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离晚自习开始只剩四十分钟了。
赵水水没被下课铃吵醒，没被教室里乱哄哄的声音吵醒，倒是被口袋里的手机震醒了。
不耐地撑着课桌坐起来的时候冯三正好过来问她要不要吃什么。
“水姐，还是老三样？”
赵水水还没完全清醒，低头看着短信箱里一溜排的感叹号，一边骂发信人是个傻逼一边对冯三点头，“行。”
“好嘞！”
冯三刚走，电话就来了。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赵水水脸上的不耐烦就快冲出皮相限制了。
虽然手里的手机就是那人送的，但她接起电话时一点也不顾念这一点，骂人的语气很是冷酷。
“你是不是有病？有病你去医院啊，你老给我打什么电话。”
赵水水声音不大，但她站起来的动作很大，后排空置的桌子被她突然顶向后面的椅子差点撞倒。
桌椅碰撞的巨大声响将教室里剩下人的目光聚了过来。
赵水水目不斜视，拿着电话大步走出了教室。
乍离教室里的暖气，室外的冷空气激得赵水水打了个冷颤。
她哈出一口气，看着热气变成白雾消散在眼前，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清醒。
不同于夏日里白天过得漫长，此时冬日里的六点已然漆黑一片。操场上没灯，凭着两栋教学楼的灯光却也足够将下面的乱糟的景象照的一览无遗。
七中是初高中同校，初中部有单独一栋教学楼在操场最旁边的位置，高中部一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相邻而立，一共六个楼梯口。
赵水水班上的教室在四楼中间的位置，每到放学这个时间，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往下看就能看见各个楼梯口乌央乌央的全是学生，场面甚是壮观。
从五楼到一楼，出了楼梯口，高中部那群穿着一样校服的人很快分成了两拨。
一拨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往教学楼左边走的是一年级的，他们不用上晚自习，这会儿就已经放学了。
另外一大拨低着头往右边冲的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为了吃上一口热乎饭，让晚自习不至于过得太艰难，一个个都饿狼似的争先恐后往食堂挤，深怕去晚了菜汤什么的就会被先一步到的饿狼挖得一干二净，等到自己的时候就只剩锅碗瓢盆了。
赵水水的电话仍没有挂断，她想去操场上走两圈暖和暖和身子，便拧着眉举着手机跟着身边的人潮一起下楼。
尽管楼梯间里嘈杂一片，但也比不过电话那头的声响。
在迪厅那样吵闹的地方，何超必须大声再大声，大声到破音都不自知。
“水水你过来，我们谈一谈！你快来啊！”
他那边太吵，赵水水听不清，只断断续续听见什么来，什么谈，还有最后他吼出来的那一个“啊”字，因为破音，难听得像是在杀猪。
赵水水听完，眉头拧得愈发紧。她突然驻足，对着手机中气十足地吼出一声：“你去死吧！”
因为她在楼梯中间突然停下，跟在她身后的人一时没有刹住，两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啧！”赵水水正是烦躁的当口，啧了一声转头正要发难，身后那人却已经下了一节台阶到了她身侧。
是个男生，很高，侧脸白净，没有穿校服，灰色的高领毛衣领正好到他的耳垂下，直挺的鼻梁从侧面上看弧度近乎完美。
“不好意思。”
他侧眸看了一眼赵水水，又说了一声抱歉，微微点头后便与她错身下楼，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赵水水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那刻的感觉，或许是他们离得太近，又或许是周遭的环境加强了她对声音的敏感，而她的大脑又在一秒钟之内对这个声音做了美化处理，在他身影消失的时候，她竟然已经将他的声音在脑中重复播放了十次。
她从没听过那样好听的男声，恰到好处的低沉，清润却又不失磁性。第十一次重播的时候，赵水水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话时喉间轻微的震动，这让她的心也跟着想象里的画面一同跳动。
在这样纷扰的环境，尤其还有何超杀猪一般声音的衬托，那个男生的声音就像是一股清流，沿山间汩汩流淌，化开冬日的冰雪，露出洁白覆盖下的嫩绿，流入在赵水水的心海里，泛起阵阵涟漪。
说起来可能有些夸张，但赵水水却在当下真实地对那个人的声音心动了。
她再也听不得何超在电话那边嚎叫，挂了电话，挤出教学楼，但那个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明明是前后脚出来的，中间间隔最多不超过十秒，而且他也没穿校服，按理说在一群穿着一摸一样的人里应该很好找，可赵水水就是没有找见他。
赵水水在七中读了五年书，从初一到高三，这学校里有头脸的她大多都认识，但她从来不知道学校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宝贝，长的好像不赖，声音还这样好听，她是一眼，哦不，一听就相中了。
既然是她赵水水相中的人，这会儿找不到倒也不碍事，别说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里，就算他是其他学校的她掘地三尺也能把他找出来。
所以虽然有些懊恼自己反应慢，没有在第一时间留下那个人的手机号，但赵水水却并不怎么失落。
望着他可能消失的地方，赵水水正在回味他带给她的心动，手机却在这时又开始震动。
看也不用看就是何超打来的，赵水水挂断了一遍，他紧跟着又打了一遍，赵水水这才接起。
“赵水水，你快来找我啊！”
何超有些喝多了，翻来覆去念得仍是那么一句话。
幸得刚才那个男生激起了赵水水蒙尘已久的少女心，她这会儿烦的没那么厉害，等何超嚎完，她十分平静地说了句：“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男、男朋友？！”电话那头何超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你男朋友是谁？谁敢！我他妈弄死他！喂？喂？赵水水！”
赵水水没再多话，挂了电话，她仰头望着明朗夜空上的一轮皎月，想起刚才那个男生的背影和声音，心情莫名变得开朗起来。
