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次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余小晚突然抬手抿了抿鬓角。
“喜儿,你快看看,我可有仪容不整?莫让我冲撞了金凤娘娘。”
姚氏也赶紧让翠儿看了看自己。
喜儿上下打量了余小晚两眼,抬手帮她抚了抚裙角,又正了正朱钗,这才发现她少了一支凤簪。
“夫人!您的簪子呢?”
余小晚抬手摸了摸,故作诧异道:“这就奇了,方才明明还在的!”
两人撩开车帘又寻了寻,自然没有找到。
姚氏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丢了便丢了罢,不过是支金簪,上香要紧。”
余小晚却愁苦的蹙起了蛾眉,“娘,你有所不知,这凤簪是我今早刻意戴上的,为的就是头戴金凤,离金凤娘娘更近一步,此时丢了,实在不吉。”
姚氏也觉得言之有理,想了想,冲高德说道:“不如你便解下一匹马,沿着山路寻一寻吧。”
余小晚补充道:“路上我曾探身出窗,会不会就是那会儿掉的,有劳高侍卫细细找找。”
高德不疑有他,抱拳道:“属下这便去。”
遂解马翻身而上,一逮缰绳,马撩前蹄,很快便扬尘而去。
余小晚这才回身,冲姚氏说道:“高德独马而行,定然很快,女儿没有金凤心中惴惴,想在此处稍等片刻,不如娘先进去,先寻着师太听会儿禅,稍后女儿再过去找你。”
姚氏喜欢听禅,想了想,都在这边枯等也不是法子,便点头同意。
打发走了姚氏和翠儿,余小晚又看向东张西望的喜儿。
“喜儿,眼看就要午时了,你先去庵里添了香油钱,让小师父帮咱们备好斋饭,稍后母亲便能用了。”
喜儿有些迟疑,看了一眼还有车夫在,这才浅浅一福转身进了庵堂。
余小晚这才姗姗走到马车旁,刻意停在车夫跟前,摸着发髻焦急的四处张望。
“这若寻的晚了,被人捡了去可如何是好?”
当下人的,哪个不是眼活心活,车夫立刻俯身抱拳,道:“夫人莫急,小的先在这附近寻寻,指不定就寻着了。”
余小晚叹气道:“也好,高侍卫毕竟骑着马,未必能寻得仔细。”
眼见着车夫弯腰细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道陡弯,余小晚又四处张望了两眼,除却另外两辆马车,还有两个看车的车夫,再无他人。
她不再迟疑,迅速挑帘上车,动作麻利地搬下小几,揭掉软垫,三两下便掀开了软塌盖子!
榻里是中空的,本是用来长途跋涉时装些吃食物件,此刻却憋屈地窝着那蒙面刺客。
刺客已换了小厮常穿的短襟缺胯衫,只是脸上的面巾依然没有除去。
自打盖子掀开,他便警惕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之前见他都是深夜,看不清楚,如今再看,他的眼有些奇特,眼窝深陷,眸子依稀还有点泛蓝,鼻梁也比常人高挺些,不似中原人。
这么明显的特征,带着面巾又有何用,反而更引人注意。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来,又挑开一丝帘缝张望了两眼,这才探手去揭他的面巾。
“摘了它,太显眼!”
那人下意识的向后撤了撤身,低声吐出一个“不”字。
“外面有人,你若这样出去太引人注意,万一传扬出去,我死便死了,可如今到处都是官兵,你重伤在身,又能逃出去多远?”
那人沉默了片刻,这才抬手摘掉了面巾。
面巾除下,余小晚不由一怔。
一块像是从□□上剪下来的皮革,自那人右侧唇角一直覆盖到右耳根,遮住了小半张脸,那皮格虽接近肤色,可毕竟不同,看着十分别扭,不过,若离得远,打眼一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那人明显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一下,随即又放开,突然探手,猛地拔出了一直别在绑腿上的短刃。
短刃迎着扑簌的车帘,映着那人墨蓝的眸子,划过一道凌冽的寒光!
余小晚骇然,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不等她伺机逃走,却见那人手腕微动,竟拧开了刃柄!
刀柄并非完全中空,只空了一小截,顶多能塞下个药丸、纸团之类。
那人反手倒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药丸,递给她。
“解药。”
余小晚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大哥!谢谢你还记得给我!
我就知道解药肯定在你身上!
余小晚就差没掬出两行热泪了。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他反水不给她的思想准备。
不管是把他交给时晟,还是护送他离开,其实都是赌,只不过护送他赌成的几率更高些罢了。
拿到解药,余小晚迅速塞进嘴里,另一只手还不忘勾过身后的半盏茶灌下。
“多谢!”
