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又零三分钟了。

    此时的我,正揪着眉心捧着腮帮,坐在大白棉花上发呆。在我前方,一个少年正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孤身一人,行走于旷野之间。

    弦月朣胧,繁星低垂,夜风柔柔摇动芦苇,发出娑娑的声响。远处是剪影一般的山岳,有一白练宛转而下,潺潺溶溶,汇成奔流的大江。风露携带着藕花香气盈满近岸的汀州,渔船入眠,几点渔火摇曳水面,与那粼粼波光一同,散作了漫天星河。

    天地俱静。

    少年的眉目清冷如冰,一头银发尤胜凉月霜雪。在他腰间,悬有一枚幽蓝色的宝珠,在月色下流转着淡淡光华。

    无莲。

    水灵珠。

    这是我醒来三分钟就得出的结论。

    之后我更是用了一刻钟,验证了他看不到我的事实,以及,我无法远离他超过三丈的迷之限制。

    我是不是回到了过去?其他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水灵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要怎样才能回去?心里萦绕了太多谜团得不到解决,唯一可能知情的系统也还在休眠适应中。

    叹了一口气,我舒展开手脚,仰面倒了下去,在无莲轻轻的脚步声中,阖上了双眸。

    胡乱猜测并无助益。

    倒不如静观其变。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在一阵说话声中醒了过来。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看日头似乎已是正午,我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翻身而起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无莲正垂眸坐在一方矮竹凳上,面前是一个农户打扮的老者,神情激动不知在说些什么。无莲却听得认真,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初夏的风微微拂过他的衣角,他坐在那里,仿佛便是一个清凉之洲。

    在他身后,是一丛爬满绿藤的竹篱笆,几株开满朱红夏花的石榴树。树下,还卧着一只小团小团的白色奶狗,正闭着眼睛恹恹地甩着尾巴。

    我才打量完一圈,就听到无莲的声音传来,犹如玉石相击:“请老丈放心。”

    老者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了感激之色,不住地点头称谢。

    嗯?这是要做什么?带着满头的雾水,我和我的白棉花晃晃悠悠,随着无莲的脚步飘向了山林。

    方一踏入,就明显地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山间一片阴翳,静谧无声,就连温度也下降了几分。我盘膝坐了下来,眯起了双眼。怎么说之前也打了十多年的野,就算没有实体,无法感受灵气变化,也知道这座山并不正常。无莲却神色不变,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最终停在了深山的一处溶洞前。

    风中飘来了厚重的血腥气,一声宛如婴儿的啼哭声从地底透出,不到一会,便阴风四起,钻出了个人面虎身的怪物来。

    =口=!!!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人面虎身,音如婴儿,眼前赫然是《中山经》中所述,后世已然绝迹的凶兽——马腹!

    那怪物在空气中嗅了嗅,双眼透着赤红色的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无莲。人面上的嘴巴开开合合,一股腐烂之气扑面而来。

    无莲的眼眸里亮起了一抹银色,手一扬,一柄长剑化形而出,磅礴的灵气汇聚其中,随着他的动作,齐齐劈向马腹,带出了一蓬血雾。吃痛的凶兽又是一声啼叫,扬起了前足的利爪攻向无莲,两道身影霎时缠斗在了一起。

    等下!我在一旁,不敢置信地跳下了白棉花,一道水刃从我胸口透体而出,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四荒经!?

    无莲居然用的是四荒经!

    轰。下一秒我的瞳孔里,映出了马腹倒塌的身躯。

    无莲收剑而落,眼中银光将灭未灭,面色却苍白如纸。

    这又是啥情况!?=口=

    随着无莲急促的呼吸,一朵莲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颈边,殷红似血,如烙印一般刻入肌肤。他的身体晃了晃,终于还是不支倒地。

    诶!!!

    我条件反射想扶起他,手臂却在空气中捞了个空。

    ……没有实体。我一时气闷,却丝毫没有办法,只能围着无莲焦急地来回打转。而就在此时,风中隐约地传来了人语,细听之下,竟是一名女子的哼歌声: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女子的声音清澈高远,半篇《秋风辞》从她口中唱出,悲不见悲,喜不见喜,只有难以言喻的玄妙意味。随着声音由远及近,一袭黄衣纷然而至,停在了无莲身边。来人木簪绾发,脸覆白纱,唯一能看见的眼睛如一泓清水,温暖又柔和,纤细的手指从袖袍中探出,轻轻地落在了无莲的额前。

    “寒气?”女子微微一愣,苦思了一会,眼睛倏忽弯成了两道月牙,“这个好办!”

