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府家宴置身安市中心繁华富庶地带，却依然闹中取静，停车场到正大门这一路上几处幽竹绿得葱翠。
现在领导各个都说自个儿是陶渊明，南山种豆野叟，饭局都选这种类型的酒店，既要环境清幽，又要有档次，吃得讲究。
说实话，对于封镜这种年纪小的晚辈来说，谁喜欢这种局啊？明明就是个富贵养生趴，没被逼着在汽水里丢党参已经不错了。
封镜平时不爱会这帮领导，这次为了公司，破了个例。从打扮到座驾仔仔细细考究一番，生怕被领导看出来有一点儿不靠谱。
他临走前让秘书查一查，今天这个饭局领导们牵线的是哪家公司，这样应酬时可以心里有个底。
结果小周半个小时发来信息，说查不到。
下车前封镜瞪着眼给他发语音:“人家公司从火星来的你查不到？"
那头周竺受挫了似的，键盘音噼里啪啦直响:“我也奇怪呢，可真查不到。"
杭孟在旁边听着，打了个圆场，道:“估计真查不到，这年头水深的公司多了去了，背着一两个国家级项目就有权利不公布信息。哪跟我们一样，一天不抛头露面就损失多少。"
封镜皱着眉不说话，心情有点躁。
领导们已经到了，停车场外侧一溜排黑色加长悍马，封镜数了数，三辆，跟火车车厢似的。杭孟解安全带准备下车了，封镜拉了他一下:“别急。"
杭孟一挑眉，又坐下了。
约莫隔了一分钟，停车场郝然出现一辆骑士十五世，宛如洪水猛兽，澎湃着声浪驶入停车场，惹得五六个拿红旗指路的工作人员一路上紧张地跟着跑。
“卧槽，看到没，真尼玛帅。"封镜忙不迭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照片里透过暗色车窗玻璃拍下的骑士十五世不减颜值，突然想到什么，他把这张照片发给秦连，说偶遇一辆骑士十五世。那头秦连估计在外摄，一直没有回。
杭孟口味没有封镜杂，对这种重量级越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道:“这估计就是今儿领导牵线的大牛的座驾吧？"
封镜想，能开骑士十五世，那这家合作公司的大boss估计品味不会差。封镜心情好了点儿，觉得今天合作要是谈不成也不妨交个朋友。
骑士十五世没有停在封镜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是在工作人员指引下，拐弯驶向更往里面的停车场。
这车太高，从封镜车身经过时，封镜只能隐隐约约瞥见车里的半张人脸，眉眼弯着，像在跟车中人谈笑。
封镜没太在意，艳羡地舔了舔嘴唇，转头对杭孟道:“你觉得明年我也提一辆骑士怎么样？"
“你这半吊子车技，"杭孟懒洋洋的，还不忘接他短，“就别给交警大队添堵了。"
“艹，"封镜收了手机，解开安全带道，“滚下车吧，领导们要催了。"
封镜和杭孟一进大厅，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大厅前镇店的那副金碧山水，穿着考究的大堂经理就迎上来:“封总好，杭总好，领导们在二楼兰汀小雅，就等你们过去了。"
“有劳了。"封镜朝他点头，跟杭孟一起上二楼。
“等会喝酒，你就说不会喝，推给我。"杭孟打了个呵欠，“这帮领导酒量不是盖的。上次冼习跟他们喝，喝到胃出血，瞒着他妈住了一个月的院。就凭你这酒量，得交代在这儿。"
“你能扛得住？我看这酒店里摆桌的都是五粮液。"封镜皱了皱眉。接下来势必有场硬仗要打，杭孟这几天累得不行，等会喝酒时战斗力估计要直线下降，哪能让他一个人扛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我爸在俄罗斯待过一个月，那儿的酒，得劲，喝一瓶能成仙，我跟我爸一个月跑了十趟酒局，那会儿一看到酒瓶就想吐。结果回国后，基本没醉过，孟爷出师了。"杭孟道。
“别瞎JB扯了，"封镜打断他，“你也不用替我挡，这帮领导估计第一次见我，碍着我爸的面，不会太不给我面子。"
封镜停在雅间的门口，打点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袖口，觉得没问题了，刚要开门，结果门从里面自己打开了，门缝中露出一双带笑的眼。
“是小封总啊，"这人笑着道，“你好，我管霄。"
封镜退了几步，才看清这人:男的，长得挺乖俏，三十多岁，一头到肩的长发随意扎成马尾，穿着也挺休闲，跟这酒店多少有点不搭调。这人手上的腕表封镜认识，一小众奢侈品牌，封镜记得封爸当初学设计时跟的师傅有一块，贼贵，基本上都不拿出来戴。杭孟他爸忍了五年，都没舍得买。
封镜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听这名字又实在是不认识，他朝这男子礼节性地握了一下手，回头眼神示意杭孟:“你朋友？"
杭孟估计也看见这人戴着块他爸想要很久都没舍得买的神仙表了，理了理袖子跟人握手，握完才道:“不认识，第一次见。"
两人都是混社交圈子的，圈子里什么人色厉内荏，什么人是真大牛，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人，客气是真客气，但那扑面而来气场，容不得人忽视。
“Emm，小封总你们先往里面坐，领导都在。我朋友他手机忘带了，我出去捞他。"管霄朝封镜眨眨眼，还不忘补充一句，“等会来了小封总一定要骂他，多大人了，手机都不带。"
