺大的，两个人一起泡也绰绰有余。”颜路谈好地道，“你看这么晚了，等你泡完我再让人送来热水，多麻烦呀。不如你让我也进来？”
鬼切垂首凝望着水面。不动时无波无纹的水面勉强如镜。他能看见颜路频繁滑动的喉头。
颜路见鬼切跟没听到一般，便狡猾地道：“你不吭声，我便当你默认了。”
说罢他三两下扒光衣服，迫不及待地爬入了浴桶。
说是绰绰有余，两个男人挤一块儿还是显得有点儿逼仄。
颜路要的正是两人不得不肌肤相贴的效果。他不安分，手要闹出些小动作，尤其见鬼切不制止他，就越发得寸进尺，胆大放肆。
如今这状态下的鬼切，是不能以平日来判断其行为。颜路明知他的弟弟小珏不正常，却自欺欺人沉浸在假象之中无法自拔。
“真乖。”颜路喃喃地道。他越靠越近，双手握住了鬼切的肩膀。
他直勾勾盯住鬼切的唇，如同一个饥饿的人看见了时间最美味的佳肴。
想知道是什么滋味，想知道是不是甜如蜜糖，醉人神魂。
呼吸交融，眼看都快要贴在一起他能如愿所偿，一只手忽然撑在他的胸膛。
颜路一怔，似从梦中惊醒，茫然地抬头对上鬼切的双眼。下一刻只听水声哗啦，颜路眼前一花，就被人粗暴地扭转了身，摁得胸前贴在浴桶壁上，头发被狠狠拽住，头也被迫扬起。
眨眼间情况剧变，颜路满心的旖旎渐歇。他眸光试图往后瞥，疑惑且试探地喊了一声：“小珏？”
没人回答。
很快颜路感到鬼切动了。水声慢慢，有人贴近。脖子上落下一片热热的呼吸，一缕湿漉漉的发丝落在他的颈窝里，扫得痒痒的。
“小珏，你要干什么？”颜路尝试着挣脱，却惊愕地发现毫无作用。心思急转，颜路这下彻彻底底冷静了。
没等他估摸出眼下是个什么局面，便觉脖子一侧骤然一痛！他短促地惨叫了一声，便很快压下所有痛呼，全身僵硬紧绷，一瞬眼睛大睁几乎要咧开一般。
“小珏！”他低叫了一声，挣扎地道，“你——咬我干什么？快松口！”
然而鬼切对他的置若罔闻，只见他不知何时竟长出完全迥异于人类牙齿的锋利獠牙。凶狠地插入颜路的皮肉，殷红的血液瞬间冒了出来，一部分被他吮入了嘴里，一部分则溢了出去，弄得他满嘴是血，颜路的脖子也惨红一片！
失血的同时，颜路的目光微微涣散，神情满是不能掩饰地矛盾的痛苦与欢愉。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蛊惑着让他放弃抵抗，彻底沉沦，又有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向他呐喊，让他一定要振作，否则他就会丢了小命！
心脏剧烈地跳动，像是要破出心口的皮肉筋骨。身体发热，飘飘然要上云端。挣扎的力道变弱，眼前五颜六色。
时间像是过去了很长，又像是只流逝了弹指一瞬。迷蒙中，颜路忽听得极远之处似从天外传来的一阵隐约的箫声。
那调儿极为古怪，不似寻常所闻，幽幽地如泣如诉，勾魂摄魄令人魂不附体。
等颜路找回神思，浴桶里只剩下他一个。
热水早已变凉，还被他的血染成了殷红，若有外人破门而入一看，定会觉得这一桶血水中泡着一个赤|裸的人，非常的渗人诡异。
摸了摸脖子，颜路发现他脖子上的伤口竟神奇地止了血。他有片刻茫然空白，然后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爬出浴桶，拖着失血过多而虚弱的身体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他的弟弟小珏。
此时月色已被浓云遮盖。
他穿着单衣，孤零零站在长烟弥漫的街头，一颗心不住地往下坠，无数的后悔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席卷他的脑海。
“小珏——”他嘶吼了一声，捂住脸痛悔自己的愚蠢。
***
冷静理智归位时，鬼切霍然发现自己站在尸体和鲜血之中。他没有拿任何兵器，赤手空拳，手上沾满了血，以至于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时，那些血能成滴地落下。
见惯了杀戮，眼前所见没甚吓人的。鬼切只扫视了一圈，便揉按着额头拼命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絮，他努力挖掘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成功想起自己是谁，又因何进了梦墟。
只是他中毒失忆之后的事，回想起来也只剩下零碎的片段。而那些片段，也多是颜路陪伴他照顾他一类小事情。
唯有一个片段，让鬼切格外地在意。
他想起他咬了颜路一口，然后他就出现这荒郊野外，身边倒了一地尸体，自己几乎所有中毒的迹象都消失了。
鬼切舔了舔齿根，嘴里还残留着鲜血的味道。他眸光沉沉，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没想到颜路的血竟然能解毒……
“哦，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半妖吗？”
正在思索的鬼切忽地听见一个声音，在夜色里空灵诡异，如妖似鬼，又带着奇特的诱人韵味。
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走来，银白的头发长及脚踝，似还散发着粼粼微光。
那人有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眸，走近了，还能看清对方拥有一对尖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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