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找到你的。
赵水水的男朋友，等着我来找你呀。
要说赵水水的能力还真不是盖的，不出一星期，她已经把高中部都查了个遍，学校论坛、贴吧一时间全是“水姐寻人贴”，但那些帖子下面除了起哄架秧子的，没有一个能提供有效信息的。
冯三和小李文为难地跟赵水水汇报情况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她要发脾气的准备，但谁知她不但没发火，反而站起来说了句“我自己找。”。
然而即便是她亲自出马，却还是一无所获。
冯三瞧着这情况，斗胆说了一句：“水姐，你要找那人，不会是初中部的吧？”
赵水水闻言斜了他一眼，“滚，你初中就能长一米八？”
冯三挠挠头，嘟囔道：“我现在都没一米八。但是我听说严琳琳她堂弟才初二就有一米八了。”
赵水水一愣，不自觉地转头望向教室后方那个大个子姑娘，心里咯噔一下，再转回头的时候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可能。严琳琳他们家是遗传，你见过咱们学校有哪个女生能长她那么高？不是家家都有高个基因的好吗！”
冯三皱眉苦恼，“好像也是。”
“你少在这跟我胡扯了，专心盯着贴吧去。”赵水水下了命令，冯三领命起身回座位去了。
等他一走，赵水水还是忍不住回头一直盯着严琳琳，虽然刚才话是这么说，但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初中就长一米八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万一他真是初中的，而且还是个刚上初中的……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赵水水勒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她觉得再这样想下去，下面就不是少女漫该有的画面了。
也亏了这个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人，赵水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想而不得。语文书上那些酸词诗句，她总算能读懂那么几句，因为那句记忆深刻的“人比黄花瘦”，期末考的时候倒是考出了她这两年少有的高分。
虽然心心念念的人儿没有找到，但转眼便是年。
吃年夜饭的时候掂量着手里的红包，赵水水重新开心了起来。
有了压岁钱，过年从初一到初七，她只有一天是在家里待着，其余时间全都是在外面疯玩度过。
赵成义看着自己女儿活像个泼猴，怒是怒，但更多的是无奈。他对她从一开始要求学习成绩要达到中上到现在只求她不在外面惹事课业什么的都随她去，这样的态度转变只用了两年。
赵水水拿准了赵成义不会把她怎么样，越发肆意妄为，甚至连开学的头一天晚上还跟何超一起在溜冰城玩到后半夜，那第二天自然是起不来的。
等她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开始上第三节课了。
虽然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都对她这样的迟到行为见怪不怪了，但她还是很给面子的从教室后门进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摸到自己位置上，歪在凳子上坐定。
很有迟到者的自觉。
赵水水的同桌是个话不多的妹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很厚，镜框又大，小脸被遮去了一半，五官都看的不太真切。赵水水不太记得她的名字，对她的称呼一直是“诶”、“妹子”、“同桌”。
“诶……”
赵水水正想问问这会儿上的是什么课，但许是这一年多以来培养的默契吧，她刚说一个字人家就抢答了。
“历史。”
赵水水给眼睛妹妹竖了一个大拇指，低头从抽屉里摸出历史课本来往桌上一竖，打了个哈欠就趴下去准备开始补觉了。
昨天晚上实在玩的太晚了，她这会儿还困得厉害。
然而困是困，可趴在桌子上努力了十分钟，她却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
历史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激情演讲，她在下面哈欠连天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这种明明很困又睡不着的感觉实在磨人。她翻来覆去地换边贴着课桌，又过了五分钟，还是睡不着。
算了，不睡了。
赵水水揉了揉披散的长发，向后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嗯~！”了一声。
“同学，你压着我卷子了。”
就在这个懒腰快要伸完的瞬间，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冷不丁自她身后响起，将她吓了一跳。
卧槽后桌不是没人吗？她刚才摸进来的时候竟然没发觉多了个人？！
刚想转头去看，可脑中突然砸下一道惊雷，刚才那声音，那如山间清流一般汩汩流淌的清润男声，不会是？！
赵水水保持着举着手的姿势，脖颈僵硬地转头，刚一望过去就蓦地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对上了。
扑通——扑通、扑、扑、扑——
这心跳，乱套了。
赵水水一时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你怎么在这儿？”
是他吗？！是他吗！？
顾奕望见她眼中的惊诧与乍然迸出欣喜，顿了两秒，而后轻声道：“是曹主任把我分到三班来的。”
卧槽！这声音……是他！肯定是他！
赵水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瞪大了眼睛。
卧槽，她找了他几个月，结果人竟然就在他们班上？！
二月初春，教室的窗外仍是一片灰败，光秃秃的枝丫并不美丽，冷风刮过，树枝微微颤动，嫩绿的新芽在风息止的那一刻冒了头。
又是新的一年。
对赵水水来说，与以往人生完全不同的崭新岁月从看见顾奕的这一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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