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消失的夫妻(八)

    辛波斯卡在《归鸟》中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在翅膀的欢呼中舒展自己,坠落,躺在石头边。以古老而纯洁的方式,望着生活,就像望着一系列失败的尝试。

    苏应龙只是将人锁在了病房里,他们便以为就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可他们并没有想过她会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来追求自由。

    养过鸟儿的人应该知道,囚禁一只鸟是多么让人纠结难受的事情。

    那些养不熟并生来渴望天空的鸟儿颤抖着羽翼,在无法完全张开翅膀的笼子里焦躁的转来转去,日夜嘶鸣。

    既然无法飞向蓝天,那我空要这一身洁羽又有何用?

    所以精神处于高度抑郁的鸟儿通常会自己拔光自己的羽毛来使自己忘却飞向天空的渴望。

    没了羽毛的鸟儿看上去丑陋怪异,等待它的只有最后被主人抛弃后的死亡。

    张子合不知道那个女孩是用什么方式砸开玻璃的,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在砸开玻璃后没有立刻摔下去。

    这里楼层并不高,从这里摔下去人或许还有救。

    但如果是从天台摔下去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等张子合一行人听到动静下楼之后,惜秋已经站在了女孩身边。

    “她是头部向下摔在这里的。”惜秋一边对张子合说着,一边蹲下了身子近距离的看着女孩。

    女孩已经没了呼吸,枕骨完全碎裂,一些黄色的液体混合着血液从伤口流了出来。

    惜秋眉毛都没皱一下的便把女孩打横抱了起来:“我带她去停尸房,顺便做一些简单的伤口处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

    惜秋那淡然的模样让张子合忍不住觉得医院里这类事似乎时常发生一样:“不需要我们帮什么忙么?”

    “不用。”惜秋摇了摇头,“如果真的要帮忙的话,明天帮我收拾一下这里就好了,毕竟医院里要保持干净。”

    “要把这事告诉看门的那个老头么?”招财在一边问。

    惜秋低头看了看还在不断往外淌血的女孩,犹豫了一下之后道:“告诉他吧,他迟早都要知道的。”

    医院里发生了这种事,张子合就算是心再大也不可能回去继续呼呼大睡。

    惜秋将女孩放到停尸房之后,他也跟了过去。

    女孩两只手的手掌心已经被碎片划开了好几道大小不一的口子,伤口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可以直接看到她白色的手骨。

    张子合有些不明白这孩子生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惜秋简单的给女孩包扎了一下便将人推进了冷藏柜:“不必要的怜悯只会让你越来越优柔寡断,已经发生了的事没有必要一直扼腕叹息。从这女孩被那老头送过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隐隐约约觉得会出什么意外,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你似乎对这种事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啊……”张子合下意识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惜秋听后愣了一下,目光渐渐地暗淡了下去:“或许吧。”

    张子合回去的时候还在不停的和苏应龙讨论着女孩的病情以及自己的看法。

    而苏应龙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那一晚上张子合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说实话在那个时候,张子合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见证一个又一个人的死亡?他可是医生啊!专业的那种!怎么就能允许自己的病人治一个死一个?

    然而老天爷就是喜欢挫一挫他的自尊心一般,第二天,又发生了另一件让张子合心累的事情:苏听云不见了。

    对,就是那个拥有三个人格的病人。她!不!见!了!

    张子合第一时间调取了昨天晚上的监控,在监控之中,张子合清楚的看到苏听云从自己的病房里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孩子。

    张子合仔细一瞅,那正是那个跳了楼的女孩。

    监控显示两个人从病房里出来之后,直接去了天台的方向。天台的监控有死角,只能看到两人站在一起交谈了些什么,然后苏听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对着监控拍不到的地方说了几句话之后走出了镜头。

    而那个孩子也只是看了看苏听云离开的地方,然后转身走向了另一个地方:那个方向正是女孩从楼上跳下去的方向。

    可张子合去过医院天台。

    因为他舅以前为了防止病人想不开,所以直接锁住了通往天台的门,而且天台四周也安装了三米高的铁围栏,一般人根本爬不上去,他不明白女孩是怎么爬上去的,不明白天台的门是被谁打开的,更不明白苏听云到最后是怎么消失的。

