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仙者抬起首来，微微一笑，明明仍是那副书生气的清隽面孔，却给人以冰雪净洗的脱俗之感。
他没有接过皋陶的手，只因如墨的眼眸里，早已映入了一片素白。
“你回来了。”九重天上一贯恣行乖戾的瘟神，正握着他的手无声地掉着泪。似乎只有在这个名为“和光”的人身边，他才能如此地放任自己的心绪。
“唔……”
本欲说些什么的仙者一阵倦意上涌，他轻轻地甩了甩头，却仍是无法控制渐阖的眼眸……
“和光！？”
辛祀止住了泪水，惊慌失措地接住了渐渐软倒的眼前人，下意识地看向皋陶，如玉的脸颊上，溢出了丝丝黑气：“怎么会这样？！”
“和光仙君无碍。”一只温厚的手掌落在了辛祀的肩上，南斗星君微微倾身，出言安抚道，“不过是刚觉醒了神识，有些劳累罢了。只待重返天阙，除尽浊气便可。”
“……”失控的瘴气瞬间敛入肌体，辛祀失魂般地紧了紧双手，身影看上去竟有些单薄。他垂下眼帘，喃喃念道，“我竟忘了，那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渐台，也早就不在了……”
他话说的奇怪，却有一人听懂了。
毕竟一千年前，也正是这个人，从渐台的尸山血海中迎回了下凡历劫的督天宪府主神。
亡国之君，亲族夷尽。
这便是凡人辛祀的宿命。
也是瘟神辛祀重返天界的宿命。
见辛祀如此，皋陶有些担忧地望向了南斗星君。后者回过了神，轻声叹道：“神君何须担心？和光仙君尘缘已断，劫数终尽，又得神君半个神魂，只待觐见帝君，便可证道封神。试问这六界纵横，又有谁能伤得他分毫？”
“封神？！”辛祀愣了一愣，不敢置信道，“难道先前种种……”
“先前种种，皆为劫数。”南斗星君接道，眼中掠过一抹洞察世事的通彻光芒，“成神之道，两位神君该是再清楚不过的。”
“……”辛祀沉默了下来，神色一时晦暗难明。
“辛祀。”皋陶似有所感，轻轻开口道，“三灾九难，本就是天数盈虚，造物乘除之理。更何况……”
“众生皆苦，死生轮回。我等既能超脱物外，又何须悲悯自己。”
“……”
辛祀怔了一怔，久久不语，最后一声轻叹，身体中散出两道瘴气，一道自他狭长的眼角拂过，碎开了未干的泪痕；另一道则盘桓在“和光”身上，末了将人化作一缕微光，和洞玄镜一起，被他收入了袖中。
做完这一切，辛祀站起了身，看向皋陶，眼神明明灭灭，挣扎了许久才闷闷道：“我们回去吧。”
听到“我们”二字，皋陶微微一愣，随即一笑：“好。”
“还有……”辛祀语气一下就变得拧巴了起来，转过身头也不回道，“替我跟那个凡人说，多谢她了。”
“凡人？”皋陶轻咳了一声。
“……”辛祀脚步一僵，耳根子上散发的瘴气都快凝成了实质，最后干脆利落地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道黑雾，眼看着飞出了老远才传来了一道破罐破摔的声音：
“那个地仙！！！”
我：…………
“哈哈哈。”鹤发童颜的某神界人事部副部长率先笑出了声，“辛祀这小子居然也会害羞，真是千年难得一见。老朽万不可错失良机，定要好好念叨念叨，回去再说与帝君大人听。”
说罢他手中化出了一柄白玉如意，朝我们拱手一笑，脚下生云，施施然地跟了上去。
我：…………
#可以预见，未来神界几百年的八卦重点了……#
#给瘟神大大点个蜡#
皋陶也摇头轻笑了一声，衣袖轻拂，脚边便凭空出现了一只状似麒麟的独角神兽，双目明亮有神，四蹄隐聚风雷。玄衣如云散开，再聚拢时，皋陶便稳稳落在了神兽背上。
“昊天帝君敕令有云，神者不可久留他界。如今灵宝结界已破，见你无恙，我也可放心归去了。”
“嗯嗯。”我一脸感动地狂点头，然后脑门上灯泡一亮，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只见我手入虚空，扒拉了半天，终于握住了一把通体漆黑的武/士/刀，把它捧到了皋陶面前。
“这是……”皋陶疑道。
“这是扶桑传来的武/士/刀，名唤红莲，与洞玄一向交好。”
“哦？”皋陶伸手接过，眼神半敛，若有所思，最后抬眸笑道，“我自会交与和光。”
“多谢上神。”我也回之一笑，心想做亲妈做到这个地步古往今来也是头一份了简直不要太圈中糖人云。
“上神且慢……”身后传来了无染有些虚弱的声音，“不知上神在此，可有见到一只貔貅？”
诶！？
我后知后觉地握拳捂住了嘴。
是哦，我都没注意到天禄不见了！
皋陶收起红莲，微微一顿，才摇头道：“不曾。”
“咳咳……”无染埋头一阵低咳，末了才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哎呀呀，难不成，就只有我们几个被坑进来了？”
我嘴角一抽，差点没冲上去揪他的领口：“你还说哦！不就是大爷你坑的吗！”
无染晃了晃食指，一本正经道：“你往前追溯一下。”
…………
“我错了。”来自瞬间秒怂失意体前屈的某掌门。
“扑哧”，皋陶座下的神兽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默默地挪开了位置。
“獬豸。”皋陶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唤了一声，见我越发地生无可恋，便轻声道，“莫要自责，你们来到这里，都是她和他必然的命数。”
“啊？”我一脸茫然地抬起头。
“多谢。”皋陶深深地看了我和无染一眼，一扬手，座下的獬豸低吼一声，伴随着一道道狂风，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留下了大眼瞪小眼的一众人。
“啥子……情况？”完全懵圈的我眨了眨眼，“我为什么又被发了谢谢卡？”
无染勾起唇角，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谁知道呢。”
他语气明显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加上先前皋陶的那一眼，我忍不住用可疑的眼神看向了无染：“你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我能知道什么啊。”无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示意无垢将自己扶起来，“我这完全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
