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染待在树荫底下，斑驳的影子印在年轻的面容，他抱臂而立，脊背倚靠粗糙的树干，姿态自在而随意。
目光所及之处，年轻的骑士们正在进行日常的锻炼，挥洒青春的汗水。
不畏阳光炙热，无惧千辛万苦，眼神透着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这些都是在亞瑟王号召下聚集的骑士，有尚未成熟的少年，也有已经成年的青壮年。
亞瑟王的容貌不曾随年龄增长，因为她的时间已被冻结，打从选定王者的那把剑承认她的那一刻起。阿尔托莉雅已经成长为一如他父亲那般的封建领主，身边聚集了许多骑士，包括在后世闻名的圆桌骑士团。
蓝染一直都是以旁观者的身分关注这一切，不干预，只是看着。
所有人都知道亞瑟王因为拔出了石中剑而停止了生长，有一部分的骑士认为这是神谕而感到恐惧，大多数的骑士则将他们的王视作不朽的神圣象征。
人们总是会惧怕未知的力量，因为他们无法从骤变的现象中体会安全感，一接触到陌生的领域，第一个破土而出的只会是恐惧。
亞瑟王被人们尊敬着，也被她所守护的子民畏惧着，这种迹象会随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当年幼的孩子长大，壮年人衰老，不列颠的王者始终如一。
她无时不刻站在前线，与她所带领的骑士团一起征战，作为不列颠王，亞瑟王获得了前王没有达到过的丰功伟绩。
从未因失败而撤退，站在前方的身影如同道标，她以王的方式被抚育长大，直至目前，依旧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身为王的义务。
风起，树叶摇晃摆荡，细微的摩擦声在耳畔响起。
“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蓝染抬起头望着某个方向，他若有所思地眺望，似乎感受到了随风而来的异样。
有人从侧面接近，蓝染知道是谁，他等到来者主动出声才转过头。
“原来你在这里，如何？”磁性的嗓音别具韵味，得天独厚的资质摆在眼前，他确实有让女性着迷的本事，梅林注视骑士们锻炼的景色，转头眼带笑意的看着蓝染，“那些年轻的骑士虽然还不够成熟，但承担大梁的那天指日可期。”
这些年轻人有没有挑大梁的能力蓝染并不介意，他侧过头，浏海顺着他的动作稍微滑动，透着一股闲适优雅的感觉。
微风抚过，树荫斑驳。
视线交会，梅林看着少年湛蓝色的瞳孔，如冰层之下流动的光华，十分美丽。就算那双眼深邃神秘，鲜少流露真实的情绪，光彩也丝毫未减。
仅仅这双眼就大大加分了，再加上举手投足具备了良好的礼仪……真可惜，如果是女性的话，一定是一位魅力十足美人。
梅林还不至于作死的把心中想法说出口，他认识蓝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必要的挑衅还是避免比较好。
自从梅林有一次小小坑了蓝染，连续七天无论躲哪都会被来找他算账的多名女性找到后，这位淘气的真老人就不敢随意造次了。
暴怒中的女性是很恐怖的。
身为梦魔人类混血，寿命远比人类长，就算再过几百岁，梅林的容貌也不一定会衰老，他还是可以顶着俊美的外貌到处行骗……
“我没兴趣理解你那颗脑袋装着什么东西，所以我不会问你在想什么。”
梅林最出名的事迹是他遵从于梦魔本性，没有想过要克制地勾搭女性，脚踏了N条船，导致他的人际关系异常险恶，这点几乎城里的大人们全都知道，梅林自己每天过着被他劈腿的女孩子们追打的日子，也没想过要改变。
蓝染不咸不淡的看着梅林，“我说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遭报应。”
“遭报应吗？”梅林抬起修长的手指摩擦下颚，他有一种叫做‘千里眼’的能力，可以看见许多东西，“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梅林此刻就像个神棍，周遭环绕神秘兮兮地氛围，“有一天我可能会像个孤独老人，身边无人陪伴，然后待在狭小的空间，只能透过一扇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
“独自一人，活着见证自己铸下的罪孽。”
蓝染没料到竟从梅林的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听语气甚至还存有几分怅然。
“喂喂，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我，也是会感到悲伤的，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不代表心里真的这么想。”