事不宜迟,余小晚又挑帘张望了两眼,见那唯二的两名车夫已坐到不远处一枝繁叶茂的杨树下,相互攀谈起来。
他俩侧身而坐,注意力都在庵门,若这刺客迅速从马车内侧跃下,顺着一旁的小树林下去,大抵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余小晚刚想开口指明路线,却见那人突然撩开了内侧窗帘,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几乎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天呐天呐!
重伤之下还有这么好的身手!
余小晚简直难以置信,赶紧趴到窗前向下望去。
那人单膝跪地扶着伤处接连喘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站起。
马车挡着,那两个车夫绝对看不到他,余小晚松了口气。
那人转头看向她,突然伸过手来,趁她不备,迅速摘掉了她头上的海棠珊瑚钗。
余小晚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你这是作甚?怕盘缠不够?”
那人将钗塞进袖筒,压低了嗓音吐出两字,“保身。”
余小晚瞬间意会,他这是担心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报官抓他,有了她私人之物,总归是个威胁。
余小晚还真没这想法,她不由莞尔,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戏精附体,突然冒出一句。
“是保身之物,也是信物,你这一路可千万小心,我等着你来接我。”
那人本要走,明显僵了一下,缓缓回头,墨蓝的眸子幽暗深沉,凝视了她片刻,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若你,还在,我,定来,接你。”
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余小晚倒是看出来了,他是个极为讲信用且有义气之人。
大约,是个江湖中人。
见他还望着她,墨蓝的眸子晕着碎光,煞是好看,余小晚忍不住带着几分挑衅般地笑问:“敢留下名讳吗?”
那人动了动唇,缓缓吐出两字:“莫,非。”
“莫非?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门前是与非……好名字!”
余小晚趴在窗棂,微微歪头望着他,山风拂过,撩起那飘摇的窗帘不住地翻飞着,忽隐忽现着她隐在帘后的美丽水眸,还有那含着一丝笑意嫣红如海棠般的唇角。
莫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为她的美貌,只为那瞬间绽放的无邪笑颜。
“你,不怕,解药,有假?”
余小晚摇头,依然笑的眉眼弯弯,“不怕,我信你。”
信他?
莫非又是一怔,微微握了握拳,转身消失在小树林中。
又等了片刻,喜儿才从庵堂出来,两人一同赏了会儿山景,等来了高德带回的金凤簪,这才进了庵堂上香。
凤凰庵不愧是供着金凤娘娘,院中除了菩提便是梧桐,再无其他树。
上香岂能不求签,姚氏上完香便过去求了个签,求家宅平安,是个上签,姚氏心中欢喜,又多给了些香油钱,还催促余小晚快些抽。
余小晚心情不错,便上前抽签。
师太问她:“施主想求什么?”
余小晚本也不信这个,就是好玩,便随口道:“便问近日吉凶吧。”
遂抽了一签。
【崑山暖玉掌吉凶,行人问卜各不同,诸君自有千般意,尔等却是要落坑。】
竟是个下下签!
余小晚是不信的,可姚氏却大惊失色,赶紧询问破解之法。
不待师太说,余小晚又道:“短时吉凶无碍的,我再抽一签好了,这次便问……一世吉凶。”
遂又抽一签。
抽完她便笑了,竟又是个下下签。
【鹬蚌相争渔翁利,螳螂捕蝉黄雀啄,鹬蚌螳蝉何不同,终究他人果腹中。】
姚氏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师太!可有解法?”
师太微叹,“宁造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施主这签,贫尼不好说。”
不好说也说了,不就是要她离开时晟吗?
姚氏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颓然的软了身子,若不是翠儿搀扶,只怕都要软到椅下了。
余小晚见状,笑道:“如此说来,我倒还要再抽一签,看我还有没有姻缘了。”
说罢,又抽一签。
整个签筒,统共也没几支下下签,却让她倒霉催的接连抽到了三支!
【溯洄逆流阻且长,溯游逐之艰且难,日日思,夜夜想,到头不过空茫茫。】
签文之意大抵是说,她的姻缘很难,需费尽千辛逆流而上,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得到他,他就像在水中央,似乎离的很近,却怎么也游不到身边。
这下余小晚是彻底不信了。
姻缘?
不存在的。
她是个任务者,可以怜悯,可以有亲情、友情、主仆之情,却独独不会有爱情。
有谁会傻到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
她又不是那种才十几岁年幼无知为了爱豆疯狂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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