“啊啊！打住打住！”我连忙跳起来拦住了话头，“咱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无染的视线瞄了瞄还在沉睡的云牙同媚儿。
“……”
我一脸见鬼地瞪了回去。
“不是……吧……你……认真的……吗……”
无染又是一笑。
半炷香后。
雅致的阁楼里，在花千骨的帮手下，我艰难地把云牙从背上放了下来，放在了木椅上。在她的右手边，是歪着头睡容沉静的媚儿。
“不是我说……”我脱力地往花千骨肩上一靠，“她俩真该减肥了。”
“噗。”无染捡起了地上已经恢复成幽蓝色的水灵珠，随意往小榻上一坐，眯着眼睛打量着，嘴上也不忘吐槽道，“才一会功夫，你就不行了啊。”
什么叫——“才一会功夫，你就不行了啊”！！！
我立马炸毛了，扭过头对着他阴森一笑：“地仙两个字晓得怎么写吗！换你被关在水灵珠里这么久，灵力都快干枯成沙漠了还要背着两百斤以上毫无知觉的人克服重力做功，你看你累！不！累！”
#没有灵力，天才修仙er跟弱鸡有什么区别！！！#
#翻遍整个修仙界都找不出“修炼体术”四个字#
#要不是大师姐时期每天都要做第八套蜀山广播剑操，我半个云牙都背不动！！！#
“我说……”
一旁的无垢无奈地开口阻止道，眼神里满是大写的对面前两个问题儿童的深深无力感。
“天禄你们还找不找了？”
带歪的话题终于被拉回了正规，我猛然从指尖化出了数十道符咒，一边和无染互相甩着小眼飞刀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不愧是好友，重点抓得真好，我这就帮你找人去。”
无垢头疼地按住了太阳穴。
#两个幼稚鬼就不要菜鸡互啄了好么你们这样我真的心很累#
符咒随着气流很快便消散在了空气中，我感应着灵力的反馈，嘴上不停：“放宽心啦，毕竟天禄曾经也是陪伴在无莲身边的人，水灵珠或多或少他也清楚，没在里面看到他也说得通啊。虽然我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没有跟着你这个无莲的转世啦，但是不出意外，人应该就在地宫里啊……哎！怎么回事！？”
无垢手上动作一顿：“怎么了？”
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无垢：“不在……不在地宫里。”
“难道他离开了？”无垢眉头一皱，立马给出了解释。
“我再试试。”我不确定地回道，蹲下身掌心朝下，覆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一瞬间，大量的灵力涌入了我的掌中，又随着我的意念扩散了出去，蔓延在了莲城的每一处。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我口中喃喃念道，一个接一个地搜查、排除。时间在缓慢地流逝着，所有人的神情都随着我额头上越见明显的汗水变得凝重了起来，最后我不堪重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莲城里也找不到……”
我皱起了眉头，越想越不明白，索性一咬牙，再一次压下掌心：“那就找遍莲城的方圆百里！”
“停下！”无染眼疾手快，一把拉起我的手腕，“他不会离开那么远的，你忘了吗，‘无莲’还在这里！”
“……对哦！”我抬起头看了无垢一眼，“无垢还在呢。”
一旁的花千骨也适时地拿出手帕给我擦拭了发间的汗水，柔声道：“师父莫要心急，也许是神兽不比寻常，轻易不好找。”
“唔。”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毕竟是个神兽……
诶！！？？
我脑中灵光一闪，激动地站起身来，直扑无垢而去。无垢吓得后退了一步，却被我一把擒住，从他身上捕捉出了一丝天禄残存的魂气。不错！有了这个，用上蜀山的追魂术，绝对能找到天禄。我两眼放光，念起了咒语，不多时，一道闪着微弱光芒的细线便从我掌中飞旋而起，缓慢地延伸着，最终，附着在了……
无染掌中的水灵珠上。
“哈！！？？”我脚下一个趔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明明上神说了……”
无垢和花千骨面面相觑，无染更是一脸惊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方小小的幽蓝宝珠上。
一个模糊的想法跳了出来，我颤抖着从无染手中拾起了水灵珠，“不会吧……”
在指尖被冰冻之前，一道有异于这个世界的灵力被注入到了水灵珠内。按照仙剑世界里学到的法门，我催动起了水灵珠，只见一道金色光芒划过，熟悉的少年背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天禄。”无垢喊了出声。
少年却没有回头。
“……”我扬起头，闭着眼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
四周开始泛起了阴冷的寒气，我将还在愣怔的无垢拉到了身后：“不要靠近他。”
感觉到无垢疑惑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紧了紧左手，将水灵珠收进了武库，横下心道：
“生息为引，不起作用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找寻的人，根本就不是活在这世上的人。”
“胡说！”无垢厉声打断道。
他脸上的神色分明已经动摇，却还是不愿承认眼前的反常。
我只好苦笑着指向天禄：“你看清楚了，在他身上，到底是水灵珠的寒气，还是逝者的阴气？”
回应我的只有窒息一般的沉默。
最后，只听到一声长叹，少年转过身来，绽放出了一个柔和的笑意。
“她说的没错。”
“被困在这里的，除了无莲的记忆，还有我。”
“一个早就在千年前死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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