    一刻钟后。

    无莲的面前,堆满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火,在燃烧中发出了哔啵的声响。

    “……”

    我无言地看向还在往里丢枯枝、忙的不亦乐乎的女子,默默地咽下了一口老血。

    #这就是妹纸你说的好办吗……_(:з」∠)_#

    #感觉自己正在亲眼目睹一场血案的发生……#

    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暮色四合,大堆得柴火都烧成了灰烬,无莲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女子“咦”了一声,有些苦恼地坐在了无莲的面前,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还不醒?天要黑了,万一山里有野兽可怎么办?”

    我眉毛一抖。

    #胡说!#

    #你刚捡树枝的时候还踩了马腹的尾巴呢!#

    #你连它都不怕你会怕啥劳子野兽吗!#

    “没办法了,只能试试我这半吊子的修行管不管用了。”女子垂下头,执起了无莲的左手,抵在了自己的额前。一道温暖的光晕从他们相触的地方散出,缓缓渗入了无莲的体内。

    夕阳只余一线。

    给女子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无莲睫毛轻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女子似有感应,放下了他们交握的双手。四目相对,无莲静静地问道:“你是谁?”

    女子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声音含笑:“你的救命恩人。”

    夕阳彻底西沉。黑暗中,无莲的语气平淡:

    “……如此,多谢了。”

    下山的路上。

    无莲沉默着走在了前头,身后,黄衣女子举着火把,脚步轻盈,左右踩着小石子,玩得不亦乐乎。火光随着她的动作明明灭灭,映着无莲半边的侧脸,竟也有了几分生动。

    我趴在大白棉花上,看着这两人发呆。

    长长的山道,很快便走到了底。

    无莲又回到了那户农家。

    轻扣柴扉,茅草屋中便亮起了一豆灯光。老农披衣启门而出,激动地迎了上来。无莲朝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妖物已诛。”

    老农登时老泪纵横,不住地念叨着几个人名,似乎是在告慰着什么。无莲袖角微动,却还是立于原地,再无动作。

    “老丈,切莫伤悲。”黄衣女子瞥了无莲一眼,走到老农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身体要紧。”

    她声音清甜,关切之情更是满溢,听在那老农耳里,最是慰藉不过。当下便擦了擦泪痕,连声道:“老朽失态了,失态了。”

    说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拉着无莲的衣袖走到了那石榴树下。白日里的那只小狗正蜷成一团睡得正香,老农指着它对无莲说道:“仙人替我除妖,老朽无以为报。此为老朽在山林中拾得的小兽,几日前那妖物下山为害,闯入家中,老朽原以为会命丧当场,不料妖物见到此兽,便仓皇逃去。老朽心知此兽必不是凡物,不如仙人就将它带走吧。”

    无莲静立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黄衣女子恰好蹲下身端详着那只小白狗,见无莲摇头,便拉了拉他的衣角,清水般透彻的眼眸里盛满了亮晶晶的光:“以后我们就是同路人了,如果你担心养不好的话,可以交给我呀。”

    “……同路?”无莲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脚边的女子。

    “没错!同路。”黄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小白狗,笑盈盈地看向无莲,“你这么厉害,跟着你我就不会被抓回家了。”

    小白狗似乎有些浅眠,扒拉了一下爪子,就睁开了双眼,冲着无莲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那双眼睛……

    我惊讶地坐直了身子。

    金。

    金色的!

    这只小白狗难道就是一千年前的天禄吗!?

    夜风摇落一瓣朱红,落在了黄衣女子的发间。无莲垂下了眼睑,平静无波的眼底掠过一丝微光。他朝老农行了一礼,转身走向了柴门。

    黄衣女子眼眸更亮了,也朝老者一礼,欢欢喜喜地抱着小白狗追了上去。

    天地间本是云遮雾锁,却在这一瞬,拨云见月,千里澄霁。

    可这一切。

    下一秒都在我眼前乍然碎裂。

    所有的景象都骤然消失,只余一片混沌。

    这又双叒叕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于此同时,滴滴答答的电子音在我脑中响起,系统熟悉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少女,怎么一觉醒来,你又搞了个大新闻。”

    “困在水灵珠里,出不去可是会死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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