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投名状

    赢了棋,石观音的心情明显好了,也愿意多和顾姜说些话。

    “夫人寻我来是为何事?”

    茶有些凉了,顾姜也不嫌弃,任由那凉丝丝的茶液盘旋过舌尖。茶是好茶,只不过泡茶的人和那茶叶的主人不是罢了。

    顾姜本质上是个极挑剔也是极随意的人。他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即便是将他手无寸物地弃在荒芜的大平原上,他也能不择手段活下来。可能够挑剔,有条件挑剔的时候,他又断断不会委屈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得是最顶尖的。

    “妾身是有件事情希望顾公子能帮些忙。”

    “并非什么大事,也不会耽误顾公子的任何打算。”

    “顾公子不愿也罢……”

    美人的愁容总归是美的,她秀丽的眉毛微微收拢,光洁的前额聚起的褶皱让人心生不忍。

    此刻恰是清冷冷的早上,露水在树叶上滴溜溜打着转。顾姜有早起的习惯,饶是他几乎不避寒暑,可一起来看着那透着冷白的院子也觉着一股寒气侵袭。

    石观音只披了件淡青色的袍子,里边是件轻软的丝绸衣裳。这是扬州最好的绣娘花了近三个月的光阴缝制的衣裳,石观音也是满意的。

    她的身段是纤细的,笼了件寡淡的袍子更显得娇弱,顾姜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被风吹走——显然不会,因为她是石观音。

    “夫人有事但说无妨,若是顾某办得到的,”顾姜的语气只显诚恳,“必不负所望。”

    “妾身想要一件东西。”石观音说,“只是不知道顾公子愿不愿意取来…”

    “夫人想要何物?”

    “人头。”

    “何人?”

    “丐帮长老。”

    石观音并不具体说出是谁,顾姜也清楚了她的意图。

    他们的神情,仪态,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喝茶,而不是讨论着取人首级的恶事。

    一人仙子之姿,一人翩翩君子,右手是庄婉笑,左侧似温润态,只不过两个恶人罢!

    顾姜捧茶而坐,衣服上几片翠绿的叶子,叶尖狭长,突兀如剑。顾姜的眉毛也像剑,只不过是藏在鞘里的剑,下一秒就飞速出鞘,断人咽喉。

    “投名状?”

    顾姜是问着的,可他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石观音说:“是了。”

    “几日时间?”

    “两月。”

    顾姜捻起袍摆上一片剑似的叶子,就像手上握了剑。

    “定不负所望!”

    ——她想要“投名状”?

    【是。】

    ——女人果然都是多疑的生物。她想的倒也多。

    【不好么?美人皮,蛇蝎骨。】

    ——你倒是一直口味清奇,也不见得你改过。

    【……为什么要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要做武松?

    【不,我只想做西门庆。】

    ——可以,有志向。我不拦你。

    蓬头垢面的男子机械地握着扫帚的木柄,木头人似的。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扬起的尘埃,转也不转。

    那双绣着云纹的白靴再一次踩着尘埃,立在他的视线里。

    “太原柳阳……”

    他抬起头,有气无力应了。“是……”

    “想回去看看么?”

    “……想。”

    “收拾好东西,走罢。”

    正是入夏时节,太阳微微有些辣人。

    三十来岁的黑肤汉子挑担叫卖,声音粗犷如破锣。这叫买也是项气力活,看着虽简单,实则讲究技巧。一是讲究蓄力,二是讲究对气的运用。发声时更多靠腹腔而非咽喉,这样发出的声音浑厚而不刺耳,且能减轻对嗓子的负担。此外,节奏韵律,高低变化皆有讲究。

    老伙计们的叫卖总归是有味道的。地道,舒服,不矫作。

    无论是老街口子卖冰糖葫芦的,还是眼前这卖炊饼的汉子,顾姜都是极欣赏的。

    气这种东西玄拉吧唧,顾姜一时半会用文字这种浅简的东西倒还真讲不通。他也是辗转了数个任务才隐隐感到了这玄乎东西的存在。

    “卖——炊饼喽!”

    那汉子先是在胸腔里聚了口气,越聚越多,脸上的肌肉牵引,直到整张脸憋成枣红色,才拉长声音大声吆喝。汉子吆喝了三声,一声比一声绵长有力,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挑担的,这炊饼怎么卖?”

    汉子回头,只见两名俊秀公子走到他身后。一人白衣白冠,贵气的脸上却是和和气气的笑容。另一人着了黑色便服,眉目英挺,只是神情有些恹恹的,倒似有病的样子。

    问话的是那白衣公子,从头到脚不着一点贵重的配饰,那贵气却扑面而来。汉子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闻也不少,眼力自然是有的。他暗暗推断着二人的身份。

    那白衣公子先那黑衣裳的半步,黑衣裳的也刻意拉开了距离。白衣服的地位显然高些。又见那黑衣裳的背了把件,暗忖这位莫不是江湖中人。

    他是有些怕这些个“江湖中人”的。这其中不少三教九流打砸抢掠,打着“行侠仗义”的旗号欺男霸女。年轻人们血气方刚,信他们!,向往他们,可他清楚,这世道本无多少真正的侠士。

    “侠”和“匪”本就只一线之隔。

    那黑衣裳的剑大概是杀过人的,他闻到了很重的煞气,即使剑上的血气已洗干净,可杀过人的感觉是错不了的。

    “回二位大侠,两文钱一个。结结实实的,一个管饱。”

    “汉子,你倒是眼力不错。”

    汉子挠挠头,哪里的话。顾姜爽朗笑笑,说:“那好,来五个。”

    汉子连忙用油纸包好五个饼,拿一根细细的麻绳绕了几圈,捆的扎实。那饼子的气味倒香,透着油纸也能闻见。顾姜赞了声好。

    顾姜把饼子提溜给柳阳,又问:“汉子,我可打听件事么?”

    “公子若要打听什么,直说便是。这大道小道的消息,我倒是在凉茶铺子和酒馆里听了个遍。”

    顾姜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难事,就直问个人。”

    “谁?”

    “白玉魔。”

    汉子听了,瞳孔一缩,音量降了几分。“你问他作甚?!”常年走街串巷,听的最多的莫过于街头贩子们在酒馆里吹的话。话里真假参半,有东家长西家短,有郁闷愤然,还有就是江湖消息。江湖其实离他们这些寻常百姓不远,强人劫舍,遭殃的是他们,切磋争斗,遭殃的也还是他们。这白玉魔嗜色成性,专挑好人家的黄花姑娘下手,一番侮辱后便是残忍杀害。奈何他武功也高,就连丐帮也没抓住他。

    一想到这茬,那黑肤汉子就有些义愤填膺。哪里是没人抓的住!分明就是各个明哲保身,不愿趟这浑水。他们嘴上说着尽力,分明是把他们这些寻常人当傻子。

    顾姜说:“行侠仗义。”

    汉子却是听傻了,只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他。这哪里是什么大侠?分明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白玉魔哪里是好抓的,这小子年纪轻轻,想必是没见过什么血腥,被家里宠的不知好歹——连这样海口都敢下。

    汉子又一想,这小子也是难得一片的善心,看顾姜也顺眼了两分。汉子以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惋惜眼神看着顾姜,心想着如何劝回这愣头青。

    顾姜笑出几颗整齐的大白牙,“汉子,我请你喝酒。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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