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之二十八

    精灵族的村庄位于林尔森林相当深入的地方, 苏阳远远望过去的时候,除了感受到些许微弱的魔法波动外,根本没有任何建筑物,肉眼看那就是一片普通森林。

    走到近处时,艾斯维尔凭空做了个叩门的动作, 眼前的景色仿佛被波纹荡开, 其他人这才慢慢听到有人声传来, 也看到了建筑物——大多在树上,树与树之间有木板桥相连。

    “哎呀,艾斯维尔回来了。”村庄门口的高树上, 有个精灵族从树洞探头喊道。

    接下来, 很多长着长耳朵的人从自家探出头,他们看上去还没起床,有人揉着眼睛睡眼惺忪, 有人头上还戴着睡帽。

    不过苏阳他们走进去后,就受到了这些精灵族亲切的欢迎。明明连名字都没有告知, 就有精灵族喊道:“来我家吃饭啊!”或“客人们睡哪?我家还有空房间!”

    好些个性活泼的精灵族, 就这么直接穿着睡衣跳了下来,“天哪, 竟然有龙族, 艾斯维尔真亏你受得了!”“这是人族的孩子吗?真小啊!”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相当自来熟。

    艾斯维尔得意地搂上了苏阳的肩, 说:“这是我未来的妻子!”

    不过他话音刚落, 贝妮便拍飞了他的手:“滚, 做你的春秋大梦!”

    其他精灵族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有人勾搭住艾斯维尔,笑道:“好样的!和龙族竞争!我支持你!”

    苏阳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周围,她发现这些精灵族们自说自话就和艾斯维尔聊起来,也没人管管他们这些刚来的客人。

    “大长老来了!”突然,有谁喊道。

    精灵族们安静了下来,人群自发地分出了一条路,苏阳看到一个拄着长杖的青年走来。他倒没有穿着睡衣,也不是轻便的皮甲,而是下摆很长的袍子,有点像苏阳如今设计出来的法袍,很贴身。

    “你好呀,神之子……我是这里的大长老,约瑟海姆。”那个青年半蹲下来,摸了摸苏阳的脑袋。

    天知道她有多少年没被人当成小孩子这么招呼了。

    听到约瑟海姆称她为“神之子”,其他精灵族们骚动了一下。

    苏阳面不改色地行了个礼,道:“我是摩杜纳的领主,茵蒂克丝·冯仑。”

    “这个年纪就成为了领主……”约瑟海姆很惊讶,看上去他比较有人族的常识,起码艾斯维尔就没有惊讶过苏阳的年纪与地位。约瑟海姆赞赏地点点头,果然该说他也是个自来熟的精灵吗?毫不客套,直接就喊了苏阳的名字,慈祥得像是邻居家的老爷爷:“茵蒂克丝,现在天色还很早,你要先睡一会儿,或吃点东西,还是这就和我聊聊?”

    苏阳想要快点搞定精灵族的事,反正她也不困,所以选择了后者。

    约瑟海姆比较有待客意识,这便吩咐道:“艾斯维尔带着其他客人去休息吧,茵蒂克丝跟我来。”

    贝妮和贝尔一龙一边,抱着苏阳的手,准备要一起跟过去。约瑟海姆笑呵呵地用长杖敲了敲他们的脑袋,仿佛是和家里小辈开玩笑,态度非常自然,“我现在有话要单独和茵蒂克丝说,你们这两条小龙一边玩去吧!”

    可惜,贝妮和贝尔一惊,更加警惕了。他们当然不会乐意被个精灵族敲脑袋,哪怕不痛。但是约瑟海姆敲下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没能反应过来。可想而知这外表很年轻的老头子,比他们强太多了。

    “不行!谁知道你这老头要带阳阳去干吗!阳阳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贝妮瞪着他怒道。

    苏阳安抚了一下小龙们,“没事的,人族和精灵族本来就是盟友,我想约瑟海姆阁下不会对我做什么。而且我也有话要说。”

    贝妮露出了忍耐的神色,她还记得来之前,苏阳嘱咐他们不要闹事。

    “……好吧,阳阳你要快点回来,不然我要闹的!”

    “知道了。”苏阳摸了摸他们的头,跟着约瑟海姆离去。

    走了好一段路,约瑟海姆莫名笑了起来,“真是令人怀念的场面。龙族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总有很强的独占欲,以前我每次想和陆乃单独相处一会儿,他们就千方百计来捣乱。”

    “陆乃……”这名字的发音让苏阳觉得很微妙,“您是指千年前的人族英雄吗?”