这人自来熟，封镜有点招架不住，只好道:“管总说笑了。"
两人进了包厢。十二座的包间，还剩几个空位，两个是给封镜和杭孟留的，剩下两个就是刚才出去的大牛和他那位没带手机的朋友。封镜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不虚，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些领导，看到圆桌旁边整箱的五粮液还是有点怵。
这架势都快赶上鸿门宴了吧？
“哎呀，小封总，杭总，你们终于来了。"一直忙着给各位领导倒酒到处周旋的李士金见到两人，笑得一脸褶子地迎上去，瞬间引起整个包厢里的人注意。整个包厢的目光都聚在封镜和杭孟身上。
杭孟没什么感觉，露出个特别官方的笑容，挨个儿跟领导握手。
封镜虽然在各种秀场上被众星捧月惯了，但还是有点不习惯被七八个油腻中年男人集体打量，浑身不自在，笑容都僵了，感觉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封总平时不爱交际，想见一面正儿八经地难，这会儿为了自家公司终于出山了。来这儿坐吧。"一个地中海模样的中年发福男子起身跟封镜套近乎，拉着他入座。
封镜做准备工作时查过这男的，姓林，前几年趁风头松动在安市弄了些房地产，财没发成，倒成了泡沫经济。看封镜的眼神跟看人民币似的。
封镜被这人拉得一踉跄，感觉下一秒都要栽在位子上。抬眼看杭孟，也被几个人拉着坐在另一头。
这他妈，等会隔空挡酒啊？现在领导都成精了，还来这招。
人没来全，酒席也就没开始。封镜勉强坐了，一眨眼，面前的空杯子已经满上了五粮液。
“小封总，赏个光，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今天这酒一定得喝。"老林把酒送到封镜嘴边，他自己一口闷掉，有点上头，眼冒金光看着封镜。
封镜皱了眉，刚想说一句“我不喝"，唇边的酒就被拿开了，错愕间对上一双眼，封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秦连倾了身子，眉目紧缩，盯着封镜，那眼神都快将封镜烧着。
“他不喝。"秦连低沉着嗓音朝老林道，“我替他"。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头发像才理过，短茬衬得眉骨更加硬朗。看得封镜心怦怦跳，脑子里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只能不自然地将眼睛撇开。
他甚至还能听见杭孟在对面道了句“我·操"。
老林混迹官场多年，这种场面见得多，脑袋活络，能在领导酒局上替人挡酒，这关系就是不一般。只能认了。
“既然认识，那秦总，你俩坐一起。"李士金见气氛有点奇怪，忙打圆场，秦连没吱声，依着封镜坐了。
“好了，人都齐了。各位领导，这局咱们就开始了啊。"管霄最后一个进来，朝负责人说了一句，穿着考究的服务员依次上菜。
封镜没成想能在今天这个局上遇到秦连。那拨领导刚才喊他什么来着，秦总？这他妈什么小说桥段？
秦连眼神淡淡的，也就刚才替封镜挡酒时盯着他看了会儿，现在入座了，倒没再说话。
领导们互相寒暄倒酒，给封镜介绍，封镜都没听进去。他的面前换上了一瓶气泡水，跟这包间有点格格不入。封镜知道，这是那天他跟秦连说，我下次请你喝南河的蓝莓气泡水，秦连记下了。
秦连似乎能记得封镜说的任何一句话，轻而易举将人读懂，可在封镜眼里，秦连却是一团沉默。谜一样的沉默。
这样就很被动了，封镜不喜欢这样。
酒局什么时候结束的封镜不知道，但封镜清楚秦连为他挡了多少酒。秦连酒量不差，但也禁不起这样喝，喝到最后酒局散了，秦连还在位子上坐着。
喝醉酒了的秦连愈发沉默，手捂着眼，仰头休息。封镜派来的代驾把杭孟先送走了，回来后见秦连还在原处坐着，小封总也没挪位置，于是就问封镜走不走。
封镜抬眼道:“不了，你送管总他们走吧。"
代驾看了一眼秦连，问:“那这位？"
封镜松了松领带，显得有点疲惫:“我来送。"
人都走光之后，他架着秦连，一步一步往外面移。秦连身形高大，封镜本来就有点吃力，加上他胸膛滚烫，炽热的呼吸扑在封镜脸上，封镜都快喘不过气。
他妈的，光顾着替我挡酒，就不怕我趁你喝醉把你睡了啊!封镜心里骂。
老男人喝醉酒后倒也规矩，不闹腾不说话，往车后座一坐就垂头睡觉。封镜怕自己等会车速快颠到他，只能半截身子探进车里艰难地给他系安全带。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封镜想起今天酒桌上，这男的不动声色就要下了PAPILL几千万的股份，叹了口气。看了他许久，封镜觉得秦连完全没必要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老男人垂着头，胸膛起伏，呼吸平稳，没有回答封镜徒劳的问话。
“睡吧睡吧"，封镜认命似的关上后车门，坐进驾驶位，导航一开就往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开。这老男人都为自个儿做到这份上了，小封总今儿不肉偿哪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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