    他只看到了女人走出了镜头,却没有在其他监控镜头里看到过女人从医院出去的身影:她好歹也是个人类,不可能就这么从医院消失。

    张子合又调取了其他监控镜头,在医院大门的那处监控中,张子合勉勉强强的可以看到医院外楼的模样。

    他看到女孩破窗逃了出来之后,借着窗户与窗户之间的外沿,爬上了医院楼外的排水管道,然后一路向上,爬到了苏听云的那间病房的窗户外之后,又毫不犹豫的推开窗户爬了进去……

    ……

    这特么的叫什么事儿啊!

    他来这里是给病人看病的!不是推理报案的!怎么他这病人要么寻死要么失踪?这工作没法干了!

    张子合无比糟心的关了监控之后想出去透口气,正好就遇上了看门的那个老大爷。

    他记得招财一开始说过,虽然老大爷说过那女孩是他女儿,但他们并不相信。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不可能有人类喜欢他。

    当时张子合当时心里还奇怪招财为什么会特别强调没有人类喜欢这句话,现在看到对方真容之后,瞬间就有些明白了。

    张子合来医院之后并不怎么经常往医院门口跑,平时也最多是在医院草坪晒晒太阳。

    就算是去医院收发室取快递,也从来没有见过看门的那个老大爷,听惜秋说老大爷白天不是在倒垃圾,就是在去往倒垃圾的路上。

    他一般晚上才会待在收发室那里看门,毕竟这里没人来,白天医院大门有没有人看都是无所谓的。

    所以张子合到现在并没有见过医院的看门大爷,这次算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脊椎已经弯成了半圆形的驼背老头。他的一只眼睛已经不见了,而且似乎是感染了什么疾病,眼眶不断的有脓水流出,他便直接在眼眶里塞了一团棉花,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雪白的棉花吸收了多余的脓水之后颜色也变得有些令人作呕。

    他的一只腿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生了绣的假肢。老人每走一步就会有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假肢的关节中传出。

    老人经过张子合身边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子合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从老人身上传来。

    老人见到张子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一瘸一拐的走向了电梯,似乎是准备去停尸房见她的女儿。

    院长这时候也从张子合身后冒了出来:“你知道那个老人吗?”

    “什么?”

    院长说着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个人啊……”

    “比起这个!”张子合突然打断了院长的话,“您知道医院里的那个新病人吗?就是那个苏听云!”

    “知道,怎么了?”

    “她不见了!估计昨天晚上那个女孩跳楼的时候消失的!您知道不?那个人医药费付够了吗?!”

    “……难得你会关心这个点。”院长眯起眼睛干笑一声,“医药费她是付够了,她朋友把她送过来的时候一口气付了一年的医药费,也是个不会心疼钱的主。”

    “那就好……”张子合知道现在自己关心人已经没什么用了,与其关心那种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在意一些更加实在的事。

    “你难道不想知道苏听云去了哪里吗?”院长问。

    “您知道?”张子合不以为意的冲着院长挑了一下眉毛。

    “我知道。”院长笑眯眯的说。

    “啊?”

    “那女人就是这个看门的老大爷放走的,既然留不住,他就带她走了……昨天两个人离开的时候,我正好就在附近转悠,因为睡不着,所以就有了意外收获。”

    “那老头平白无故的放走苏听云干什么?”

    “并不是平白无故。”院长摇了摇头,“侄儿啊,有时候你应该相信,缘,妙不可言。”

    “……”

    院长告诉张子合,这个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科研人员,而且也是个心理医生出身。

    那时候国家改革开放初期,高知识分子紧缺,所以每个高知识分子对国家来说都是宝贝疙瘩。

    像这个老头子这种科技型人才,更是大熊猫一样的存在。

    他本可以有个更好的未来,但他爱上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后来经历了许多,他爱的人被骗,他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大脑已经被当成实验品剖开。

    那时候她已经怀有身孕。

    他为了报复,偷走了害死他妻子的那对医生夫妻的孩子。

    带回孩子之后,他丢掉了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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