由下而上扫视梅林，最后对上紫色的眼睛，蓝染说话非常直白，“我很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想，你的意思是，你想透过限制自己活动空间来赎罪，或是惩罚犯了错的自己？”
蓝染并不能理解梅林的思考模式，就像他以前拿大量拥有自我意识的灵魂作实验时，也没想过要去‘自首’，总是有人嚷嚷着要他付出代价。蓝染从不介意自己被憎恶，被误会，不被他人所理解，
“决定道路的人是你，而不是他人。”
银色长发的魔术师握着他储存了魔力的漆黑法杖，模凌两可地回答：“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我还没经历过，所以不理解详细的过程，不只你，我也同样觉得很不可思议。”
“为什么会有这段遭遇？而我又做出了怎么样的决定，这些都要等到那一刻来临才会揭晓。”
只希望，不会为时已晚。
…………
……
阳光从方口窗户斜斜洒落，带来明亮的光，以及些许温暖，赖在床上的男子银色乱翘的长发在床铺散开，过长的头发超过床沿，一片雪白。
梅林翻了个身，抬起手臂遮住倾撒而下的光，室内大部分被阴影所垄罩。
他低声呢喃，“感觉……过了很久了啊……”
“芙。”毛发蓬松的使魔眨巴着眼，甩了甩尾巴，正在赖床的主人半点回应他的意思都没有。
使魔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一跃跳至高处，低下头确认了坐标，随后像颗空投的小炮弹自由落体，击中梅林的脸。
受到惊吓的梅林猛地一挥手，使魔敏锐地避开，踩着床单再度一甩尾巴。
被使魔弄了这么一下，梅林的瞌睡虫跑得一乾二净，他单掌捂着脸坐起身，“你这家伙……”余光瞥见使魔露出嘲讽表情，梅林挪开手，满脸微笑，“耐不住寂寞想听我说故事了是吧？正好，我兴致来了，你就乖乖听我说吧！别跑！”
虽然是魔术师，但是梅林可是教导亞瑟王剑术的老师，论反应能力区区一只使魔还不在话下！
梅林把扑腾的使魔按在怀里，说起了陈年往事。
那是一个关于亞瑟王的故事。
梅林将目光投向窗外，和使魔如出一辙的瞳孔映着外面的光景，“我曾预言过，新王会是赤龙的化身，当他现身之时，集结锋利的剑刃与坚强的盾，拔出石中剑的人，即为不列颠之王。”
使魔无论怎么挣扎也跑不出梅林的魔掌，索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听‘老人家’述说曾经发生过的史实。
“……然后，赤龙的化身成为了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位拔出圣剑的骑士，获得资格，和一名帅气的魔术师一起统治世界——”
“……”使魔沉默片刻，果断张嘴，利齿闪闪发亮。
“诶，怎么还是这么冲动呢？”梅林洞察先机，在使魔下嘴前就躲开了手，然后再把使魔摁回去，“统治世界什么一听就知道是开玩笑的，我会做那么没格调的事？好啦安分点，我要正经讲故事了。”
“亞瑟王如命运呈现于我眼前的那般，成为了不列颠的国王，我曾提醒她慎行，想想在之后，将会面临的困难。”
身边除了一只使魔再无其他活物，梅林其实只是想找个听众，聆听他无法说给任何人的心声。
“其实我早就察觉了，当某次军议的交谈中，亞瑟王所犯下的过错。”脑海勾勒着许久以前的回忆，梅林缓缓述说过去，“对亞瑟王而言，重要的并不是身为‘王’的存在方式，她只是为了人们的生活而拿起了剑，驱使着她，作为她动力的是她的子民。”
从一开始，他们追求的事物就相差太多。
反正只要在这女孩感到后悔，到了那时再收手就好。当时的魔术师怀抱如此狂妄想法。
——直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是他错了，一开始就是他的错误，因为相信阿尔托莉雅，充满了王的资质那样的错误。
先王和他的目标是理想的王，而亞瑟王的目标是人民幸福。努力的方向不一样，欲达到的目的也不一样。
那个差别，如果能更早察觉的话就好了。
梅林闭上眼睛，忆起亞瑟王最后之役的场景，他当时不在现场，因为他找理由离开了。
无法接受王国因自己而破灭的惨烈事实，亞瑟王向阿赖耶许下愿望，期望着透过圣杯重现不列颠的辉煌。
亞瑟王本就会变成英灵，但是在死前的弥留之际，她听见了‘世界’的声音，许下愿望。结果就是，亞瑟王并未成为英灵，也没能获得真正的死亡，她以特殊的形式，借助世界力量继续存在，无数次追求着能实现愿望的圣杯。
梅林透过唯一一扇窗，看着外面的世界，注视着亞瑟王。
他在等待，静待少女放开摆脱过去的束缚，露出释然而平稳的微笑，接受已然發生的结局。
或许至今为止的所有作为都将只是为了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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