    “英雄,呵呵,也对,她确实算是英雄吧。她是上一代的神之子。”

    约瑟海姆将苏阳带到了精灵族村庄的深处,这里有一片发着莹莹微光的泉水。

    他随手指着泉边的一块石头道:“坐。”说着,他也在对面的石头上坐下。

    “说到‘神之子’……还记得陆乃当初说过,若反叛了神之后,她的天赋没有被收回,那就该改名叫‘天赋之子’才对。不过她不让我来给她传颂历史,说是自己的传奇要自己诉说。”

    苏阳已经做好了精灵族长老要讲古的准备,回忆起艾斯维尔带给她的那可怕的八小时,她心里腹诽了一句。

    ——大概那个陆乃是嫌精灵族话唠,所以才不让他传颂自己的故事吧。

    “她大概是嫌我太烦,所以才不让我传颂她的故事吧。”

    苏阳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约瑟海姆笑呵呵地看着她,颇有看破的意味,“其实我也觉得我们精灵族人都挺烦的,约莫是年纪大了,想要点清净,这就觉得那些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吵闹起来,叫人头疼。想来陆乃当初看待我的时候,也觉得很头疼吧。”

    “您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老。”苏阳略带试探,毕竟约瑟海姆的外表看上去,大概才二十六七的样子。他的脸应该算是阳光向的那种俊朗五官,不过气质很沉静,有种充满了智慧的感觉。

    “老啦老啦。我们精灵族成长期和人族一样,不过长大之后,会维持在自己最强盛的时期很长一段时间,等大限将至的前一百年,外表才会开始老化。”

    ——这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苏阳倒没什么羡慕的情绪,就是觉得精灵族若是敌人,真的相当棘手。他们的寿命实在太长了,本身资质又好,看这约瑟海姆吧,既然是经历了千年圣战的精灵,如今少说也有一千多岁了。他甚至还没有开始老化,那就是说明他未到大限将至的年岁呢。

    精灵就算消灭不了敌人,光耗时间,估计也能将敌人耗死。

    苏阳没有说话,她在等约瑟海姆说话。但约瑟海姆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她。

    约瑟海姆的眼中没有透露太多情绪,苏阳能看得破两百多岁的艾斯维尔,却看不破一千多岁(待定)的他。大概也就是提到“陆乃”这个名字时,他的语气稍微有点情绪波动,其他时候就只剩平和。

    这是时间给予他的东西。

    良久,约瑟海姆叹了一口气,道:“最终一战之后,我就找不到陆乃了……我们当时分头行动,虽然回来的人说她与至高神同归于尽,但我总觉得她还活着。精灵族一直没有搬家,我们住在这里,或者说我坚持要住在这里,和孩子们叙说着千年圣战,告诉他们‘神之子’是如何带领我们获得胜利的。等待某一天来到这里的客人,和我说——那才不是‘神之子’,应该是‘天赋之子’才对……”

    “可惜,我等了这么久,没有等来那样的客人,却等来了新的‘神之子’。”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像克制不住一般,流露了些许绝望之情。苏阳受到了这份情绪的感染,有些喘不过气来——在漫长的生命中,无望地等待某人归来,看不到尽头……太痛苦了。

    约瑟海姆双手紧紧握着长杖,低垂着头,有一种沉重的孤寂感。

    苏阳觉得自己也许该说点什么,安慰吗?她不知道,因为她是个没朋友的人,即使受情绪感染,她也不太懂约瑟海姆的心情。回忆过去,莫莉不见的时候她是什么想法?好像就是决定哪怕要挖地三尺,也要把莫莉找出来。

    但莫莉并不是她平等相交的朋友。

    “您没有去找过她吗?”

    “找过,当然找过,我等了五百……还是六百年?我有点等不下去了,就离开森林去找她。虽然见到过一个和她有点相像的孩子,但那也不是她……更不是她的后代。最终失望而归……你不知道吧,一个时代只会存在一个‘神之子’。若出现新的……那只能说明上一代的‘神之子’已经不在此世。”

    约瑟海姆看向苏阳,他的眼中似乎有种隐痛而平静的解脱。

    “看到你之后,我就明白了——我不用再等下去了。”

    有泪水从约瑟海姆的眼眶中滑落。

    苏阳愣愣地看着对方,没有说什么人族活不了千年的废话。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别人哭,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家伙,那些想要博取他人同情的家伙,又或者那些单纯宣泄自己情绪的家伙……很多人在她面前哭过。

    但约瑟海姆的泪水,叫苏阳无法分辨种类,还给她带来了莫名的震撼。

    他太过平静了。

    “你喜欢自己现在的国家吗?”他问道。

    “还好吧。”苏阳老实回答。要问她喜不喜欢奥汀帝国,那肯定是无意义的,苏阳对于国家没有特别明显的喜欢讨厌,只是有喜欢的人在那里,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好好生活,所以她会为国家效力,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考虑事情。

    “那你喜欢这个世界吗?”他又问道。

    这个问题让苏阳沉默了一会儿。

    轻飘飘的一句喜欢这个世界,她还是能说得出口的,毕竟相比前世的低魔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有趣多了。但她总觉得约瑟海姆问的不是这么轻飘的喜欢。

    那就很难说了。

    她内心潜藏的毁灭情绪,时不时会让她有灭世的冲动。甚至于将自己珍爱的人一起毁掉,那种痛苦也可以给她带来某些神秘的快感。

    好在苏阳理智尚存,她不会放纵那种情绪。

    因为她太久没有回答,约瑟海姆便略过了刚才的问题,问了一个新的——

    “人族的世界充满背叛,哪怕你拯救了所有人,在消灭掉过去的威胁之后,你就会成为他们新的威胁。不觉得与其沉浮于人世,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吗?至少,精灵族永远不会背叛你,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在苏阳反应过来之前,约瑟海姆手中的长杖抵上了她的胸口,长杖顶端的圆润晶石散发出了柔和又悲伤的光芒。

    “永远留在这里,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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